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兄弟出獵那是興匆匆而來, 板著臉回去的。若非後頭大車上獵物豐厚,一路上又沒遇上幾個人,不定讓哪個腦子快的一聯想, 流言蜚語都能飛出十七八個版本來。
而等著這一群人回到了京城, 回到榮寧街,賈家兄弟的表情倒是又恢複了泰半。為什麼這樣?嗬嗬, 最上火的那一陣子已經過了, 接下來不過是處置蛀蟲的事兒。既然這樣, 那順著路子來就是了,何必多上心?
不, 或者該這麼說,他們上火那是為了曾經對賴家的信任被辜負,所以心下惱怒。而現在不生氣, 那是徹底想明白了,對賴家的情分已經冷了,所以覺得不值得生氣。這因果明白了吧。
既然情分已經耗沒了,那怎麼處理……這對於他們這樣的人家, 這樣的人來說, 還是事兒?
反正啊,等著這兩兄弟一到家, 不過是幾個吩咐過去, 那賴家的人立馬就被金大管家等賈代化兄弟特意喊來的老親衛們通通拿下, 鎖到了一個空屋子裡。此外還有不下二十個從莊子上喊來的人跟著金大管家一起去了賴家的宅子,實行了徹底的抄家。
這會兒雖然已經幾近傍晚, 天色開始昏暗,可賈家這動作因為沒有半點的遮掩,一時很是醒目。再加上賴家那邊宅子立還有好些丫頭小廝等為數不少的奴才的奴才哭嚎求饒, 以至於周圍條街的人都忍不住圍攏了過來開始看熱鬨。
有這麼多人圍觀……那自是不會少了眼明心亮,或者早就發現端倪的那種,而這些人看到賴家的情況,看到哪一箱箱被抬出來的各色物品,能不知道這是賴家栽了?能猜不到是賴家是栽到了何處?能不看著那些明顯不該屬於賴家的東西眼紅唾棄?
而有人猜到了,妒忌眼紅了,那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能沒幾個多嘴的將可能性分說分說?而這隻要有人說到了賴家倒台,那往日和賴家有衝突的能沒點動作?此外,還有賴家的那些親朋們,看到這一幕,心裡能不犯怵?
老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若賴家還是以往忠義的賴家,那這會兒遭了難,許是還會有人幫著去求個情,討個繞,好讓主家看在他們好歹“忠誠”不缺,有個好下場。可這會兒的賴家是已經成了碩鼠的賴家,是欺上瞞下,靠著給史氏乾黑活兒上下其手,欺老淩下的賴家,這樣的人家日常能往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呢?那多是同樣手底下不乾淨的人。
這樣的人那是最禁不起查的,也最是心虛的。面對主家突如其來的清理,他們第一反應會是什麼?肯定不會去想如何的保住賴家,而是著急如何開脫自己,在已經有了賴家這麼一個出頭的,被逮住的人之後,開脫自己最快的法子是什麼,哪怕腦子再不好的人,這會兒也已經明白了,那就是丟給賴家呀!
所以嘍,這邊賈代化兄弟剛回到自己的屋子,擦洗了一下身子,換上乾淨的衣裳,出來準備吃盞茶,一個轉頭就迎來了一波又一波的告發。
聽著邊上的金大管家一一彙報這些來告發的人都說了些什麼事兒的賈代化這會兒腦子其實是有些暈的。
他隻是想先將人控製住,然後等著抄家盤點的回來,看看他們到底貪了多少,再按照程度來處置,怎麼才開了個頭,事兒就變成這樣了呢?自家這些下人這牆頭草當的是不是太有效率了些?
一下子居然有這麼多人告發?難道說賴家已經壞到了:賴家不除,萬古如黑夜的地步了?那以往為什麼就沒有一個來告訴他這老爺的?是賴家隻手遮天?還是老爺他老糊塗的連著是非都不分了?或者這家裡,老爺他已經被架空了?
