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面皮在抽，聽著石慶的話，面色無比陰鬱。
他很討厭這種人，他們總是自以為是，在不了解事情全貌之前便要表忠心，仿佛天下就他們是忠臣，就他們是聰明人！
這種人性格耿直，說好聽點叫一心為國殫精極慮，說不好聽點就是瞎添亂。
漢武帝罷黜廢陳阿嬌後位，確實沒說具體原因，是因為她給陳阿嬌留個面子，但凡聰明人都會知道這其中的事不可對外人道也。
說出來了，丟的還是他天家的臉面，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難道你不知道？
但漢武帝從來又都是驕傲和倔強的人，他不屑於對外人說這些事。
漢武帝城府很深，他能忍受彆人的妄議，因為他忍不了的時候，對方可能已經死了。
但衛寧不同，衛寧還是多少帶著幾分少年意氣在。
他淡漠的盯著石慶，忽然道：“好呀，你不是要辭官嗎？你辭呀。”
石慶聽著衛寧這無禮的話，紅著臉喝道：“君子有禮則安，無禮則危，狂悖小子，如此妄言朝廷命官！衛家小兒，莫以為汝舅是衛青，便可如此傲慢無禮！”
他哪裡是真想辭官，他隻是想在漢武帝面前表現出自己錚錚之臣的一面罷了。
偏有人不上道，這讓石慶怎能不氣憤？
和劉煥那種知書達理的少年比，衛寧在石慶心中印象簡直差透了！
衛寧看著他道：“剛才不是伱說要辭官的嗎？”
“我隻是問問你而已，什麼時候辭官？”
石慶憤怒的道：“衛家小兒！你太囂張了！等你什麼時候做到大漢的官，再對老夫指手畫腳吧！”
“知道你為何一直是爵而不為官？狂悖無禮者怎能為官？！”
漢武帝眯著眼，臉色越來越陰沉。
衛寧深吸一口氣，歎道：“朝廷有你這種官，不得不說也是一種悲哀。”
“放肆！”石慶漲紅了臉。
衛寧壓著手：“我知道你很氣，先彆氣，聽我說。”
“你剛才說陛下無端廢後，是為了推我四姨娘上位。”
“這是和核心論點對嗎？”
“說話就說話，說清楚點，不要參著其他的東西，這樣你說出來的話會邏輯不通順，找不到重點，孩提是如此說話的，你一把年紀不該如此。”
石慶真的快被氣炸了。
他就沒見過有誰敢這麼對他這一代大儒說話的！
漢武帝似笑非笑的看著衛寧，這小子三言兩語就能讓石慶情緒起伏成這樣子，他一時間有些分不清誰的年紀大，誰的年紀小了。
衛寧繼續道：“陛下是天子，一言一行都被許多人盯著，無限放大。”
“朝廷的聰明人隻有你一個，其他人都是傻子，是不是？”
石慶道：“你在侮辱誹謗朝臣，罪該萬死！”
衛寧道：“你看，你又顧左右而言他，你隻要回答我是不是，說話要找到重點，不要像個小孩子一樣。”
呼，呼，呼！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毛頭小子，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能挑事？
石慶咬牙道：“是！”
“不是！”
他被氣糊塗了，差點說錯話，要說是，那不就等同於他說朝廷裡面的人都是傻子，就他一個聰明人嗎？
衛寧道：“好，你承認朝廷裡面的官僚都不是傻子。”
“那為什麼沒有人和你一樣來指責陛下此舉失了禮儀？”
石慶冷笑道：“因為他們屈服於陛下淫威之下，懼怕天子之怒，臣不怕！臣願舍生取義，也讓陛下幡然醒悟。”
衛寧豎起拇指：“你真是大義凜然，儒家教你的東西都被你牢記於心。”
石慶拂袖：“務要恭維老夫！”
衛寧搖頭道：“我不是在恭維你，我隻是想告訴你你錯了。”
“他們怕死嗎？既然怕死，為什麼要去北疆殺匈奴人，在那裡死亡概率多大？”
“他們不怕死，隻是他們會動腦子去思考，思考這些事背後深層次的原因所在。”
“陛下敢冒大不韙去廢陳皇後，難道就沒有原因？”
石慶道：“那為何不昭告天下？”
衛寧：“舉個不恰當的比喻，你兒媳給你飯菜裡面下了毒藥，你會將此事公之於眾嗎？你兒媳私通彆的男人，你會對你的同僚說：嘿，你們知道嗎？我兒媳偷情了。”
漢武帝：“……”
這小子，嘴巴是真損啊，以前怎麼沒發現？
石慶胸口起伏：“夠了！”
“鎮北侯夠了！你究竟要說什麼？不要惡心老夫！”
衛寧道：“我想告訴你，廢後的原因不適合昭告天下。”
“你想問原因，我告訴你，陳皇後在陛下身邊安插眼線，內宦蘇文是她的眼線。”
“你們儒家不是說了嗎？女人不得乾政，後宮不得乾政。”
“現在後宮乾政了，陛下僅僅是廢了皇後位，而未動殺心。”
“在你看來陛下此是昏君之舉，但你現在看看，此非仁君之德？”
石慶忽然愣住了，喃喃道：“這……沒人告訴老夫……”
衛寧歎口氣道：“也沒人告訴臣僚，可他們卻沒有如你一樣在陛下面前如此喧嘩謾罵，因為他們懂得思考，你不懂。”
“你是內史，做好本職工作就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僭越了。”
“你說你要辭官，我覺得對的，這對你有好處。”
石慶：“……”
“不，不是……”
他磕磕巴巴的說完，又抱拳對漢武帝道：“陛下，臣，臣這個……並非那個……”
漢武帝厭惡的看他一眼，道：“既然石內史你說了要辭官，如此決絕之下，朕若不同意你，你又該說朕是昏君了。”
“朕滿足你吧。”
啊這……
石慶老臉不斷地抽搐，結結巴巴的道：“陛下，臣，臣……”
漢武帝揮手道：“回去吧，朕會另折人取代你。”
“陛下，臣知罪，臣唐突。”
“臣錯……”
他話還沒說完，發現漢武帝已經帶著衛寧離開了，隻留下他在風中呆滯，老臉通紅，胸口起伏不定。
去宗正大農府的路上。
漢武帝似笑非笑的看著衛寧，道：“你小子，以前沒看你嘴這麼損。”
衛寧無奈的道：“我也不想啊，人家都貼臉罵你了，你也不說話，我沒有陛下這胸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