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3 迎戰,公孫大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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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掛到城門上時, 上官飛燕爆發出一陣極其怨毒的詛咒與叫罵。

她罵羅敷不得好死、罵羅敷是個千人騎萬人枕的賤|人、詛咒羅敷會被碎屍萬段、被一錘一錘地砸爛腦袋而死……

這一個月的經曆,並沒有讓上官飛燕去反思她自己的錯誤。

她沒有覺得她不該殺人求財,她隻是覺得羅敷實在礙眼、該死, 為什麼這世上非要存在這樣一個賤|人與她作對?為什麼老天爺不公,非要她的武功比她好不可?!

同時,羅敷把她從金錢幫地牢中帶出來, 又讓她陷入這等更難堪、更煎熬的境地中的做法,也讓上官飛燕明白了——羅敷絕沒有要放過她的打算!

她隻是在利用她釣出公孫大娘!她真正的目標是殺死公孫大娘……假如、假如公孫大娘真的死了, 那麼她的下場也將會是……死亡。

上官飛燕打了個劇烈的寒戰, 像是一條被吊起來的熏魚一樣, 回光返照似得扭動了一下。

姑蘇的冬月並不大冷。

晨光微熹、朝陽初升, 姑蘇從夜間醒來。

做苦力活兒的、開飯鋪的、做紡織的繡娘、街角賣字為生的書生、追趕打鬨的小孩子們……都已完全醒來, 走在這條他們生活了半輩子、極其熟悉的青石板路上。

然而這一天, 他們卻見到了這輩子都沒見過的怪事。

——一個女人,一個生得很漂、隻是過分瘦弱的女人, 正被吊在城門上。

綁她的人顯然是刑訊逼供的大行家,用的乃是浸過水的牛皮繩,這可以保證此人逃脫的可能性無限的低。

她是被束高了胳膊掛在城門上的, 但繩子不是將她的手腕並起來綁住吊起, 而是分彆將兩條胳膊纏住吊起,使得她整個人呈“丫”字形。

眼尖的人已經看出,這女人的兩隻手不正常的垂下、皮肉腫的像是泡發了的豬蹄, 泛著一種不正常的紫黑氣,顯然早就被折斷了。

……她一定經曆了許多常人一輩子也想象不到的殘酷對待。

無論是手臂上挎著菜籃子的大姑娘小媳婦、還是乾苦力的男人、手裡拿著飴糖的小孩子, 都忍不住朝城門的方向看去,有些呆愣楞的。

有人竊竊私語了起來——聲音不敢太大,因為這一看就是江湖上逞凶鬥狠的事, 小老百姓嘛……一向都不大愛同江湖人扯上關係的。

很快,捕快聞訊趕來,看來是很想管管這把人吊在城門上的囂張行為。

探出頭來張望看熱鬨的人就更多了。

這時,城牆上突然出現了十二個人。

這是十二個勁裝疾服的黑衣劍客,他們每一個人的眼睛都好似是出鞘的利劍;每一個人的腰間、也都彆著一柄黑皮劍鞘的劍,這劍比尋常的劍要更輕更薄,江湖上鮮少有人用這樣的武器——一般人駕馭不了這樣奇異的劍。

十二個劍客都冷冷地瞧著趕來的官府公差。

他們一個字也不說、一張臉上全無表情,隻是冷冷地看著,空氣就仿佛已然凝固,肅殺之氣令周圍看熱鬨的人們也忍不住向後退卻。

公差們進退不得。

突然有人曼聲道:“此人毒殺親人,該不該被教訓?”

這聲音輕曼曼、軟纏纏,帶著十二分的怠惰與慵情,使得每一個聽見她說話的人,都想閉上嘴,讓她再多說上十句。

而她人未現身、聲音卻令在場所有人一齊聽得清清楚楚,顯然是個內功高手。

高手啊……

三個公差中打頭的那一個輕輕地籲了一口氣,不卑不亢道:“此人毒殺親人,可有證據?”

那輕曼曼的聲音笑道:“往東二十裡,三水街最裡頭的上官宅邸,花園裡就藏著她姐姐的屍首,此人姓上官名飛燕,她姐姐正死於此人的成名暗器‘飛燕針’的手下,官人何不現下去查查看?”

打頭的公差沉吟著,忽道:“走!”

他是對著他的兩個下屬說的。

官府有心想管這事,但有些事卻不是他一個小小公差能管的起的——他這公差也算是見過些世面,方才那十二個黑衣的劍客,已是他生平所見過的、最可怕的對手!

