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小野馬(1 / 1)

草原牧醫[六零] 輕侯 6856 字 3個月前

春天的冰河開始融化, 碎冰渣被河水推著前行,水下冰層還凍著,被河水衝刮成條條河下冰溝。

大雁、天鵝、鴻雁等各種候鳥回到草原, 在河流和水泡子邊成群結隊地飛來飛去, 泥地和濕地都長鳥了,吵鬨的不得了。

河裡的魚、蛙也活躍了, 與水鳥們鬥智鬥勇。

春天活了。

可這個季節的冰面又是最容易發生事故的。

許多動物跑去喝水, 以為冰面像冬天一樣結實, 結果尖蹄子一踩,冰就碎了。動物掉進仍然冰冷的河水中,力氣耗儘,生命也就到了儘頭。

林雪君帶著阿木古楞從蘇倫大媽幾戶人家養馬的春牧場離開, 又繞路往奧都等幾戶人家養羊的春牧場趕。

要在草原上把遊牧的牲畜看個遍,她才能放心回駐地。

本來以為春天會暖, 哪知道風還是帶著刀子。

林雪君覺得自己在馬上掛鈴鐺就像個遊醫了,流浪在草原上,尋找需要救治的病畜。

她牽著傲嬌的大黑馬蘇木,每每看到有灰紫色大朵大朵的耗子花,都會采下來丟進背後的籮筐。

耗子花學名叫興安白頭翁, 消炎、驅蟲不在話下,是可以治百病的好中藥,采回去給牲畜吃,各種小病都能預防住。

背簍逐漸沉甸甸,成就感滿滿。

“去那邊尿尿, 跑遠點!”看見被放在地上的小狼沃勒要蹲下噓噓,林雪君立即大叫著驅趕。

可彆把草藥花給尿了。

沃勒一條前腿仍然被綁著板兒,聽到林雪君的話, 一直不讓摸、愛呲牙的小沃勒還是一瘸一拐地走遠了。

那灰撲撲的團子背影一扭一扭的,莫名還有點委屈似的,令林雪君忍俊不禁。

蘇木看見沃勒走遠,假裝過去溜達,抬後腿就要踢。它像是骨血裡記得狼吃馬的仇恨,總是暗搓搓想給沃勒一腳。

林雪君瞧見它的架勢,忙拽馬韁把蘇木拉回來。

蘇木不滿意地刨了刨地面,轉臉盯一眼沃勒,便憤憤然地轉頭往另一邊去了——又不讓欺負狼,那隻好眼不見為淨。啃兩朵耗子花泄憤,嚼嚼。

一直情緒很穩定的沃勒忽然抬頭抽了抽鼻子,隨即仰頭朝一個方向嚎叫兩聲,顛著三條腿很興奮地奔跑起來。

林雪君以為到手的狼要跑了,忙背著背簍去追,一邊喊沃勒的名字。

阿木古楞正在不遠處采耗子花,忽見林雪君追著小狼跑向他視線範圍外的草坪後面,腦內瞬間浮現一個狼群在那裡伏擊林雪君的畫面,嚇得籮筐都丟了,一邊蒙漢雙拚地喊林雪君,一邊拔腿追過去。

草坡後,沃勒三條腿沒跑明白,幾個翻滾便像灰球一樣掉到凹地底。

林雪君聽到阿木古楞的聲音,停在坡頂向下看,隨即轉頭大喊道:

“阿木古楞!這裡有匹小野馬,還活著!”