不能啊!光是靠著這些親衛,他可以很自信的說,依然掌控者這府裡的角角落落,那麼這些人……很好,看來除了確實有冤屈,又身處底層,無力反抗的那些,剩下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是想渾水摸魚來了呀。
賈代化到底是曾執掌大軍的國公,度過了剛開始的迷茫,再回過神來,那火眼精金的,都能和包龍圖媲美,不管報上來什麼情況,他都能琢磨幾下就猜出最合理的可能,而到了這一步……不說賴家板上釘釘,沒了翻身的可能,就是那些想趁機脫身的,也都做了白工,甚至自投羅網了。
而賴家的突然拔除,給賈家兩府帶來的波瀾因此也不斷的在擴大,甚至讓很多陳年往事都被翻了出來,牽扯除了不少的事兒來,牽連到了不少的主子頭上。比如史氏,這會兒就頗有些難熬。
作為賴家的後台大老板,光是她一個人的黑材料,就占了足足一半,你說,這會兒她是啥心情?賈代善又是啥表情?反正吧,榮府這會兒相當的亂,還是不可為外人道的亂!
那麼問題來,賈家的動靜是大了,也達到了韓秋生最初想要收拾賴家的目的,那麼作為最開始的發起人,他這會兒又在做什麼呢?其他配合默契的人又從中獲得了什麼呢?他們又為了什麼要這麼積極?
來來來,我們將鏡頭回到賈家老爺們去打獵的那一刻。
就在賈家兩位老爺興致勃勃的出門的時候,金大管家悠悠哉哉的來到了韓秋生的鋪子裡,一邊招呼著韓秋生從架子上取下一雙膠底繡花短靴,細細的端詳,一邊做在試鞋的矮凳上,笑著對韓秋生說到:
“往日隻聽說你小子是個有些人脈,有些能耐的,不想大家都走了眼,你竟還是個果決的狠人。”
嗯?這話……想想焦大今日的動作,想想焦大臨走時說的金大跟著去的事兒,韓秋生意識到,自己這邊幾家人的動作怕是都沒逃過這金大管家的眼睛,甚至有意參合一腳。不過單憑著這個就讓他承認自己下了套?不可能,他還沒這麼不中用,讓人一嚇就什麼都往外吐,哪怕這人很可能是同盟,沒有惡意呢,也不能落下什麼把柄。
“金大管家這說的什麼話?我一個賣鞋的,狠人?和氣生財小子自認還是做的挺不錯的。”
和氣生財?這可真是夠和氣的,就差挖墳掘墓了!
金大管家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韓秋生,也不接他的話茬,隻順著自己剛才的開篇往下說到:
“那賴家不過是剛起了點心思,來試探了一番,你就下了那麼個套,還說不是狠心?”
連著賴家謀求杏春的事兒都知道?看樣子這金大管家盯賴家盯的挺緊啊!那後頭書裡怎麼倒是沒了金家的影子?賴家又是怎麼爬上去的?這裡頭怕是有不少的事兒。
不過這和他不相乾,有了他這個蝴蝶,不管後頭可能會發生什麼,過了今日,怕是都沒了可能。
韓秋生心下想著這些,嘴巴卻閉得緊緊的,隻掛著一抹淡笑,做出一副聆聽的樣子。這摸樣看在金大管家這裡,心下倒是暗暗地點了點頭。
這小子彆看年歲不大,性子卻足夠穩得住,是個好苗子,將來若是機緣不差,想來怎麼也能混出點樣子來。
“不過,也是賴家這幾年飄了,自打有了榮府太太的恩德,許賴大將來孫子出生就放出去,一家子就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一門心思學者人家給自家攢家業,處處和那些個早年外放成了官的攀比,日子過得越發的不像個家生奴才。不然就算你想出手,焦大也未必願意跟著一塊兒參合。你想想前些年,賴家也不是沒乾那些油鍋裡撈錢的事兒,焦大可管了?至於乾黑活兒?嗬嗬,對於奴才來說,能讓主家吩咐做這些,那才是真真的成了貼心人,尋常的怕是想做都沒機會。”
你彆說,金大管家的話雖然說的不好聽,卻十分的真實,賴家的罪過真的很大嗎?若是貪的不是成了眾矢之的,不是那麼刺眼,未必會有人在意,也不會有人將其當成罪過。畢竟水至清則無魚嘛。哪怕是是大字不識的下人,其實也懂的。這一點你看采買的差事有多少人惦記就知道了。
至於後宅的一些事兒,同樣如此,隻要打殺的不是自己,一般人誰會去管這個?後宅自來就是如此,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大多數的奴才都是牆頭草,明哲保身才是第一位的。
所以若非是韓秋生糾集了不少人,使得這些事兒在同一時間爆發出來,使得事兒鬨大了,那賴家……從書裡他們能繼續富貴幾十年,以至於到了最後賈家都倒了,他們還能從容撤離,就可見大宅門裡縱橫有多不講道理了。
那麼金大管家今兒這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賣好?他一個賣鞋的,又有什麼值得金大管家這樣,比宰相門前七品官還高一級的國公府大管家如此溫和以待?