他連一個都對付不了,更遑論十二個!

況且,真正做出這件事的幕後主使之人,他連面都沒見到,這十二個劍客,隻是她豢養的打手。

還好,那幕後主使是個給人台階下的人。

她顯然也很懂得花花轎子人抬人的道理,並不願多生事端,客客氣氣地解釋了——我們這不是鬨事,我們這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大好事,是擊鼓鳴冤!

所以,公差也就麻溜地借坡下驢了。

——畢竟,他這身官皮隻是為了養家糊口,可不想莫名其妙地丟掉性命。

反正,這些江湖人搞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的都有,不過就是把人掛在城門上而已嘛!甚至剛才還有人壯著膽子在城門口出入也沒被阻攔,沒有什麼秩序上的問題嘛。

唯一叫人遺憾的是,這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幕後主使之人實在令人好奇。

若有可能,他還真想瞧瞧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驅使著這樣十二個可怕的劍客、又做出這般囂張的事。

惜命的公差來得快、去得更快。

看熱鬨的人們去得卻不快,畢竟大家的生活天天都很單調,這樣的稀奇可不是時常能見到的。

被掛起來的女人似乎已不堪折磨,昏死了過去。

一盆水自城牆上潑下,剛好把她從頭至腳都淋透了,她驟然驚醒,從喉嚨的深處發出一聲苦痛的哭嚎。

隱藏在城牆之內的女人曼聲道:“我還醒著呢,你怎麼能睡過去?難道你已經沒力氣再罵我?”

上官飛燕被凍得面色發青,簡直連表情都已沒力氣扭曲了,她嘴唇囁嚅著,瘋瘋癲癲地道:“羅敷!你真的以為你能贏得了公孫大娘麼?她……她實在比你高明太多!我告訴你,她的易容術舉世無雙,這世上絕沒有人能認出她的扮相來!

你以為公孫大娘這名字不出名你就能贏得了她?你錯了!!哈哈哈,女屠戶、桃花蜂、五毒娘子、熊婆婆……這些都是她的化身!你這樣對待她的姐妹,她會不知不覺地潛入你的身邊,你連死,都會死得不明不白!!哈哈……哈哈哈……!”

那隻聞其聲、未見其人的女人輕笑一聲,慢慢現出了真身,站在了城牆之上——

霞明玉映、爍玉流金。

此刻明明是晨光微熹、晨霧淡青之時,但城牆下圍觀的人們,卻好似瞧見了半天朱霞、流景揚輝。

好半天,都無人說話。

月落星沉,原來曙色依然淡淡。

宛若漫天朱霞的,則是這恍若神妃仙子的美人在微光中拂動的金紅廣袖。寶光妙微處,她鬢若堆鴉,鳳釵步搖輕輕晃動,正所謂金鳳搔頭墜鬢斜、發交加①。

天地的影子都好似已被這美人的明豔衝淡了,刹那間,她已強勢地擠進了所有人的視野之中,不容忍任何一人忽視她!就連將要進城、斜跨菜籃的農婦,都忍不住露出了恍惚的神情。

原來她就是幕後主使之人——

原來就是她,做出了扭斷手腕、將人掛在城牆上的殘忍舉動。

刹那之間,許多人的心中不約而同地浮起了同一個詞。

“妖女”!

這妖女微微笑著,睥睨著被掛在城牆上的狼狽之人,好像覺得她說的話著實有趣似得,重複道:“易容術舉世無雙、這天下絕沒有人能認出她的扮相?”

上官飛燕叫道:“你自以為自己火眼金睛,能看穿我帶了面具,但我要告訴你,這世上有些人的本事是你望塵莫及的!你自以為聰明,卻已難逃一死,大娘!你若在這裡,要記得……千萬彆讓她死得太輕鬆!!”

羅敷噗嗤一聲就笑了。

她對上官飛燕的惡毒叫罵簡直寬容極了,像是人類在面對一隻呲牙炸毛、推倒杯子的貓。

她悠然地道:“大娘……原來你已來了,我瞧瞧……啊,原來你在這裡!”

“裡”字還未落下,她袖中的黑色閃電卻已落下!

那是一條長達九尺的漆黑長鞭,鞭上長滿了倒刺,高高翹起時如蠍子尾鉤,帶著勁力擊出時,快不可言、銳不可當,破空之聲了令人牙酸心悸。誰也沒有想到,這容光如霞映澄塘般的絕色美人,用得竟然是這樣一柄恐怖惡毒的兵刃!

