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其人(1 / 1)

作者有話要說:女扮男裝。有的時候用他,因為是世人眼中的主角。前面微慢熱,到直播的時候(大概二十章)會加快進度。<hr size=1 />

“上界來了人,何有大人死了。”

*

命池最深處,何有在劇痛中,思考著自己作為劍的一生。

倒也沒有太多悲哀,有些記憶如同遠去很久了。

她想,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有個叫做何有的宰相。

*

作為一柄劍,何有本身是沒有感情的。

看到倪安南為她而死,她覺得很愧疚,所以才有了後來的一切。

事實證明,她把一切想得太簡單。

*

可那時何有在未國所做的一切,無論也應被萬世傳唱。

何有初現於朝堂那一年,很多人咒罵他,懷疑他。

人們說何有是以色侍上的鄉野匹夫,出身低賤,但心機頗深。

後來何有帶領著人平定了定江的水患,舉國震驚。

沒曾想,那隻是一個開端。

在何有的率領下,成平以北的旱災,東江的土匪,竟然都一一都被解決。

何有功績喜人。

不過一年,他便從以色侍人的低賤徒,一躍成了未國上下皆好的年輕士人。

人們稱他膽識過人,智識高超。

皇帝愛他,原禦史中丞下台,他做了新的中丞。

百姓也愛他,抬稱他為“何相”。

那時他當真是前途無量。

禦使大夫管監察。作為輔佐副官,何有上台一年,舉國百郡,俸祿兩千石的官員二百餘人,他送進監獄的沒有八十,也有五十。

他一點情面也不講。

可皇帝賞識他,他有底氣。

一時間,上下肅清,不敢再犯。

又一年,原禦史大夫何寬,也終於他最信任的副官——何有,親手送進了審判司。

一查之下,何寬滿屋淤黑;龍顏大怒,一朝問斬。

何有順理成章接了他的職位,成了新的禦史大夫——真正的副相——二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官。

至此,何有成了未朝史上最年輕的三千石官員。

那一年,他不過二十。

人們以為,在此基礎上,何有會更進一步,成為未朝曆史上最年輕的宰相。

畢竟,朝堂之上,無人不愛何有,也無人不懼何有。

下面的人擁護他,上面的宰相和皇帝卻怕了起來。

他管完了政府的事,便要管百姓,那本是宰相的職責。

——他輕徭薄賦,收歸鹽鐵,實行“耕者有其田”。百姓安,國家富。

——他廢除輪兵製和事役,建立國兵製。百姓樂,國家強。

——他廢孝義,興試舉。官員新,官場清。

何有做禦史大夫做了兩年,政績空前。

未國前也所未有地強大起來。

百姓安居樂業,未國一派繁榮昌盛。

百姓愛何有,甚至在廟裡造了何有的像。

給活人造像,皇帝尚無此殊榮。

然鳥儘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何有繼續內興變革的時候,皇帝終於怕了,皇帝要殺何有的頭。

皇帝的衛尉帶兵圍住何有府邸的時,皇宮卻也被太尉副將領兵團團圍困住。

皇帝癱坐在龍椅上,看著滿屋冰冷的刀鋒,這才知道,這國,早已不屬於他。

他一動,士兵的刀便架在了他脖子上。

——是他先動的。

皇帝驚出一身冷汗。

皇帝沒死,宰相因為讒言入了獄,自此,何有正式成為了未國宰相。

此後,何有任何改革,再無人敢阻攔。

可百姓愛他,臣子也愛他。

又一年,未國對外起兵。

這是一項大事。

起初人心惶惶,有識之士認為大亂將起,百姓生計將憂。

然未國擊潰鄰國,不過五日之事。

鄰國在西,改國號為西未,新製依照未國。

怨聲載道不過朝夕,新製實施未及月,西未百姓舉國歡慶。

——那是仁政。

又複一年,未國繼續向外起兵。

彼時的未國,倉廩實,衣實足,百姓無不稱何有為聖人。

聖人起兵,欲行強王之道。有何不可?

未國的兵,強、盛、雄。

擊潰敵軍,不過舉手。

然入國不掠百姓,進城不擾孩童。

未國的侵略,如同一陣無聲的風暴,轉瞬之間,天便變了。

帶來的,是春風化雨的統治、嶄新的國運。

兩年時間,東洲並,起號未,彆謂何。

於是,東洲又名何地。

東洲的百姓心知肚明,在十位皇帝之上,還有一人。

百姓愛戴他,他是聖人,是不世之才,是上天賜給東洲的福澤。

他是何有。

戰亂之後,東洲再無戰亂,放眼望去,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百姓從未如此安穩而輕鬆地活著,這一切,皆由於何有。

最偏激的讀書人,也不罵他。

“東洲出何有,百姓稱人皇。”

皇帝,是國家的皇帝。

人皇,是百姓的皇帝。

有人不信邪,跨越汪洋,從西洲千裡迢迢來到何地,回去之後,提起東洲,滿目豔羨與向往:“那是天民生活的地方。”

“那你還回來做什麼?”旁人問道。

“帶著妻兒老小一起過去。”

“可你是西洲的人。”

“何相說了,天下人無國彆,東洲歡迎一切來客,隻要在民戶司登記,拿到牒文,就可在當地安居,政府還管營生田地。”

“此話當真?”

