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胖子這會兒的心理活動那是相當的豐富。滿心滿眼都是那“國公爺”三個字。京城的國公可不少,這……也不知道是哪一家。
有心想探問,可朱胖子知道自己的身份,螻蟻而已,怕一張嘴,就將這好容易買房子帶路得來的一點子交情就這麼沒了。
可若是不問……活在京城周圍的尋常人家,哪一個不想抱上一個大腿呢!哪怕隻是拐著十七八個彎,隻要能扯上一星半點,那以後得日子也能多順當幾分,少幾分壓迫。
反正吧,那是越想越是心癢癢的厲害。等著幫韓秋生給牲口架上車,一路回到了那院子門口,朱胖子才尋了個相對合適的理由,期期艾艾的開了口,準備繞著彎子整點動靜。
“也不知韓掌櫃以後是常駐這邊呢,還是隔三差五的暫歇?若是常駐,是自己帶人過來安置,還是另外買人?若是不常駐,那這房子可需要定時找人過來清掃?房子這物件最是奇特,人住著怎麼都好,可一旦人氣少了,就容易敗了去。”
你彆說,這事兒韓秋生還真是沒想過,讓朱胖子這麼一問,他也遲疑了。
常駐?那是不可能的,他還有鞋鋪要管呢,這是老韓家的根本,得守好。說不常來?一個月三次也不算少了。這麼一算,好像還是固定的請個人來打掃合適。
“十日一打掃吧,這樣的人朱兄可有?”
“有有有,這樣的輕鬆活最是不缺人的,喏,現下裡頭做活的王家兩口子就合適,他們家就住在前街,離著您這裡近便,家裡還有個老人,常年在家做些漿洗的活兒,不怎麼出門,您要零時有個事兒,不至於喊不到人。一會兒和他們約定好了時間就成。”
“剛才聽著您這是準備堆放貨物?那到時候搬搬抬抬的,那王老大也是個能得用的,便是想找人看宅子,守東西,這家子也合適,畢竟這是坐地戶,不用擔心人卷了東西跑了。”
隻聽朱胖子說起他找到人,就能看出這人心思有多細,那是將客戶所有可能想到的不妥當之處都堵住了呀。
很好,這樣的人才,怎麼也要結交一二,關係維護好了,以後在三裡鎮也算是有個包打聽了。
“朱兄想的實在是周全,韓某多謝了。”
謝?,不,不用多謝,我這還有埋伏呢。
“韓掌櫃客氣了,我一個做牙人的,既然接了您的差事,那自是要竭儘全力。應當應分,應當應分的。隻求您看在我這也算是處置妥當的份上,哪日朱某去了京城,也能給與一點方便。”
咦,怎麼突然說到給他方便了?莫不是這姓朱的還想拓展一下業務,去京城當牙子?那你這可就白想了啊,京城乾這個的,那可沒一個是簡單的,不是關係戶,就是狠人。
不過這樣的話韓秋生也就心裡想想,交淺言深是大忌,他可不會平白給人潑冷水。所以他隻是用最真誠的客套話,報出了自己在京城的地址,並含蓄的邀請:
“若是哪日有空來京城,一定要來韓某得鋪子裡坐坐。”
哪日有空?來京城還用說哪日有空?平民百姓去京城,哪一個不是因為有事兒?這明顯就是定下了基調,“你來可以,彆給我找事兒。”
乾著與人打交道活計的朱胖子聽人聽話音的技能早就爐火純青,哪裡不懂這話暗含的意思?可這會兒他真的沒功夫去計較韓秋生的防備,“榮寧街”三個字已經占據了他腦子的所有空間。
三裡鎮的地理位置注定了,是京城各種消息外擴的關鍵集中地,這樣地方的人能不知道出了兩位國公的賈家?能不知道榮寧街就是賈家的聚居地?而韓秋生店鋪位置就在榮寧街後街,這說明了什麼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嘶。”
再一次站在院子門外,看著韓秋生拉著騾車往門裡去的朱胖子這會兒看著韓秋生的背影,感覺分外的不同,似乎那尋常至極的身形被鍍上了一層光,瞬間挺拔高大了許多。
“榮寧街?那剛才那位老丈,莫不是賈國公家的管家?”