長鞭自上而下,當空劈出,目標正是那準備進城、斜跨菜籃的普通農婦——

公孫大娘的易容術的確是天下無雙!上官飛燕一點不錯,按道理來說,縱使羅敷生得火眼金睛,她也絕不可能認出這灰撲撲的老婦就是公孫大娘!

但有的時候,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羅敷雖然沒有火眼金睛,但她身上有智障係統啊!

她的智障係統不分男女,把武俠世界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全一股腦的塞進了「可攻略人物欄」中,還會貼心地在這些人物出現的時候,在她腦內【叮——】的一聲,發出提醒。

所以,公孫大娘的易容術再精妙也沒有用!

圍觀諸人似是都沒想到這美貌女子驟一現身,就是如此霹靂殺招,人群中發出巨大的驚呼,眼看那可憐而無知的農婦,就要死於這霹靂長鞭之下——!

農婦的雙眼之中忽然閃過刀鋒一樣的亮光,比這眸光更亮的,則是她手中的雙劍!

她那蓋著棉布的菜籃子裡,居然藏了兩柄係著鮮紅綢緞的雙短劍!

短劍抽出時,鞭梢已當空劈下,農婦腿不彎、肩不搖,整個人已經倏地向後劃出三尺!

羅敷擊出那一鞭時,整個人也自城牆上飛了下來。她落地時,長鞭已然收回。

農婦一身灰撲撲的布衣,雙手短劍上的緞帶卻如朱霞一般熠熠生輝,原本挎在她手臂上的菜籃子掉在地上歪倒,裡面咕嚕嚕地滾出大半筐糖炒栗子來。

清風拂過這農婦的長裙,露出藏在裙下的一雙鮮紅的鞋子,鞋面上正繡著一隻眼如銅玲的貓頭鷹!

羅敷微笑道:“好快的身法。”

農婦的口中忽然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這笑聲極為動聽、攝人心魄,絕無可能從一個長相如此普通的農家婦人口中發出,

於是,就連最遲鈍的圍觀群眾也終於明白,此人正是她口中的那“公孫大娘”!

公孫大娘笑道:“可惜了我的栗子。”

羅敷輕笑道:“這栗子有毒?”

公孫大娘道:“一顆能毒死三個人,你說毒不毒?”

羅敷道:“原本你是想用這栗子毒死我?”

公孫大娘歎了口氣,道:“飛燕是我的姐妹,你這樣對她,我當然不能令你死得太愉快。”

“熊婆婆的糖炒栗子”,吃了之後,人五臟俱裂、化作血水,死之前極為痛苦,要眼睜睜感受著自己被溶解,直到變成一灘空蕩蕩的人皮。

在某些月圓之夜,熊婆婆犯了殺人的癮,就是要用這種法子無差彆去殺人的。

公孫大娘嬌嗔的聲音像少女一般柔美:“可惜,你眼睛也太尖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瞧出我的破綻的?”

羅敷道:“倘若我不想告訴你呢?”

公孫大娘道:“那麼,在我殺死你之前,我會再問一次!”

話音未落,驚鴻劍光已然飛出!

這森寒的劍光,帶著如朝霞般的飛舞緞帶,攪碎卷入的木葉,直衝羅敷而去!

羅敷面色不變,在那一刹那之間,她啟動了早就買好、價值四十靈玉的「天下第一舞」。

她的雙眼緊緊地盯著了公孫大娘,身子已如活魚一般滑了出去,羅敷的輕功十分高妙,尤其是小巧騰挪之間,滑不溜手,靈巧至極!

公孫大娘的攻勢當然也很迅猛!

長鞭掃向公孫大娘的腳腕,她斜斜一劍挑去,長鞭如蛇般纏上她的右手短劍,隻聽“叮叮叮叮——”連著響了十聲,都是劍身與鞭身倒刺相撞時發出的金石相擊。

這時,這柄在交戰薛笑人時曾帶給羅敷痛苦的長鞭倒刺,反而成為了絕佳的助陣兵刃!

硬兵刃遇上軟兵刃,其優勢和劣勢都很明顯。

優勢在於,軟東西比硬家夥更難控製,因此使軟兵刃的高手,必須留出一定的力氣,不會儘全力。全身勁力對上有所保留,使硬家夥的隻要速度夠快、能突入拒敵圈內,自可一力降十會,一劍就了結對手!