“你去了便知道,那裡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難怪世人說宰相何有是聖人。”

*

但何有到底死了。

說死也不算,因為她作為一柄劍,並非有生死。

的確,是“她”而不是“他”。

一開始劍並非有性彆,但在化形的那天,會出現男女身。

為了讓這條“通天大道”好走一些,何有從女人變成了男人。

按照人界的年齡,她死的時候二十八歲。

死難降臨前,她正站在祭壇下,百姓和群臣將擁她為東帝。

即將點火之時,風雷大作。

天上銀蛇狂舞,很嚇人。

何有朝天上看了一眼,心悸。

再回頭時,雨靜止了,風也靜止了,周圍的朝臣,下方的百姓,陷入了奇異的停滯當中。

天被破開了。

一個白發白須的瘦小老人,從黑色的裂縫中緩步踏出。

他的聲音明明不大,卻如同驚雷,傳入何有耳中。

“你就是倪安南的那柄劍麼?”

倪安南這個名字,何有已經很久沒聽到過了。

如今再聽,恍若隔世。

仙凡有彆,修仙之人從不過問凡間事,這是默認的規矩。

凡人見到仙人,總會驚懼。

何有望著老人,隻覺得一座山立在遠處,危險。她心驚肉跳。

“為何提到倪安南?”

何有問。

“他已死。”

倪安南死後的第十個年頭,何有幫倪安南報了仇,完成了他的心願。

“是倪安南提到了你。”

“你鬨出這麼大的動靜,而他不過才坐上南帝的位置。”

何有的衣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雨停了,哪來的風。

“風”是那老人身上的“勢”。

“倪安南沒死麼?”

何有又問。

老人望著何有好一會兒。

他告訴了何有一切。

“他怎麼會死?”老人笑。

何有:“我看著他死的。”

“死的是他的分身,不是本尊。”

“你不過是他萬千小世界中的一縷造化氣。”

“他於這世界的分身身,是身死成仁,而你是他的載道者。”

“隻是倪安南沒想到,一柄普通的劍,能生出這樣的神誌。”

“你竟然要統一東洲,做人皇。”

老人的話,就像懸在天上未落的雨一樣。

儘管何有的感情少得可憐,當下也感到一絲荒謬。

“你的使命已達。”

老者給她下了生死通牒。

回顧何有作為劍的一生,從倪安南從北地拿起她那天起,她便與倪安南有了宿命的牽扯。

同行數十載,她視倪安南為她唯一的友人與師長。

倪安南死後,每次午夜夢回,她都會想到城門之上,倪安南的血衣和枯萎的屍首。

他為她而死,她便為他造一個世外桃源。

可如若老人是真的。

那些江湖漫遊、午夜暢談、言傳身教,如今看來多可笑。

而他所要的“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更顯得虛偽。

倪安南是假的,可百姓是真的。何有想。

老者抬手朝他揮來一掌。

然那虛空的、帶著恐怖的壓縮力的手掌,在碰到何有的時候,卻被一陣金色的霞彩化解了。

老者看向何有的眼神變了。

“人皇之意!”他目露驚駭。

第二掌下去,何有身上的金光淡了很多。

第三掌下去,何有身上的金光徹底潰散。

金光徹底消散的時候,何有看到台下的臣子和百姓身體齊齊震顫了一下。

何有感知到某種冥冥之中的聯係被生生斬斷了,她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劇痛便從身體各處傳來。

她聽到了清脆的斷裂聲,那是她的劍身生出了裂痕。

何有死不了,但是斷成了很多截,很痛,比曾經被折斷的痛還要痛苦數百倍。

被投入了炙熱的熔岩中時,何有的意誌暫入虛空。

“這是你的宿命。”

冥冥中,何有聽到老者說了這樣一句話。

沉於無儘的黑暗中,何有看不到老者複雜的眼神。

*

後來,有人從西洲千裡迢迢穿越汪洋,橫渡到何地。

那人站在碼頭,淋著斜細飄飛的雨水,怔怔的望著皇城。

“何相……”他嘴唇吐出兩個字,但是驀然失了聲。

腦袋一片空白,他撓了撓頭,有些疑惑道:“什麼何相,哪來的何相,東洲的聖人,明明是倪安南大人。”

這天,東洲很多百姓莫名盯著未國祭壇的方向出神。

那個牽動他們命運的聖人隕落了。

他們不知曉,隻感覺內心仿佛被剔除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新聖換舊聖,春雨細無聲。

何有成為了虛無,信仰在三掌當中潰散。

不知睡了多久,何有清醒地那天,感覺自己在哭。

耳邊卻傳來一道聲音。

“廢人終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