問焦大?怎麼突然問這個?等等,這一路過來……
韓秋生終於察覺了朱胖子的心思,回頭打量了他幾眼,心下一轉,笑著說到:
“也不能說是管家,他是寧府國公爺的親衛。因為早年跟著國公征戰邊疆多年,頗有些戰功,故而頗得府中眾人敬重,便是府裡的小爺們,也要給些體面。”
他這雖說也是實話實說,可言辭裡還是給焦大多抬起了幾分。而他會這麼做,緣故也很簡單,因為焦大在外頭有臉了,那他這個剛才在眾人面前被焦大當成晚輩一般叮囑的能沒臉?抬轎子嘛,韓秋生還是能乾好的。
朱胖子也確實如他所想,眨巴了幾下眼睛的功夫,看韓秋生的眼神就又多了幾分獻媚。
“公侯府邸果然不一般啊,能在這樣的人家當差,那得是多大的福氣?韓掌櫃也是福氣人啊,哎呦,要是這麼說,朱某這也是和國公府邸打過交道的人了?這可真是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呀。韓掌櫃,先前若有什麼不恭敬的地方,還請多多擔待。”
前言不搭後語,給他當個中人和國公府打交道怎麼都扯不到一處去吧。還多多擔待?這是討饒嗎?不是,這是攀關係才對。
不過這樣的心思韓秋生並不奇怪,或者說當朱胖子喊出賈國公的名號,問起焦大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猜測。在榮寧街待得時間長了,這樣的韓秋生不知見過多少。哪裡不知道這些人是個什麼心思?
左不過是想順勢拉點關係,以後在外好吹噓一二,有個什麼事兒,許是還會拿出來當個擋箭牌之類的。隻要不是作奸犯科,給他惹麻煩,他並不在意這些,畢竟他自己為了少些麻煩也是這麼乾的。
古代社會想安穩開個鋪子有多難?各種官員親屬,衙門裡的小吏,甚至街面上的青皮無賴,你若是沒點什麼傍身的關係,這一茬接著一茬的,有的你難受了。特彆是當你還是外來戶的時候,還有各種坐地戶給你使絆子。
所以即使剛才和焦大說話的時候已經明說了,他就是為了自家鋪子存貨才買了個院子。可朱胖子權當沒聽到,生拉硬扯的往國公府上套的時候,他也隻是給了這麼一句。
“國公府邸,豈是韓某這樣的人能攀附的?不過是家中姑父在榮府當了管事罷了,可不敢當朱兄這麼說。”
怎麼說?連著關係都擺出來了,明擺著就是想借著朱胖子的口,讓周圍人知道,他這個新來買房子的不是好惹的呀。
那既然不好惹,後頭朱胖子給他找人收拾屋子是不是該更儘心些?
那是自然的,不單是找人乾活用心了,連著負責宅子所在區域的小官吏,朱胖子也一並給打了招呼。那國公府管事家人的名頭一出來,好家夥,不到第二天傍晚,就有人開始來捧臭腳了。
有的說:韓掌櫃放心,以後夜間巡邏,必定不會漏了此處。
有的說:不在家的時候有他們幫著看護,絕不會讓偷雞摸狗的上門。
還有的說:若是有什麼搬搬抬抬的,門口喊一聲,就會有人幫忙。
最誇張的是有人說:想要置辦什麼貨物,不用韓掌櫃自己尋摸,隻要囑咐一聲,他們保證能幫著尋到合適的。
看看,國公府的名頭就是這麼有用,也難怪直到家族沒落了,賈家的人還能那樣的不可一世,那真是全社會幾十、上百年寵出來的驕傲呀。
同樣的也難怪賈家那些管事管家們會一家家的富的流油了,實在是誘惑太多,有點抵擋不住。
像是韓秋生就感覺,這些人的熱情比冬天裡的一把火都炙熱。看看,他不過是宅子收拾好了,準備回京罷了,居然有七八個人過來相送。
他可是才來了不到四天,這感情累積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點?居然還有摸著眼睛,像是擦眼淚的?娘哎,這攻勢也太誇張了。
反正吧,回京城的這一路,韓秋生那是抖著雞皮疙瘩上的路,並一路保持到了京城。買個宅子的事兒居然買出了這麼一個效果,實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這一趟買宅子還有另外的一個收獲,那就是他-韓秋生,居然在寧府老爺賈代化這裡也獲得了被提名的待遇。
“林大春的內侄?在三裡鎮買了宅子?”