倘若沒有這份快準狠的本事,但手上有吹發立斷的絕世神兵,那也有另一種硬性解決辦法,就是直接削斷對手的兵刃——九尺長的鞭子若被削成五尺,那事情當然就會變得簡單很多。

公孫大娘劍光如秋水,兵刃相撞時龍吟不絕,這一對係著綢帶的雙短劍,絕對是天下罕見的絕世神兵。她出手迅速果決,氣勢極足,但問題在於,羅敷的鞭子不僅是玄鐵所致,上頭還有無數倒刺。

劍器陷入鞭影之中,進,削不斷玄鐵;退,劍身又被倒刺緊緊咬住,往出拔劍時,劍身與倒刺摩擦,發出一陣令人牙酸心悸的難聽響聲。

羅敷正面對上過薛笑人。

說句實在的話,公孫大娘的劍快不過薛笑人。

二人連過了十幾招,公孫大娘都無法擺脫鞭影,她的臉色不大好看。

而羅敷呢,明明處於上風,但眉頭也皺了起來。

無論怎麼看,公孫大娘的這雙短劍,都不大像是“舞蹈”,隻是一種身法很特彆,利用劍柄後的緞帶攪亂視線的劍法,高明是很高明,但總覺的少了點什麼。

“一舞劍器動四方②”的劍器,總不至於……就這吧?

她忽然揚聲道:“停!”然後倏地向後滑出三尺。

公孫大娘愣了愣,竟也停下了手。

她雙手緊握劍器,面色不大好看地盯著羅敷。

羅敷道:“我有一個提議。”

公孫大娘沒有說話。

羅敷微笑道:“我們一個時辰後再戰,這一個時辰,我就在這裡等你,請你去梳妝打扮,以最好的狀態來應戰。”

公孫大娘怔了怔,道:“……你說什麼?”

羅敷道:“我聽聞,劍器除了是一種殺人的劍法之外,還是一種極美妙的舞蹈,既是舞蹈,對衣著與妝容的要求當然很高。我早想領教劍器之美,可你打扮成農婦與我決戰,這與劍客失去了自己的慣用手又有什麼區彆?”

這話初聽起來有點可笑——畢竟一種劍法要求人長得美、衣裳也穿的美,實在是很反常識。

但天底下的絕世高手,哪一個沒點自己的習慣呢?西門吹雪殺人要沐浴更衣,要齋戒三日,這不比梳妝打扮要麻煩多了,但從來沒人覺得荒謬。

公孫大娘默然半晌,緩緩道:“原來你竟也是個懂行的人。”

羅敷傲然地道:“所以,我就在這裡等著你,至於你的姐妹,這一個時辰,我送她到城樓上休息。一個時辰後我們比武,你贏了,你帶她走;我贏了,你們倆都死。”

公孫大娘定定地盯著羅敷,忽然一笑,道:“倘若你不同我作對,我還真想同你這樣的人認個姐妹。”

羅敷冷冷道:“我卻不想同你做姐妹,我認同你的武道劍法,卻不認同你做人的品格。”

其實江湖仇殺,怎麼樣都沒關係,大家都是局中人,一入江湖深似海,“道兒上的規矩”就是這樣殘酷。

但用糖炒栗子無差彆殺人……這樣的行為,羅敷無法苟同。

公孫大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好!”

說罷,她扭頭就往城中去,要為自己找一身衣裳。

羅敷卻又揚聲道:“等一等!”

公孫大娘站定,回身笑道:“怎麼?你改主意了?”

羅敷揚手丟出一個包袱,道:“寶衣難尋,一個時辰又太短。我知道你是世間罕見的佳人,舞劍器時總不好穿次等衣裳,我早做了準備,你若信得過我,可試試我的衣裳。”

她的態度很高傲、語氣卻很坦蕩,公孫大娘接過那包袱,久久不語,再抬頭時,她隻道:“很好,你死了之後,我會為你立碑!”

說罷,公孫大娘轉身又要走。

結果羅敷又道:“等等!”

公孫大娘:“…………”

公孫大娘回身不耐煩道:“你又有什麼事?總不至於連首飾也替我準備好了吧?”

羅敷皺了皺眉,道:“你想什麼呢?首飾你自己去找吧!”

公孫大娘道:“那請問羅大姑娘還有何貴乾?”

羅敷雙手叉腰,理直氣壯道:“刀劍無眼,帶著我這件寶衣就要被劃破抽爛了,我們兩個非親非故,我借你衣裳,還回來的卻是件破衣裳!這錢你得先賠我,不多不少,五百兩銀子!”

公孫大娘:“…………”

公孫大娘額角跳了跳,總覺得自己好像在面對什麼奇形怪狀的不明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