不用韓秋生問,金大管家這老狐狸自己就慢悠悠的開始說了。
“焦大是個講究人,他兒子在你這裡幫忙掙了錢,他侄子在你這裡賣獵物藥材同樣也掙了錢,所以他見你的情,將你當成了親近人對待。你的事兒隻要能幫忙,自然不會不伸手。又是這樣給賈家撥出毒瘤的事兒,更合了他忠直的性子,所以他全力以赴。”
嗯,這個理由確實,他當初會示意姑父去找焦大,也是看重了這一點。
“林大春不用說,那是你親姑父,賴家那一問,問的隻是你家?嗬嗬,那同樣是欺負到了他頭上,兔子急了還咬人,他自然會跟著你反擊。而老實人反擊……自來比油滑的更不留餘地。”
這個確實也對,賴家說的那人是個什麼樣,韓秋生或許知道的不算清楚,可同在榮府,林大春能不知道?作為一個將韓家兄妹兩個當自己孩子待的姑父,林大春怕是聽到的那一刻,心下的火就竄到頭頂心了。
“至於我嘛……”
金大管家笑嗬嗬的側過身,在韓秋生的耳邊說道:
“讓人盯在屁股後頭好幾年,日日要防範著被人拿捏把柄,有了機會能不想著反擊一下?除了這麼一個禍害?”
這確實是理由,可你又為什麼要說給我聽呢?暗搓搓的推一把不是更符合你的利益嗎?即便明火執仗的人人都知道了,那好像和我這個隔著好幾層的,也乾係不大吧!為啥一定要過來一趟,和我連上線?
“林大春家那條街外住著的表叔自來是個老病號,哮喘的都年沒怎麼出門了。可自打吃了你帶來的藥,如今已經能自己去買菜了,這可真是驚了不少的人。我說你小子,那藥可還能弄來?”
是為了這個?
不然呢?一邊是有求於人,一邊是利益衝突不小的對手,他明著傾向一邊,幫著挖坑埋土很意外嗎?金大管家覺得自己這選擇做的,那是相明擺著的呀。
韓秋生這會兒也想明白了這一點,對於自己因為一點子現代西藥就成了香饃饃,有些竊喜,也有些後怕。這也就是看出來的金大管家是有求於他,又和賴家不對付了,若是換個和賴家關係好的……他還是小看了這個時代的人,哪怕是奴才呢,這世上也不乏聰明人,以後還是要多謹慎些的好。
“藥自然是能弄來的,不過,金大管家,那賴家今兒……”
既然有了明白人、聰明人,那他從謀劃起就有些吊著的心,這會兒應該也能得到點安慰劑了吧。
“都說牆倒眾人推,就賴家這幾年多吃多占的,連著家裡的丫頭都能領著府裡的月錢了,你覺得有多少人巴不得他家倒台?”
很多人巴不得?那就好,那就好啊!都說法不責眾,都說泯然與眾,隻要推牆的人多了,那他下套的痕跡,事後就越能消失無蹤。
所以為了這個,也要給金大管家多賣幾分好。
“小子曾聽焦大伯說,金大管家早年也跟著上過戰場?還因此腿腳得了寒痹之症?”
嗯?問的是哮喘的藥,這小子怎麼說起寒痹來了?莫不是這個他也有好藥?
金大管家眼睛瞪大了幾分,沒了剛才的從容,多了幾分期待。
“雖說賈家這樣的門第,自來不缺好藥,不過能有個彆的方子多試試總是好的,下次我去進貨的時候,幫您尋摸一二。”
很好,這小子很有眼力見,既然這樣,那金大管家自然也不會舍不得給他多吃一顆定心丸。
“很好,是個機靈的。你放心,我活了幾十年,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還是懂的。”
嗬嗬,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放心了,坐等看戲吧!
確實是坐等,看看,這一坐就是一天,一等就等到了天黑,好在大戲真的唱了起來,沒白白浪費了這麼些人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