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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飛當然氣得要發狂, 從小到大,他就沒有受過這種侮辱!
眾目睽睽之下被打飛、眾目睽睽之下被直截了當地說“你還沒那個資格同我說話, 有事叫你爹來”,簡直令他憤怒到渾身發抖!
他一直都在嫉妒……嫉妒荊無命能奪走他父親的重視,能在幫中享有那樣大的權勢。他瞧不起荊無命,總是把“他是我爹養的一條狗”掛在嘴邊,但他心裡卻無數次地把自己和這條狗作比較,躺在榻上嫉恨非常、輾轉反側。
他一直都在暗暗的恥辱著,從十年前他父親把這個年紀同他相仿的少年領進門的時候, 他就已經體會過那種猶如臉上被重重摑了一巴掌一樣的恥辱了。
而現在,恥辱更盛。
此仇不報, 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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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蝙蝠島上燈火通明。
那個黑漆漆陰森森的洞天福地, 正常人都不想進去。因而裡面除了各門派負責把守的門人之外, 一個人也無, 大家坐在露天的石頭灘上, 架起了火,五成群地圍坐著。
楚留香有個朋友,名叫張, 某種意義上來說倒是也有點法外狂徒, 一看見珍珠就手癢, 為此被金靈芝狠狠削了一頓。但話又說回來,江湖人哪個不是法外狂徒?
張外號快網張, 撐船捕魚都是一流,而最一流的,還當屬他烤魚的水準。羅敷當時看小說的時候,就一直很好奇這能讓神龍幫雲從龍求而不得的烤魚, 究竟有多麼的美味……
事實證明,真的很美味。
魚肉細嫩、魚皮被烤得脆香,最妙的還當屬魚尾巴,這地方沒肉,一般人都不愛吃,但被張一烤,水分全乾、連尾巴刺都變成了焦脆的感覺,咬在嘴裡哢哧哢哧的,香得不得了。
再來,快網張的獨家秘製醬汁也特彆好,鹹香鮮辣、回味無窮,羅敷很耐心地等著張烤魚,吃過一條之後,咂咂嘴,又眼巴巴地看著張。
結果這張人還蠻有禪機的,嘴上神叨叨地說著什麼“行於所當行,止於所當止①”,意思就是在該乾的時候就乾,在該停的時候就停……總之,今天烤了條啦,沒有感覺,不烤了!
雲從龍一直忍不住朝這邊看,結果今天沒吃上烤魚呢……
羅敷咂咂嘴,眯著眼睛回味美味烤魚,又吃了點烤得燙燙的土豆和玉米,蘸著糍粑辣椒吃。
其實按照正常的曆史來看,這些東西傳入中原都已經是地理大發現之後的事情了。但這裡是一個架空的武俠世界,連白銀產量這種事都能誇張好多倍,有點辣椒糍粑土豆怎麼了,好吃就行了!
事情結束了,原隨雲死得巨慘無比,羅敷心情輕鬆,一邊談天一邊吃東西,然後就……吃多了。
啊,好撐啊。
她摸摸肚皮,負著雙手,自己一個人遛彎去了。
艘海船就停在幾十丈之外的海面上,燈火點點。石頭灘上,篝火生了一堆又一堆,將黯色的石頭灘也照出了十二分的熱鬨。
羅敷瞧著石灘與石灘之外的延綿礁石,海浪規律的一層又一層衝擊過來,擊拂在礁石上,打出萬點清涼而微鹹的水珠,空氣潮濕,深深吸一口,也覺得清涼潤肺。
她莫名又覺得這裡其實沒有那樣猙獰醜陋,令她想起了以前旅遊去大連時,那地方的“金石灘”,也是以石頭灘與礁石為看點的。
想到這裡,她的笑容消失了,怔怔地瞧著海面看了好一會兒。
行至石山背後,人跡逐漸消失。
羅敷大大地打了個哈欠,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淡淡道:“跟了我一路了,出來吧。”
她身後的陰影之中,慢慢走出了一個人。
這人身著黃衫、手握龍鳳雙環,長著一張英俊而蒼白的臉。
——上官飛。
羅敷負著雙手,翠袖在海風中獵獵飄揚,大辮子也正隨風動,手鐲發出清脆的叮嚀聲,消散在海風之中,笑容既悠閒、又愛嬌。
無論怎麼瞧,這都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但上官飛一見了她,林仙兒嬌柔的話語、枯梅大師冷酷的眼神、以及這女人在人群中眾星捧月、長袖善舞的模樣,就在他的心中一一閃過。
他面容上的嫉恨慢慢地消失,轉而變成了一種十足的冷酷。
這樣的眼神羅敷很熟悉。
羅敷似笑非笑,道:“你想殺我?”
