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難道是她?(1 / 1)

草原牧醫[六零] 輕侯 7788 字 3個月前

第六大隊在春牧場上主持豐收會的貧牧老代表畢力格, 帶著另一位身材高壯的蒙古族漢子海日古狂奔向他們的氈包,身後跟著一群嗚嗷喊叫的孩子。

他們像過境的狼一樣狂奔,連大人帶孩子臉上都掛著憤怒和凶悍的表情。

海日古一邊跑一邊將背在身後的□□持穩, 畢力格老人壓住海日古的槍口, 一邊跑一邊道:

“小心走火,彆傷到自家人。”

海日古嗯一聲,將槍口下垂, 可奔速卻越來越快。他渾身肌肉繃緊,額角青筋暴突, 拳頭都握緊了。

他的弟弟小巴虎被殺了!

消失了這麼多年的偷馬賊怎麼又回來了?

可惡的偷馬賊!

海日古一馬當先,頭一個跑到氈包前,繞過氈包, 以架在外面的爐灶為遮擋,撈槍便要往手上架。

他一臉怒容和渾身蓄滿的戾氣忽然全僵住——

???

他看到了什麼?

巴虎沒有死,好好地蹲在氈包前。他面前便是一頭倒地的紅色小馬駒, 此刻正幫著‘馬賊’綁住小馬駒的三條腿。

而另一個留下來英勇抗敵的男孩木仁,則端了一盆溫水放在馬駒邊的空地上。隨即, 他抬起雙手,僅捂住一隻眼睛,另一隻仍時不時地睜開偷看, 一副又怕又好奇的樣子。

海日古五官在瞬間發生地震過境般的變化, 憤怒全消失了, 換成愕然。他收起□□,繞過外架爐灶走向正圍著小馬駒的林雪君幾人。

張嘴才要問怎麼回事, 就見林雪君握著刀忽地割開了馬駒的肚子,他到嘴邊的話乍然變成一聲驚呼。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緊張地仍盯著馬駒刀口,兩個需要被拯救的小朋友則扮演起護衛的角色, 紛紛轉頭,怒目瞪向險些驚擾醫生的闖入者:

怎麼大驚小怪的?叫什麼啦?

來救人的海日古莫名紅了臉,仿佛真因為自己居然這麼容易被嚇到,而感到了羞愧。

……

幾分鐘後,擔心海日古闖禍或一人難敵二手的畢力格老人也趕到近前,他示意孩子們都躲在氈包後面不要過來。

他自己繞向氈包正面,一邊走一邊聽到海日古的低呼:“啊!哎呀……”

聲音裡透露著痛苦和忍耐。

畢力格心沉得更厲害,糟糕,海日古是他們第六生產隊出了名的勇士,居然都被瞬間撂倒,那他來當幫手,隻怕也沒有用吧。

恐怕在這裡的馬賊不止兩個,孩子們一定沒看到其他人,導致錯報了數量。

畢力格臨時停步,轉頭噓聲後對孩子中比較大的人低聲叮囑:“如果我和海日古都被抓住,你們什麼都彆管,跑回去把所有人都喊來!”

小孩用力點頭,大眼睛裡盈滿恐慌。

再次深吸一口氣,畢力格老人才握緊□□,猛一步跨出氈包。

下一瞬,他如方才的海日古一般驚愣在原地,對眼前的一幕充滿了不解。

他以為正在受刑的海日古並沒有鮮血淋漓地被綁在氈包前,而是行動自然地蹲在氈包前一邊投洗布巾,一邊呲牙咧嘴地將布巾遞到一位年輕婦女手裡。

兩個小孩也都蹲在邊上,一個給年輕婦女擦汗,一個拽著小馬駒的尾巴,還不時幫忙遞個東西。

畢力格的胡子抖動了下,眉毛也抽了抽。

他將槍背回身後,才要邁步,忽聽海日古再次發出一聲難忍的低鳴:“啊呀呀,唉……”

恰巧小巴虎嚇得捂住雙眼,低頭不敢看。畢力格從巴虎低頭後露出的空檔,看到小馬駒身上被割開了一個口子,年輕婦女竟噗一下,毫不猶豫地將手插進了那個血口子中。

“哎呦!”畢力格也被嚇了一跳。

拽著馬尾巴的小木仁轉頭見是畢力格爺爺,忙伸出另一手,壓唇噓聲。

畢力格深吸一口氣,轉手朝著身後的孩子們擺了擺,隨即一邊走向林雪君幾人,一邊低聲問:

“這是乾嘛呢?”

