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伯一家是這個時代底層百姓中的典型,老兩口帶著長子一家三口,以及次子、幼女,一家六口人,靠著給人做雜工過活。家裡唯一算的上穩固的收入來源,就是靠著家中的騾車給人送貨罷了。
這樣的人家猛地天上掉餡餅,有了開個豆腐作坊的可能,這是什麼性質?這是嗖的一下,上升一個階級了呀!哪怕是被歸類於“撐船、打鐵、磨豆腐”三大最幸苦的行業之一,可有一個作坊,那等於是讓他們家子子孫孫有了生存的底氣。
所以吳大伯恍惚著不敢置信是真的,可與此同時,作為一個在最底層,被現實磨礪了幾十年的老人,在謹小慎微的生存智慧提醒下,惶恐的不敢要也是真的。
“秋生啊,韓掌櫃,韓大侄子,大伯我……這是你得來的方子,我家開作坊?這,這,這不能啊。”
隻說不能,卻並不是堅定的拒絕,可見吳大伯的心裡對這事兒的渴望十分強烈。既然這樣,那……
“吳大伯,你彆著急啊,先聽我把話說完。”
“哦哦,你說,你說,大伯聽著呢。”
“開個豆腐作坊,你家那邊……地方是不小,可周圍環境卻不成,取水不容易不說,進出也不方便,離著街市太遠了。所以重新買一個,或者租一個前頭有鋪子的大院是很有必要的。”
嗯?鋪子?地方?這銀錢……吳大伯心下一閃,大概明白了韓秋生的意思,剛才還火熱的有些飄的心靜了下來,一邊點頭,一邊將豆腐作坊的可行性又提上了一個台階。
“此外,這要置辦出一個作坊,那石磨啊,壓板啊,甚至大缸等等,要置辦的器物也不在少數。想要收拾的齊備些,我剛算了一下,怎麼也得二十兩上下。”
韓秋生嘴裡的成本越說越多,可奇怪的是,他越是說的多,那邊吳大伯的表情就越是冷靜,眼睛也越是發亮,這樣的表現看的韓秋生嘴角的笑都多溢出了幾分。
這吳大伯是個明白人啊!明白人就好,越是明白人,這後頭的事兒就越好處理,將來也越不容易出岔子。
“最後還有這做豆腐的材料,想生意做起來,那豆子總要先買了存上一批,不然若是這裡你剛撐開了局面,那頭同行就起了打壓的心思,或者遇上什麼想要謀奪方子的人,那沒點豆子的儲備,豈不是請等著讓人從這源頭上下手嘛。隻是這麼一來的話,不多說,隻按照五石豆子來儲備,那銀子也不是小數。”
聽到這裡,吳大伯終於點著頭開口了。
“按照你算的來看,租錢加上這些,想要開個體面的豆腐作坊,賣你說的乾絲,本錢就得準備50兩啊。”
“確實,隻能多,不能少,不然這你怕是隻能每日少少的做出幾板來,然後用挑子挑著去賣了,如此,一日能掙幾個錢?器物不能少的情況下,本錢什麼時候才能掙回來?”
“是啊,這世上自來錢滾錢更快,越是沒錢,那掙起來就越是難。”
感慨了這麼一句,吳大伯拍了拍衣裳,站起身對韓秋生說到:
“韓掌櫃,那你看著生意咱們怎麼做?”
一句咱們,足以顯出吳大伯的心思靈透來,而韓秋生呢,則給老頭倒了杯茶,然後開誠布公的說到:
“買鋪子的錢我出,器物東西,我來置辦。至於吳大伯你家,尋鋪子,看店面,做活兒等等,凡是出力出人的事兒,都你家來,等著鋪子開起來了,我也不和你來虛的,乾絲我這裡每日三斤,這樣白給三年,算是頂了我給出的本錢。若是我這裡還要多的,則以市價八成計算,隻要你家鋪子開著,就不能隨便漲價,大伯你看如何?”
如何,那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聽聽韓秋生的付出,買鋪子?縣城的鋪子價錢能低到哪兒去?犄角旮旯都得六七十兩。器物呢?先頭韓秋生說的已經很明白了,二十兩上下,那加在一起,基本就開近百兩了。
那麼吳大伯家還過來的呢?乾絲不算吃稱,又是新鮮東西,價錢許是能賣的高些,可再高能高到哪兒去?20-30個錢錢一斤基本已經到頂了,就是按照最高的30錢一斤算,三年後給韓秋生白送的那部分,總計也不過是堪堪能頂上這最初韓秋生付出的那部分。
也就是說,這所謂的八折,就成了成了利息。按照這時候借錢“九出十三歸屬”於常理的算法,韓秋生這種計算,幾乎就是無息貸款了!而更要緊的是,這方子!從頭到尾,韓秋生愣是沒將方子算到成本裡頭,這怎麼能行?這不成了白得了?吳大伯開作坊的心再熱,也沒法子接受,這要真裝傻白拿了,怕是以後子子孫孫見著韓秋生都要直不起腰,抬不起頭了!太虧心。
“不能這麼算,不能,你這也太虧了,那方子可是你的。哦,到頭來你出錢出方子,就得了這麼些?說出去,老吳家以後就彆想在街面上抬頭了。重新算,要不這麼的,五斤,每日五斤白給。不對,這樣也是我家占便宜,方子可是值錢的東西,這樣,每日三斤不變,多了你這地方賣不出去反而平白浪費了,太糟踐東西。時間上長些,十年,我家給你送十年,韓掌櫃,你看怎麼樣?”
