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玉的心中燃燒著一團憤怒的火焰，熾烈而旺盛。

其中有自責有愧疚，也有對妹妹沈明姝的恨鐵不成鋼。

但看著親妹妹虛弱無力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樣，沈明玉自然不可能再和她生氣，隻剩下無數的心疼和愛惜。

對沈明姝有多麼心疼，對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宋阿姨她們便有多麼憤恨。

她曾經根本沒看在眼中的人，竟然對自己的親妹妹產生了如此大的傷害，沈明玉心中怎麼可能平靜？

心中的情緒排山倒海，沈明玉的面上也不由帶出了些許，表情冷得讓人心驚膽戰。

李秘書都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惴惴不安之意。

她當然能理解小沈總的憤怒，情緒上頭這種事情最難控製，實屬人之常情。

可如今可是法治社會，小沈總不會被憤恨驅使著，做出一些無可挽回的事情吧？

要真是那樣，等事情結束，情緒冷靜下來，她們必然會追悔莫及，二小姐也會產生更沉重的心理壓力。

李秘書城府不深，心裡頭想的什麼全部寫在臉上，沈明玉一眼便能看得出來。

甚至連李秘書的糾結、猶豫，想要勸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處下手的微表情，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嗤笑一聲，視線重新落在了沈明姝蒼白的側臉上，面上添了幾分微不可見的柔軟。

“李秘書你放心好了，現在是法治社會，我有分寸，不會做違法亂紀的事情。”

沈家一向是遵紀守法的納稅大戶，沈明玉身為沈家人，自然不會給自家的招牌抹黑。

就算她真的想做什麼，沈母也絕對不會允許的。

聽了她的話，李秘書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不好意思地道歉：“小沈總，真的對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沈明玉輕輕地勾了勾唇，掩下了眼底的晦暗之色。

其實李秘書的猜測也不算錯，她當然不會輕易放過宋阿姨她們。

隻是，正大光明地出手是最愚蠢的做法，沈明玉自然不會因為她們臟了自己的手。

可李秘書想得還是太簡單了些。

以沈家如今的地位和權勢，想要解決區區幾個普通人有無數種方法，每一種方法都絕對不會跨越法律的紅線。

更不必說，宋阿姨當下的一切原本就來源於沈家，解決她更是輕而易舉。

但沈明玉要的從來都不是宋阿姨的性命，那未免太過便宜她了。

她要宋阿姨眼睜睜看著自己失去一切，重新回到一無所有的境地。

她要宋阿姨眾叛親離，日日夜夜活在極度的痛苦和悔恨當中，生不如死。

唯有這樣，才能一泄她心頭之恨，勉強對得起明姝受到的那些傷害。

可破鏡難重圓，過去受到的傷害永遠都會存在於那裡，怎麼也沒辦法抹消痕跡。

就算是將宋阿姨千刀萬剮，明姝手腕上的刀疤也難以徹底消失，明姝心口的那些傷痕也很難徹底痊愈。

終究是她們對不起她。

沈明玉抿唇，掩在袖口的指尖微微發顫，眼眶有些並不明顯的酸澀感。

她的嗓音稍顯沙啞，含著自嘲：“媽說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又何嘗是個稱職的姐姐……”

是從何時起，她和自己血脈相連的親妹妹漸行漸遠，沈明玉竟然已經記不太清了。

很小的時候，沈明姝還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搖搖晃晃地往她的懷中撲過來，奶聲奶氣的地喊她姐姐。

那時的沈明玉，還會溫柔地朝著親妹妹笑，小心地把妹妹抱入懷中，比劃著她粉嫩嫩的小手。

但等她們都長大了，距離也就越來越遠，不僅僅是兩人的物理距離，還有她們心靈間的距離。

上一次她們姐妹坐在一起親密談話是什麼時候？

……三年前？五年前？或者得要追溯到十年以前？

上次她關心自己的親妹妹又是什麼時候？

生日時一份冷冰冰的並無祝福之意的奢侈品禮物？過年時氣氛冷清毫無家常感的團圓飯？

也許，外人曾經那些言辭犀利的評價都是切實的。

她和她的媽媽，骨子裡都是冷血的人，天生適合商場，卻也因此少了許多親人本該有的關懷。

但明姝卻是不一樣的。

她柔軟、脆弱、敏感，像是一朵稚嫩的花骨朵兒，需要用心嗬護才能長大。

沈明玉極輕地歎了口氣，心頭浮現出極其陌生的情緒，像是春日裡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無聲地滋潤著土地。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沈嵐和沈明玉並沒有刻意遮掩，李秘書清晰地看到了她們面上的動容，看到了她們看向沈明姝的視線中增添的柔軟和愛護。