賈代化對下頭的人置辦產業倒是沒什麼意見,畢竟說句不好聽的,這下人自己的命都是主家的,真要有那不開眼,在外招惹是非的,一把抓了,讓他生就生,讓他死就死,連帶著那些產業都變成了老賈家的,多簡單利索?還順帶開源了一把呢!所以隻要不出格,他實在是不願意太費心。
當個族長就夠他費神了,真什麼都管,他怕是就沒幾年好活了。可這林大春的老丈人家卻不一樣啊,早年間外頭好好的良戶嫁個閨女給奴才的可不多見。所以當時整個賈家的老少爺們,姑娘太太,可都八卦了好一陣子,唏噓外頭平民百姓日子難過的那種優越感他至今都還記得了。
如今那個家業敗落的差點家破人亡的韓家,竟是又起來了?還能在京城外頭置辦產業了?對了,前些日子好像那什麼不掉色的布也是他尋來的?這麼一串,那小子好像本事不小啊。
雖說賈代化也知道,這小子能立的起來,多少也有借用賈家的名頭護身的緣故,畢竟當初他家老爺子嫁閨女就是為了這個,不可能到了那小子頭上,就不用這殺威棒了。可哪怕如此,能小小年紀頂門立戶到這份上,也實在是個人才。
“我記得前幾日還聽人說起,說是那小子年歲不大?”
“這個老奴倒是知道,今年仿佛正好17。”
聽到這歲數,賈代化一陣的齜牙。
“17啊,這都沒到加冠的歲數,已經能一個人闖出京城了。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和他比起來,咱們家的孩子就有些不能看了。敬兒都28了,當爹的人了,出去參加個文會還能和人吵吵起來,哎,我也不求他人情練達,可好歹總要知道怎麼交際才是。”
說起彆人家的孩子,那就難免想到自家的孩子,想想賈敬那考了舉人還和文官子弟吹胡子瞪眼,鬥雞一樣的交往現狀,賈代化腦門都要炸了。
他總是這樣和文人格格不入,賈家由武轉文的大規劃什麼時候才能讓人看到曙光呦!彆一個不好文,文不進去;武,武丟個乾淨。那老賈家不用兩代,幾代人拿命拚來的富貴怕是就沒了以後了。
想到這些,賈代化的後槽牙就又開始發疼。想想前些日子剛聽到賈敬和人在文會上吵起來那會兒一嘴的火泡。賈代化生生的壓下了心裡那股子心火,生硬的給自己尋了個法子。
罷了罷了,這事兒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教會的,實在不行就讓敬兒也去管上一陣子鋪子好了,形形色色的人見多了,總能多機靈幾分。那誰誰誰說的?“人情練達即文章”對吧!那就讓孩子練去。
心下多少多了點不是主意的主意,賈代化終於歎了一口氣,放下了這煩心的事兒,轉頭問起焦大出行的成果。
“怎麼樣,讓你看的那幾個人可還行?”
“面相上比京城的哥兒們老相了些,可人看著挺穩重,聽到老奴是府上的,接待也用心,說話間對賈家也頗有情分。”
“那就好,你一會兒去隔壁將這幾人的情況說一說,具體怎麼選,還是要看代善自己。”
“哎,那老奴這就過去。”
各位看官看到這裡是不是猜到了點什麼?是滴,這焦大出門送信,那根本的原因還是為了隔壁人家選婿的事兒。而這人選了,不出意料的,就是駐紮在附近的,曾效力於賈家的武官。
從這上頭來說,也難怪賈代化唏噓族長不好做了,想想他這乾的事兒,哎呦,給隔壁堂弟,堂弟媳婦擦屁股這種事兒都要他來,你說他能不操碎了心嘛。
不過焦大啊焦大,你這活了一輩子,怎麼也這麼不知道看眼色,聽話音呢?人賈代化能說自家兒子不好,你這邊上站著的,難不成是個木頭人?不知道開解開解?說幾句好聽的?哪怕說不出一二三來,將賈敬中舉這麼一件整個賈家都與有榮焉的事兒翻出來再曬曬,讚讚也可以啊!
果然“性格決定命運”,焦大的結局在他不做出改變的情況下,是一種必然。畢竟賈代化和他有情分,不代表後頭的晚輩們也有,長年累月的疏遠下,本就是主子的賈家爺們,有誰會想著多照顧體量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