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拿起劍的時候,何有感到很痛苦。
這種痛苦是身體上的痛苦。
因此她用了一點血氣散。
這個世界的藥效果很好,血氣散用了半瓶,她喉嚨的傷便愈合了三分。
拿起劍的時候,劍嗡鳴了一聲。
她懷念那時刀槍不入的自己。
可如今已是肉體凡胎。
無何有三個字被何有的手心覆住,她將身體裡的氣,那一股很小的氣,有序地送入了劍柄當中。
劍錚錚地響了起來。
那一刻,何有感覺自己重新和劍建立了聯係。
凝神再看的時候,她楞了一下。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仔細地觀察曾經的自己,很漂亮的一把劍,劍身流暢如新,在黃昏中,鋒芒顯得很溫和。
一種古樸而內斂的氣質埋爍在劍鋒裡,沒有花紋,摸上去的時候,冰冷而明淨。
在鬆開手的時候,她目光閃爍了一下。
“無何有”三個字靜靜篆刻在劍柄上。
何有笑了一下。
入夜,天是冷的,脖子還有隱痛。
她的劍就放在枕邊。
*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何有起得早,她早上喝的是白粥,天蒙蒙亮,她將院子收拾了一下,瓦塊磚石堆在角落裡,中間留出了一塊平地。原主的書盒裡有一本劍譜,名為《劍修入門》,和《引氣入體》被翻得有了白邊不同,這本書基本上是新的,幾乎沒有折痕。
因為這個世界上,練劍的人,基本都是沒有修煉天賦的人。
說得好聽叫劍修,說得不好聽,則是武夫。
她日日很早便起來練劍,就按照劍譜上的方式練。
何有拿起劍的時候,感覺很好,一開始手法不熟練,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各種揮劍的姿勢便熟練了起來。
傷口愈合得比想象中要快,似乎是練劍的原因。
隨著她日複一日的練習,身體那股氣,也一日比一日壯大。
仆役路過何有院子的時候,聽到了裡面有動靜。
他想到了什麼,站在門口就著縫隙朝裡面看了一眼。
此時何有已經能完整地舞出劍譜的第一式了。
仆役心裡的嘲笑剛剛生出來,便看著何有舞劍的樣子出了神。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何有已經練完了一整套劍法,她目光平靜地看向那門口的仆役,仆役本輕視何有,但不知為何,被何有這麼看著,他頓時有些驚慌,於是低下頭,小步走開了。
仆役離開後,何有的院子裡便又響起了練劍的聲音。
仆役今日主動去了何舒那裡彙報。
“何有……少爺在練劍。”
平日仆役叫的是何有的名字,從不加少爺二字,今天遲疑了一下,還是加上了少爺兩個字。
“什麼少爺?”
何舒冷笑一聲。
仆役立刻改口道:“是何有,何有今天早上在練劍。”
何舒問:“他的傷好了麼?”
“看起來都好了,行動和常人無益。”
仆役不由想起何有練劍時候的樣子,他補充了一句:“移動跳躍都很正常。”
“既然好了,那便回魏新院去,躲在何家算什麼?”
第二天,何有便被叫到了何政的書房。
何政對何有態度很冷淡,他坐在案幾後面,隨意地看了何有兩眼。
“明日你便回書院,明年秋天,本族的人會來帶你和舒兒過去,我和書院打好招呼了,你記住在書院,除非節假日不用回家,如果再發生先前的荒唐事,你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何家容不下你。”
何有低著頭,沒叫父親,隻說好。
何政明明看到何有身上的衣袍洗得發白,還打了補丁,但卻隻當沒看見。
“早知道有今天,我便不接你回來,更枉論把你的名字報給本族。”
何有依舊低著頭沒說話。
*
中午依舊是喝了一碗白粥,午後,何有走小門離開了何府,輕車熟路來到了書店。
“小何,你來了啊,今天來得早啊。”
何有來到帳台,接過了老板手裡的算珠和筆。
“嗯,明天要去書院,不能來了。”
老板有點遺憾,卻也還是問:“那以後是每月來一次?”