“給馬做手術。”阿木古楞怕慘了誤會,忙抬起頭輕聲解釋。

“啊?”畢力格從來沒見過給馬做手術,實際上他沒見過給任何牲畜做開腹手術,人的開腹手術也沒見過。

他好奇地看看林雪君,臉上還有嬰兒肥呢,五官都沒長開的孩子,明明應該是看起來特彆稚嫩、特彆不可靠的樣子,偏偏因為她皺眉專注的表情,而顯得有些不一樣。

啥手術啊?

治啥病的?

咋還能這樣搞呢?

揣著一係列的疑惑,畢力格站在邊上,撐膝低頭準備觀摩觀摩。

他才站好,林雪君忽然停頓了下。

畢力格忙去看林雪君的表情,就見對方眉心簇得更緊,因為緊張和專注,牙關緊咬著,腮幫子鼓鼓的。

他才好奇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是發現了什麼還是咋地了,忽見林雪君手臂往外一抽,手裡便攥著把紅紅黑黑的東西從馬左腹開口處抽了出來。

再仔細一打望,自認什麼場面都見過的畢力格老漢肚子裡忽然一陣惡心,雙膝一晃,好懸沒摔倒。

天呐!

馬駒還活著呢,這閨女就把馬腸子給薅出來了!

……

在一群孩子的驚聲尖叫和阿木古楞的嗬斥聲中,林雪君用土黴素水衝洗了下戴著手套的雙手和掛在傷口外的馬腸子,隨即仔細檢查起來。

一截腸子被套疊進另一截裡了,輕輕拽出黏連的套疊腸段,果然已經發黑壞死了。

“得截掉這些了。”林雪君皺起眉,扇了扇風,將臭味扇走。

那臭味掐扇到海日古面前,他又是一陣哀鳴,忙轉過頭大力呼吸新鮮空氣。爭當真男人,絕對不能吐,那就太丟人了!

“截掉?”此刻已搬了個小馬紮,坐著觀摩的畢力格老漢忍不住前傾了身體,“截斷腸子,馬駒還能活嗎?那不是白折騰這麼半天?”

這小馬駒身上也沒幾兩肉,殺了吃掉就太可惜了,畢竟是一匹很不錯的好苗子啊。

“能活,縫上就好。”林雪君說的像縫衣服一樣。

聽得老畢力格再次聳高了顴骨,眼睛被擠成了一條線。

遠處參加豐收會的人久久等不到畢力格、海日古和孩子們回去,呼啦啦趕過來一群,聽說林雪君竟在給馬駒做腸套疊的手術,皆奇異地留了下來,站在不影響手術的外圍旁觀。

“哎哎哎!黑色的腸子被切斷了!她直接用手指頭清理腸子呢,在馬活著的時候誒!你看看嘛,你彆閉眼睛啊!可好看了!”

“腸子有什麼好看的?嚇死了?”說是這麼說,可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偷看,血淋淋的,真嚇人,但……但太稀奇了,扛不住好奇心啊,還是想看。

“哎呦,馬駒不疼嗎?”

“灌了麻醉湯。”

“它還是疼的啊,你看它小聲嘶鳴呢。”

“也可能是野馬沒見過這麼多人,它害怕呢。”

“哎呦,這小閨女,下手夠狠的,她咋不害怕呢?嘖嘖……”

一群人就這樣圍在邊上,七嘴八舌地看林雪君清理腸道、縫合腸道。

“針線活真好,我媳婦給我縫的襖子,針腳都沒這麼齊,你看看。”

“誰要看你的破襖子。”

“哎呀,希望這小馬駒能活啊,不過這樣開過刀,流了這麼多血……”

“腸子破了縫上,就真的能活過來了嗎?”

