謝依越獄了。
地牢在身後轟隆隆倒塌,法陣崩壞,各色靈氣光芒迸射,襯得謝依的臉色愈發蒼白。
警報聲大作,轟動昆侖。
昆侖有兩處地牢,一處是刑堂所看管的正規牢房,一處則是昆侖掌門撫山君的的私獄“深淵”。
謝依便是從“深淵”越獄的。
長久不見天日,又加以每日取血,她的臉色白到像是鬼一般。
身上血跡斑斑,青衣已經染成褐色,謝依癱軟在廢墟邊,身體一絲力氣都沒有了。
不行……不能倒在這裡。
就是爬,也要爬出去。
“我既然能出那個鬼地方,便不能死。”
謝依匍匐在地上,極為狼狽,手中依舊死死握著一頁殘紙。
殘紙通體瑩白,隱隱發出赤色的光。
正值正午時分,日光落在紙張上,幻化成赤紅色的光,鑽進了謝依的經脈中。
早就破敗不堪的經脈再次流轉起赤日靈力,灼燒與痛苦幾乎吞噬了謝依。
然而與這些年在地牢中暗無天日的折磨相比,又算的了什麼?
謝依本不該出地牢。
在天書既定的結局裡,她應該死在地牢裡,直至屍體化作腐朽的灰塵。
謝依的這一生,可以這麼簡單概括:
十二歲拜師蓬萊,十六歲宗門被滅,十七歲初遇撫山君。
九年後被關押深淵,永世不可翻身。
在深淵十年後,謝依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的時候,她看到了“天書”。
天書本無字,而此刻的天書上濃墨重筆,講述了一個故事,昆侖掌門撫山君的故事。
男主昆侖掌門撫山君,女主是天之嬌女大小姐謝仙兒,而她謝依,則是嫉妒吞噬了理智,屢屢向兩人下毒手的惡毒女配。
她這才知道,自己這悲催的一生,竟然是天書中既定的筆墨。
在她的面前,天書展示了最後一段,那是完美的結局:
女主與男主遭遇了種種磨難,解決了惡毒女配謝依,他們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而惡毒女配謝依,關押在深淵,日日受到折磨,直至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惡事付出代價,十一年後死去。
如今,十年已過,距離她“死去”,僅剩一年的時間。
此刻……
謝依喘了一口氣,不行……
她依靠天書吸取的赤烏靈力,並不足以讓她離開昆侖。
如今大批修士都在趕赴深淵這裡,她必須要做出決斷。
她已經耗費了太多力氣。
她選今日越獄,是因為每月十五,是赤烏靈力最強的一天,更重要的是,是撫山君固定出山的一天。
儘管她沒有足夠的赤烏靈力,也不得不冒險行事。
那麼她能逃去哪兒?
糊塗一生,臭名昭著。
眾叛親離的她,如今已經彆無可去。
昆侖有一處禁地,占地遼闊,無人敢闖。
那是曆代掌門嚴令不得進出之地。
如今,謝依天書令在手,與她得知到了一些東西。
她決定重啟昆侖禁地。
那裡,將是她的避難之所。
謝依在昆侖追兵抵達之前,來到了禁地。
她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向著禁製走去。
身後,追捕她的人已經抵達。
那是昆侖刑堂堂主越子良。
少年意氣風發,眉眼俊俏,他率刑堂諸人追上來,眉眼間神色複雜。
一聲師父含在口中,終究未吐一字。
越子良:“你本該在深淵贖罪,為何要越獄?”
謝依慘笑出聲。
這便是她曾經養過的小徒弟。
“怎麼,還要再抓我一次?再讓我去死一次?”
不可能了。
她握緊了天書令。
這一生中,折磨她的,讓她痛苦的是昆侖。
現在,她掌握了天書,想要重新拿回的一切,也在昆侖。
謝依毫不猶豫地摔進了禁地!
越子良眸中一震,昆侖禁地有最強的法陣,若是擅自闖入,足以將大乘期以下的修士撕個粉碎。
更何況靈丹已失、經脈俱碎的謝依呢?
她會被昆侖禁地撕個粉碎。
“師……”
越子良幾乎喊出那多年未曾喊過的“師父”二字。
沒有狂躁的殺意,眼前的昆侖禁地陣法隱隱閃過波紋,溫柔地將謝依包裹起來。
她已經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昆侖之巔的朔鐘敲響。
這代表著,昆侖有變。
修仙界最前途無量的年輕堂主越子良,怔立在原地。
……這怎麼可能?
-
翌日。
謝依從噩夢中驚醒。
儘管她額頭皆是汗水,眼神卻很是清冷。
這種清冷在陰暗潮濕的破敗場景中,顯得格格不入。
身為階下囚的日子太久,久到她的夢中都是慘烈的折磨。
烈火灼燒謝依的經脈,她早就習慣了這如影隨形的痛苦。
今日與往日不同,謝依眨了眨眼,這才確認,自己從深淵逃出來了。
她在故事的結尾逃生。
儘管她的壽數,僅剩一載。
昆侖禁地裡是終年不散的霧氣,不知道為何,謝依覺著自她蘇醒後,霧氣有些許消散的痕跡。
她強撐著身體坐起,看向這一片荒蕪。
煙雲繚繞,雜草叢生。
這些濃霧俯首向她的天書令稱臣,她垂下頭,拿出染血的天書令。
天書殘頁重新化作令牌,上書古樸二字:昆侖。
上面的字跡已經消散,謝依卻知道,她的命運早就已經寫在了天書殘頁上。
不論是誰讓她死,她都不服。
霧氣又散去些許,謝依隨意從樹叢中撿了一根粗長些的樹枝,拄著探索昆侖禁地。
她走一步,霧氣便退後一步,視野範圍越來越開闊。
被濃霧遮擋的日光終於落在她身上,謝依忍受著赤烏靈力的湧入,她沒有停下,而是繼續探索著昆侖禁地。
從她拿到天書殘頁,進入昆侖禁地開始,她便是天書·昆侖令的主人。
想要逆天改命談何容易。
天書之上的文字乃是天命,根本不可更改,然而當她成為天書·昆侖令的主人後,她便明白了一事:此乃天書殘頁,若是能彙聚所有的天書殘頁,是不是能找到改變一年後身死的命運?