何有搖搖頭:“可能要等到明年。”
“我今天來是結一下我這半月的工錢。”
何有養傷半個月,身上幾乎沒什麼錢,第二天出來買藥的時候,她來到了這家書店,書店老板原本不招工,但何有看著老板苦算的賬本,隨意報出幾個數字,便改變了老板的看法,老板雇傭了她。
何有這些天來,早上和上午練劍,下午便到書店來幫老板的忙,她算賬快,算完之後便看店子裡的書,儘可能地了解這個世界。老板管晚飯,每天把她的工資記在賬上,她有了抓藥的錢,剩下的錢沒有取,今天一起取走,順便去置辦幾身簡單的衣服。
在知道何有身份之後,老板挺心疼何有。
在老板看來,何有沉默寡言,和同年齡階段的人比,安靜得過分。
這段時間練劍,加之吃飽喝足,何有也算氣色好了幾分,但在老板看來,依舊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小何,聽我一句勸,你過不下去儘管來找我,彆的不敢說,管飽還是可以的。”
老板挺心善的。
何有朝他笑了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走之前,老板多給何有算了點銀子,還將何有常看的兩本書一並送給了何有,何有道了謝,便到另一條街上買了幾件成衣和練功服,是很次的面料,但結完賬之後,何有的錢也差不多用完了。
不過到了魏新院,吃飯什麼的便也不再需要考慮,那裡有一些寄宿的學生,是一起在食堂吃飯的。
回去的路上,總有一些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何有身上,何有低著頭,儘量避開了那些人的視線。
她在這個什麼也沒有的世界,不想過早夭折。
當宰相的時候,自然也有人看她,隻不過多的是敬畏,而不是單純的探究。
*
魏新院分六個年級。
何有如今上的是三年級。
第二天一早,何有便帶著自己的行李,徒步離開了何府,背上還背著一把劍。
平日看門的仆役見到她,並沒有什麼反應。但今天何有離開的時候,兩名仆役的眼睛齊齊落在了何有臉上,直到何有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何舒也會去書院,但是何舒從來不和何有同行,何府當然不會給何有配備馬車,何有以前每日都是清早走路去書院,書院在鎮子的另一邊,離何府稍遠,走路也要將近半個時辰,好在何有行李不多,儘管如此,也會有些累。
這半個月來,何有過得挺辛苦的。
但這點辛苦,比起曾經往上爬的日子,其實什麼也不算。
隻是現在她會饑餓,會痛。彆的卻也沒有什麼特彆。
她經常撫摸著無何有劍,問自己為什麼還要活這一世。
書店裡有很多關於修真界的書,從正史到奇聞異誌,何有沒看到倪安南的名字。
何有其實想再見到倪安南,和他說點什麼,但是以她現在的水平,似乎連倪安南一點皮毛也夠不上。
也許倪安南在所謂的上界,但那離她太遠。
她被迫將目光放在了眼前種種。
既然活著,那便好好活。
想起那些極北之地的枯燥日子,她偶爾練劍休息下來,也會感慨,她真有這麼一天,成為了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人,再如何,也比一年隻能曬到一次陽光好,如今也沒有了所謂的血仇。百姓已經遠去了,她如今隻是何有,或者何無。
聖人死了。
她哪裡還是聖人。
何有踏進了書院的門。
她看了一眼上面的“魏新院”三個字,按照記憶去了後勤院報道,在一位長者的指引下,重新拿到了自己宿舍的鑰匙。在魏新院住宿的人並不多,所以房間有空餘,何有也能得以一個人住一間房。
來到房間時間還早,她簡單將房間打掃了一下,才拿起書朝書院走去。
此時教室裡隻有零星的幾個人,按照記憶,何有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前面坐著一個人,正趴在桌子上,似乎在補眠,聽到動靜,他朝後看了一眼,看到整理著書桌的何有之後,還愣了一下,隨即睜大眼睛,聲音大了起來。
“我沒看錯吧,何有?”
這道聲音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何有朝前面那人看了一眼,又一一回望那些朝他看過來的人。
“傷好了,自然就回來了。”
“勞煩各位掛念。”
她今天的衣服穿得整潔,大家的視線落在何有的脖子上,那裡好像還有一道淺粉色的傷疤,何有的氣色好了一些,眉眼間依稀還有從前的痕跡,但卻又和以前大相徑庭。
前面那人眼珠子放在何有臉上,仿佛出了神。
何有如今的這張臉和曾經的自己彆無二致,隻是吃穿不好,臉色太差,如今好了一些,竟然有很大的變化。
但何有從不在意自己的長相,曾經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做宰相以前,何有被冠以以色侍人的名號,她並不當一回事。
如今看著這些少年人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她沒有太多的想法。
“何有,誰掛念你了?”
“你來這麼早,不會是想周枋了吧?”
零星的笑聲從各處傳來,何有仿佛沒聽見,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準備好了紙筆。
而何有回到書院的消息,確實也很快傳到了周枋和陳昆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