“前年木仁的叔叔也是腹痛難忍,要是也能這樣劃一刀給治治,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馬肚子痛的大半都死了,咱們大隊每年都有好多這樣死掉的馬,真能治嗎?”

“真能治好嗎?”

牧民們臉上,逐漸浮現了期盼。

遠處跑來還拎著沾血小刀的騸匠,他是第六大隊的社員,叫王平安,是最早來到這裡融入牧民的漢族青年。

剛來的時候蒙語也不會講,跟個老騸匠師父學手藝,什麼都聽不懂,隻能靠觀察。仔細看師父的每個動作,每個流程,甚至每一個手勢和停頓,才漸漸學會了如何用這把小刀,現在也成了第六大隊不可或缺的技術員了。

剛才聽跑回去報信的孩子說,不是來了馬賊,是有個第七生產隊的獸醫,在附近救了一匹小野馬,正在給野馬做開膛破肚的手術。

王平安雖然已經有了個很受尊重的手藝,但還一直有上進心,想在這一門裡好好學學。但第六大隊沒有獸醫,他想學也無從下手。前年自己瞎學神農嘗百草,差點沒把自己吃死過去。

前些日遇到第七生產隊的老社員趙得勝,聽對方說他們大隊新來的知青是個獸醫,德高望重,不僅能治牛馬,連狗病都會看,羨慕得滿嘴淌哈喇子。

是以一聽說第七大隊的獸醫居然來了,立馬豐收會都不參加了,羊也不騸了,拔腿就往回跑。

可是他拎著小刀擠開圍觀的人群,左右掃了一圈兒圍在馬駒最內層的幾人,一個賽一個的年輕,長得最成熟的倒是幫忙遞東西的海日古。

德高望重的老獸醫在哪裡呢?

又仰頭左右看看,難道老獸醫站在邊上指點彆人下刀?

可四周圍著的都是他們第六生產大隊的人,他都認識,沒看見陌生的老先生啊。

再低頭去看,隻見此刻握針正縫腸子的小姑娘最多也就十八九歲,臉上嫩得一條褶子都沒有,即便皺著眉頭……誒?怎麼覺得她皺眉頭的樣子還有點肅穆莊嚴樣兒呢?

他蹲身湊到跟前,接過巴虎手裡的馬尾巴,幫忙攥住了,一瞬不瞬地盯著林雪君乾活。

開膛手術是最危險的,尤其在這樣的野外環境,缺少手術需要的各種措施和工具,任何一個步驟疏忽了,都可能導致手術功敗垂成。

林雪君臉上始終在冒汗,緊張和專注讓她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捏針的手雖然穩,但腿卻在輕顫。

她是害怕的,做研究生以來雖然上過臨床試驗課,也在實習的時候做過許多大小手術,但到底不是身經百戰的老獸醫,這種什麼都沒有的環境下,給一隻小馬駒開膛,她也擔心做不成。

幾滴汗水流下來之前,被扣下來幫忙的小朋友木仁忙用帕子幫她擦拭。

林雪君動作停頓了下,才繼續縫針。

手術時間越長,風險越大,她必須加快速度。

可是腸子如果不縫好,一旦有食物漏滲出導致內臟黏連,肚子爛掉,小馬駒就真的活不成了。

林雪君又要加快速度,又要保證每一針都紮在最恰當的地方。穿針的速度,使的力道,都要全神貫注地拿捏。

她咬著牙關,渾身的肌肉都繃得發硬發酸。

四周圍觀的牧民們也察覺到了這份凝重氣氛,各個大氣不敢喘,聲也不敢吭。

老畢力格到底上了年紀,不自覺跟著屏息一會兒,就開始覺得大腦缺氧,眼前冒雪花,嚇得深呼吸好幾口才緩過來。

蹲在邊上的騸匠王平安在盯了幾分鐘後,忽然恍然地睜大眼,直勾勾望住林雪君專注的眉眼——

趙得勝提及他們第七大隊獸醫時,隻說了德高望重,好像……好像並沒說‘老’?

難道……難道……難道她就是那個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