上官飛冷冷道:“婊|子該死,難道不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羅敷挑眉,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眼神瞧著上官飛。
她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不知令慈今年貴庚?”
上官飛一怔,不由自主地問:“……什麼?”
羅敷淡淡道:“令堂年紀要是還不大,還是再與上官幫主生一個吧,勉強算來得及。否則金錢幫交到你手裡,怕是不出二年就亡啦。”
她這話說得其實十分正確,畢竟,金錢幫在幾十年後複起,靠的就是上官飛那同父異母的妹妹上官小仙。
——順便一提,上官小仙的母親是林仙兒。
——羅敷素日說話十分和善,雖宜嗔宜喜、愛開玩笑,但她所說的話總能送進人心底裡,叫人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但越是明白如何說好聽的話,其實也越明白如何一句話把彆人的心給紮透。
上官飛無疑是被戳中了最痛的那個點,臉色登時如被她一巴掌摑在面皮上一樣,肌肉都止不住地發起抖來,厲聲道:“賤人,你去死吧!”
話音未落,他的龍鳳雙環已脫手飛出!
這乃是上官金虹的成名絕技“龍翔鳳舞脫手雙飛”!
這招式奇長無比的名字雖然讓羅敷很想吐槽,但招式之漂亮驚險卻的確值得一看。
龍鳳雙環原本就是一種極短的兵刃,一寸短一寸險,能用這種武器的人,江湖上絕不會太多,而能一上來就使這種武器脫手飛出的……那更是根本沒幾個。
——手中沒有兵刃,而脫手飛出的雙環又沒有打中敵人的話,那豈不是非常尷尬?
雙環打著旋兒朝羅敷疾馳而來,羅敷手一晃,長鞭若活蛇一樣躥出,尾針化作蛇口,先是一口叼住了龍環、又是一口叼住了鳳環,像是把它們吞進肚子裡一樣穿到了鞭身上。
羅敷淡淡道:“看來虎父無犬子這話說得不對,該說豪門多孽子才是。”
上官飛的臉色忽然變得通紅,整個人已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他忽然狂吼一聲,抄起拳頭,朝羅敷奔了過來,想要一拳揍到她的臉上。
羅敷簡直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一個彈指之間,鞭已收回。
而那雙環反朝上官飛擊去,龍環擊左肋、鳳環擊右肋,重重地擊打在他的雙腰側,上官飛痛呼一聲,跌在地上,連爬都爬不起來。
羅敷捋了一把自己的辮子,氣定神閒道:“你覺得不服?”
上官飛趴在地上,臉上和身上都沾滿了此地特有的小碎石頭,劇烈地喘著氣,恨恨道:“你……你也配讓我服!”
羅敷道:“我不是說我,我是說荊無命,你不就因為我和他瞧起來關係好,你不能殺他,就跑來殺我嘛。”
上官飛被一語道破心機,簡直被噎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半晌,上官飛才道:“……他不過是金錢幫的一條狗!”
羅敷忍不住笑了。
笑罷之後,她才道:“你的確遠不如他。”
上官飛霍然抬頭,死死地瞪著羅敷,猙獰地道:“你、你再說一次?!”
羅敷客觀地評價道:“最起碼,他若是被人擊中了左右肋骨,絕不會趴在地上起不來的。他臉上一定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出劍的速度也絕不會下降。”
上官飛的面皮扭曲了起來。
他厲聲道:“你等著,我上官飛必要回來找你報仇!”
羅敷很奇怪地瞅了他一眼,詫異道:“……你居然覺得自己還有下次?”
上官飛大笑:“怎麼?你敢殺我?你敢得罪金錢幫、得罪我父親?”
羅敷“噗嗤”一聲被他逗笑了,捂著嘴巴肩膀顫抖,笑得簡直連眼淚都出來了。她好不容易才笑停當,胸脯輕輕地起伏著,雙眸流出水一般的愉悅來,雙頰紅得像是燒起來了一樣。
她輕輕地說:“你真是個傻子,我在這裡一把掐死你,然後把你的屍體扔到海裡去,叫魚給啃光了,誰能知道是我殺了你?”
上官飛愕然!