濃霧之外,似乎隱隱有靈氣震蕩。
算算時間,昆侖掌門撫山君,應當是已經回山,他定然是要抓她回去的。
可是謝依並不擔心。
她找到一處山泉水,仔仔細細地清洗自己的面容。
十年了,她終於重新看到了自己的臉,這幅面容,對於謝依來說,未免有些陌生了些。
水面清淺,少女面容蒼白,眉眼清冷。
往日入魔之時的暴戾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淩然的殺意。
誰在深淵生不如死十年,都會如此。
瘦削的手指撥動水面,攪亂了這幅面容。
謝依渾不在意地想,她想要殺的人有很多,這些人如何去死,她早就想的很清楚了。
禁地之外,終於以靈氣送來了聲響。
熟悉的聲音,低沉而威懾。
昆侖撫山君的聲音,依舊是滿滿的道貌岸然:“謝依,你罪該萬死,竟然還敢出逃?你現在走出禁地束手就擒,我饒你不死。”
謝依唇角微勾,險些笑出聲來。
天書,大有來頭。
修仙界在數千萬年前開辟,修行之事卻都是傳說,直至天書降世,世人對月修行,至此中州修仙盛世方才到來。
天書降世之地為聖都,天書殘頁散落之地開啟民智,共計六百九十七座仙地。
滄海桑田,時日變遷,直至今日,不過有九大宗門十三世家一百零七仙島而已。
每座仙地,都有一頁天書殘頁。
謝依現在想來,那些消失的宗門殘頁,俱都是被聖都收去了。
這些宗門殘頁,便是謝依拿到的天書·昆侖令。
她才是真正的昆侖主人。
謝依終於不用匍匐在撫山君腳下,她不用求撫山君念在過去的情分上放過自己。
時隔多年,她第一次與撫山君有了平等的對話。
“撫山君……”
她低低道:“我想,撫山君恐怕還沒有搞清楚,如今,我才是昆侖禁地的主人。”
撫山君沉默了須臾,終於道:“昆侖令需靈力催動,你殘破之軀,廢人一個,便是投機取巧謀奪些許靈氣,卻不能久撐,你自然不是昆侖禁地的主人。”
謝依這次,真的笑出聲來:“廢人又如何?我到底還是出了深淵!”
她不信命,她唯有相信自己。
當年她有多卑微的獻出自己的靈丹,甘願當一個普通人,那麼如今便有多迫切,想要成為掌控自己命運之人。
殺儘一切負心人。
她毫不客氣地調動剛吸收的赤烏靈力,以小撥大,霧氣化作巨大的利刃,生生向撫山君的神識砍去!
她掌控昆侖令,為虛權,而撫山君則是昆侖掌門,得昆侖氣運,這下硬對硬,誰都討不了好。
隻是,謝依雖有昆侖令,卻與撫山君難以抗衡。這等行為,乃是屬於傷敵一百,自損一千的行為。
但是謝依不在乎。
神識交鋒,攪動天地!
巨大的衝擊讓她的唇角滲出鮮血,謝依的眼神卻越來越亮,越來越瘋狂。
撫山君沉默了。
“……謝依,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竟然問她要什麼?
她一時有些恍惚。
時隔多年,她再次有了與撫山君談判的籌碼。
她說:“你不想讓世人知曉昆侖令已經易主,我不想再回到深淵。僅此而已。”
謝依的條件,精準掐住了撫山君的命脈。
如今他與謝依相互掣肘,若是謝依公布昆侖有變,難道還要迎謝依做掌門?
撫山君的神識緩緩退出禁地。
他的聲音冷漠克製:“成交”。
……
謝依發現她的手在抖。
不受控製的抖。
她沒有把握天書·昆侖令能否震懾撫山君,在世人眼中,他是清冷淩然的昆侖掌門,隻有謝依知道,他多麼癲狂陰鷙。
今日,撫山君隻是暫時放過了她。
因為她確實油儘燈枯,若是沒有奇遇,很快便會身死魂消。
對撫山君的長久懼怕之下,她站起身與撫山君敵對,讓她下意識的發顫手抖。
謝依努力克製,席地而坐,閉目坐視。
身後的濃霧又消散大片,逐漸展露出原本的面貌。
衰敗破落的樓宇,到處是森綠雜草的院落,幽深寂寥的小橋,仿佛在荒蕪中沉眠了千萬年。
濃霧中,終於出現了炙日。
謝依仰頭,任由身體承接赤烏靈力。
是的,撫山君知道她經脈俱絕,靈丹已失,所以他自以為謝依逃不了多久。
可是如今的謝依,僅剩一年之期,她要逆轉自己的命運。
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既然沒有靈丹,那麼她便吸收赤烏靈力,以赤日為丹!
她霍然睜眼,眼底全是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