李秘書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一個十分奇怪的想法。

——也許從某種角度來說，今晚的這場意外，無論是對二小姐還是沈總、小沈總，都是一件具有積極意義的好事。

作為生活秘書，李秘書是知道沈家畸形的家庭環境的。

明明是血脈極其親密的親人，相處起來卻像是住在同個屋簷下的陌生人。

不，她們大部分時間還不在同個屋簷下，三人共處的時間還沒和李秘書待在一起的時間長。

哪怕李秘書不是個特彆聰明的人，卻也能意識到，這樣的情況是不正常的，這樣的親人關係是畸形的。

可惜她人微言輕，做不了什麼。

如今這場意外，倒是起到了料想不到的效果，成了一個極佳的突破口。

沈總和小沈總重新開始審視這段關係，重新看到了本該最親近的親人。

隻希望這種變化並非曇花一現，而能夠長長久久地持續下去。

至少，不要再這樣冷漠下去，不要讓二小姐在旁人還沒意識到的時候悄然枯萎，走到了再也無法挽回的境地。

到了那個時候，才真真是悔時晚矣，痛徹心扉也追悔莫及。

……

李秘書悄悄慶幸，宋阿姨可就沒有她這麼好的心態了。

前一天的驚心動魄她一無所知，舒舒服服地在家裡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她按照正常時間前往了沈家彆墅。

雖然她在沈家彆墅也有一間屬於自己的臥室，空間寬敞，裝修得極為不錯，住起來也適宜。

但宋阿姨骨子裡還是個傳統女性，更喜歡自己的房子帶來的安全感和滿足感，總覺得差了一層。

此外，宋阿姨還是更喜歡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那種熱熱鬨鬨的氛圍。

偏僻的小地方重男輕女的風俗很重，生命的前幾十年，宋阿姨都是在壓抑的環境中長大的，從沒受過父母的偏疼。

但自從她有了“出息”，把爸媽和弟弟妹妹都接了過來，她在家中的待遇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弟弟和弟媳客客氣氣的吹捧，妹妹們真誠的感激，父母驕傲的眼神，一口一個“自家大女兒有多麼出息、多麼孝順”。

這些都讓宋阿姨欲罷不能，像是陷入了一個夢幻的美夢。

如果這當真是一場夢，宋阿姨寧願自己一輩子都不要醒。

越是美好，就越是恐懼失去。

宋阿姨很清楚自己為什麼能得到這旁人夢寐以求的一切，自然愈發拚儘一切提升自己在沈明姝心中的地位。

牢牢地抓住她，也就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幸福生活。

這兩天沈明姝的態度好像有些不太對，對她沒有以往那樣全身心的依賴和親近了。

這樣下去還是不太行，她得想想辦法，讓沈明姝更加地信任她才好。

宋阿姨從接送她的豪車上下來，緩緩地轉著自己手腕上水頭極佳的翡翠手鐲，心裡頭很快有了計較。

但還沒等她想清楚具體要怎麼做，抬頭卻對上了一張怎麼也想不到的面容，心臟猛地一震，莫名產生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明亮的陽光透過寬闊的落地窗灑落在彆墅的客廳中，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淺金色灰塵，在金色的光影中微微晃動。

穿著黑色職業裝的女人平靜地坐在沙發上，一半身體在陽光裡，一半身體在黑暗中。

光影分界線打在她的臉上，襯得她的神色晦暗不清，有一種難以忽視的冰冷威懾感。

她的表情很淡，是標準的喜怒不辨的上位者，銳利的丹鳳眼輕挑，豔色逼人，宛若一柄浸著血色的刀刃，凜冽得讓人難以直視。

“大……大小姐！”

宋阿姨心中一突，迅速地低下了頭，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手心沁出冷汗。

這個時間點，大小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看起來還像是在等她？！

宋阿姨舔了舔乾澀的唇瓣，忍不住開始緊張。

沈嵐和沈明玉都是宋阿姨最畏懼的那種人。

她敢在沈明姝面前肆無忌憚，是仗著自己照顧她十七年的情分，是對自己十七年潛移默化洗腦的信任。

但是在沈嵐和沈明玉面前，宋阿姨連一個字都不敢多說，隻覺心驚膽戰。

宋阿姨不敢抬頭看，沈明玉卻是在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

老實，本分，但還算細心。

這是沈明玉對宋阿姨的全部印象，沈嵐也差不多如此。

她們從來沒想到，這樣一個人竟然能成功地瞞過她們，在她們的眼皮子底下給明姝造成了那樣大的傷害。

歸根結底，還是她們不夠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