他怔怔地盯著這高挑嫵媚的美人,仿佛今天第一次認識這條美女蛇一樣……她就那樣亭亭立在那裡,在月光下漂亮得令人心驚,雙眼也亮得令人心驚——
有人一步一步自黑暗中走出來。
月光落在他的臉上,照亮了此人右臉處的道刀疤、照亮此人挺直的鼻梁與薄唇,他的下頜角線條又冷又硬,而他那雙死灰色的雙眸之中,卻好似已燃起了跳動的毒火!
——荊無命!
上官飛好像驟然抓到了救命稻草,高聲道:“荊無命!這女人要殺我——這女人要殺我!你……你若還是忠於我父,就快要了她的命!”
荊無命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那雙陰沉的、帶著死氣的灰色眼睛,正死死地盯著羅敷,盯著她豔若桃李般的面龐與甜蜜到仿佛盛了蜂蜜般的酒窩——
羅敷站在原地,帶著笑意瞧著荊無命。她的貝齒輕輕咬住嘴唇,好似是一朵薔薇花被擷住。
她伸手捏住了自己的辮子稍兒,用手指把玩著,輕輕笑道:“少爺,他打我罵我還要殺我呢,真不是個好東西!”
荊無命連瞳孔都沒動,仍然死死盯著羅敷。
上官飛道:“荊無命,你是不是金錢幫的人?你是不是我爹的副手?!你……我瞧見你和這妖女走在一塊兒了,你——你迷途知返,本少爺既往不咎,絕不在我爹面前告你的狀,隻要你把她殺了!”
羅敷繼續把玩著自己的頭發,好似一個愛嬌的小姑娘一樣,笑得又輕快、又動人,道:“所以呢,我正打算把這家夥一把掐死扔到海裡去……你覺得這主意怎麼樣?”
荊無命的手忽然摁在了劍柄上!
羅敷的臉色霎時間沉了下去。
她方才還豔若桃李、現在卻冷若冰霜,變臉變得簡直比翻書還快。
她面無表情地瞧著荊無命,冷冷地道:“看來你覺得我這主意不怎麼樣?”
荊無命脖頸側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起,他死死地盯著羅敷,瞳孔似乎已縮小如針尖!
他一步、一步地朝著羅敷走來!
羅敷藏在袖中的手,已握住了自己的鞭柄。
六尺、五尺、四尺……他停了下來,目光挪到了羅敷藏在袖中的右手上,陰沉沉地盯著,然後……
然後他把自己的劍扔在了地上。
羅敷的手放開了鞭柄,冷若冰霜的面容慢慢地緩和鬆動,輕輕地朝他露出了笑容。
荊無命冷冷說:“過來。”
羅敷雙手抱胸,挑眉看他。
荊無命冷冰冰地與她對視。
羅敷點了點頭。
荊無命一步步朝上官飛走去。
今晚的月亮很亮,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上官飛跌在原地,驚恐地盯著荊無命,雙眼中的仇恨與絕望已將他完全淹沒,他嘶聲道:“你要背叛金錢幫——!”
荊無命撿起了龍鳳雙環,用眼神示意羅敷再站近一點。
羅敷隻好再往前走一步。
荊無命又對上官飛冷冷道:“站起來。”
上官飛怒罵道:“你這條狗!荊無命,你彆以為我會怕——啊!!!”
他的一隻手被荊無命削斷。
荊無命面無表情道:“站起來。”
絕對的死亡威脅之下,身份上的差異已沒有任何意義。
上官飛強忍著痛苦站了起來,在荊無命的命令之下,慢慢的、慢慢的往海中走去,走了兩步,他停下,又在這人的命令之下回過身來,絕望地看著他揚起了胳膊。
手起刀落,龍鳳雙環完全剖開了他。
上官飛慘叫著倒下,落入了海水之中,海水將他被剖開的身體浸濕。他浮在海面上,瞳孔放大,茫然的死去了。
荊無命動手的時候,忽然伸手推了羅敷一把,正好把她推到了前頭去。鮮血飛濺而出,起碼有一半都落在她的頭臉上,將她那件薄薄的綠衣打濕、將她皓白如雪的面龐也弄臟了。
她有點茫然地抬眸,正好對上了荊無命那燃燒著毒火的眼睛。
他的目光灼灼如火,正盯著被濺了一身鮮血的她。
羅敷:“…………”
羅敷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抹掉臉上的臟東西。
荊無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一種有點發抖的嘶啞聲音說:“多讓我看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