十年?就如今普通人的平均壽命,老頭自己能不能再活十年都不一定,這豈不是將他兒子也一並給賣了?
韓秋生搖了搖頭,不能這麼來,他和老頭關係可以,也信得過他。可將事兒扯到下一代,吳家老大那裡……不是他說嘴,沒那麼些交情,將來怕是反而容易惹出不必要的疙瘩來。
“時間太長了,沒必要,你要真是覺得拿著那方子不安心,要不咱們換一個方式,這方子呢還算是我的,你家能用,但不能賣。買鋪子和置辦器物的銀錢算我借你的,五年內還清即可。至於利息,你剛才說的對,這豆腐做的東西容易壞,多了也沒用,所以換個法子,每隔五日,給我送三斤來,頂利息錢,直到你們還清借款,你看怎麼樣?”
這,這還是他們老吳家占了大便宜呀。那方子不能賣有什麼?白給他們用了,那就是天大的福分和恩德了。至於利息,那更是少的和沒有一樣,哪怕另算呢,光憑著白給他們用方子的情分,憑著能借給他們銀子的情分,那隔三差五的送點東西怎麼了?那不是應當應分的?
可來來回回的都說道這份上了,若是再推脫,那就不好看了,也傷情分,所以吳大伯想了又想,終於想出了一個還算是靠譜的法子。
“都說到這份上了,大伯我要是再不答應,那真就是給臉不要臉了,不過我這一把年紀的,也不能白占了你的便宜。這樣,以後咱們兩家就當自己人處,再有給你送東西的事兒,你就彆再和我說什麼腳錢了,生分。另外你不是開始練武了嘛,我讓老大多往肉鋪走走,送乾絲來的時候,讓他再提兩斤肉來,練武消耗大,我這也算是給你添補添補油水。”
吳大伯這話說的十分的硬,不帶半點商量的意思,甚至說完之後,抬眼看韓秋生的眼神都帶著幾分嚴肅,大有你要不答應,我就連著前頭你的幫扶都不敢要的樣。
吳大伯這態度,讓韓秋生心下很是歡喜。雖說他做這一出目的隻是為了讓自己這個酒肆能經營的更好些,是自己饞蟲上來了的緣故,方子也不怎麼在意。
願意出錢,有幫扶吳大伯這個金手指安排的,身份認證人員,將人綁死到自己這邊,讓自己在這個無依無靠的世界,多幾個可信賴之人的意思。
可自己的善心善意能被人用心應對、反饋,怎麼可能沒點情緒波動?走過了三個世界的韓秋生,很明白這份善的珍貴。所以心緒波動下,又多反饋了一波。
“大伯,你看要不這麼的,大夏今年也十五了,是個能當用的大人了,讓他來我這裡當個夥計怎麼樣?我呢吝嗇些,頭兩年就給個吃喝,等著兩年過了,他也大了,能正經撐起鋪子裡的夥計了,咱們再按照外頭的行情給工錢。”
好,怎麼不好,這年頭能當個夥計,那絕對是個不錯的工作了。工作不累人不說,還能學點眉高眼低的,多少人家托著關係都尋不到這樣的活兒呢。至於什麼兩年不給工錢?三五年沒有工錢的也大有人在。畢竟尋常百姓家日常吃什麼?吃飽都難。而這能開鋪子的人家呢?一日三餐!這多養人啊!而且為了鋪子的體面,夥計們一年四季的衣裳鋪子也要給置辦。這麼一算,那開銷,貧苦百姓家都能養活兩個了。
所以啊,一聽韓秋生說讓自家老二來當夥計,吳大伯眼睛都快笑沒了,一個勁的點頭說到:
“對對對,你這裡偏,還真是要個人作伴,我差點疏忽了,有了大夏,平日還能幫你跑個腿,洗洗涮涮的,確實合適,我明兒就讓他來。”
這就讓兒子來了?剛才那豆腐作坊的事兒,咱們可是光說沒練呢!你這也太信得過我了點吧!不怕我把你家兒子賣嘍?這老頭,該不是歡喜傻了吧!不過讓人這樣信任,感覺真挺不錯。
要吳大伯說,怎麼信不過?不說金手指的作用,光是這裡這麼大的酒肆就足夠他信得過!哎呀,你說機遇這東西真是挺玄乎的啊,不過是送了回人,居然就送出了一個大前程來。我老吳家就要生發了呀!小兒子早點來做夥計算什麼?就是讓我出個質子,我都敢上!
對,我老吳就是這麼有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