小狼沃勒已翻身站起來,明明牙都沒長齊,卻還是凶巴巴地撲到小野馬跟前,嗚嗚嗷嗷地咬住小野馬後腿,用力撕扯。

林雪君朝著追過來的阿木古楞一擺手,便跑下坡地。

阿木古楞跟過來,探頭一望,便瞧見小小的棗紅色野馬,如跌落的紅寶石般鑲嵌在剛反青的濕地草場。

它竭力想要站起身一直未能成功,隻能絕望而虛弱地嘶鳴。

即便這會兒它因為病痛折磨而滿身泥濘、無心清理,但通身無一根雜色的棗紅毛發仍迷得阿木古楞眼睛發亮。

他連跑帶跳趕到近前,往小野馬跟前一蹲,伸手摸了兩把,轉臉睜圓了一雙異瞳眼睛,殷切地問林雪君:

“能救嗎?”

它一定是因為生病站不起來,才被馬群遺棄了。

“我看看。”

林雪君蹲身從馬的外觀開始檢查,小馬眼眶下陷,鼻子乾燥,捏起小馬的皮後回彈速度很慢,顯然已經出現了脫水症狀。

身上許多處摩擦傷,顯然是在打滾時造成的。加上它即便倒在地上,仍不時虛弱地踢蹬四蹄,隔一會兒便想抬頭往肚腹屁股方向看看,都是腹痛難忍的表現。

阿木古楞跑回去找到林雪君的小毛驢,從驢車上拎了藥箱便拉著小毛驢一起往草坡另一邊的凹地趕。

阿木古楞折返時,林雪君已經根據小馬駒翻滾造成的傷情判斷出許多信息了:

“它這樣疼了不短時間了,不知道在這裡痛得打了多少個滾,很可能已經因此造成腸套疊了。”

“很嚴重嗎?”阿木古楞看著林雪君按住小馬駒後將體溫計插入其直腸,關切地問。

“首先要看看到底是痙攣疝、寄生蟲、風氣疝、腹膜炎等哪種疾病引發的腸套疊……唉,都要開腹手術的,咱們現在哪有這個環境啊,什麼藥都沒有,各種器具也缺失,而且還在路上,術後維護怎麼做呢?手術風險太大了。”林雪君抽出體溫計,皺眉道:“發燒呢。”

又拿起聽診器從前往後地聽起小馬駒的胃腸聲音,許久後,她面色凝重地搖頭道:

“是最糟糕的病症了……”

是馬致死率最高的病症。

阿木古楞皺緊眉,伸手摸了摸倒在地上翻騰掙紮的小馬駒,它布滿大小擦傷的四條腿很長很直,肌肉和關節都長得很好,是一匹難得的好馬啊。

“救救它吧,我好久沒見過這樣的馬了,姐姐,救救它吧。”

……

小驢車載著生病的小馬駒,林雪君和阿木古楞騎馬趕往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牧民奧都的羊群牧場。

春牧場上隔幾公裡就有一個氈包一戶人家,兩個年輕人倆一路走到這裡總能遇到牧民招待,認識的很少,大多數都不認識。他們當了一路的客人,有奶茶喝,有最好的食物,簡直一直在享受貴客待遇。

林雪君也更切實地體會了一把蒙古族人的熱情好客和慷慨。

如今兩個人急需一個有條件給小馬駒動手術的環境,奧都的羊群春牧場還沒看到,倒是先抵達了第六大隊一個春牧場牧戶家。

兩騎一驢車趕到氈包前,阿木古楞便直撲進去找水喝,像在自己家一樣。

草原民族生活在地廣人稀的曠野上,常常遇到困難需要個幫手都找不到。因此所有主人遇到客人都會盛情款待,如果主人不在家,客人也可以自行在氈包裡找吃的、休息。今天我受到了這樣的款待,明天我也會這樣款待彆人。

林雪君就著阿木古楞的手喝了大半碗溫熱的奶茶,忍不住感慨還是春天好,有奶。

氈包主人和第六大隊住在附近的其他兩戶牧民正聚在一起辦豐收會,數點今年春天新生的崽子,和熬過冬天的老牲畜。

驅蟲、閹羊……

林雪君在氈包外找了個空地,清理過後鋪上厚厚的乾草。在氈包裡借用大鍋煮了一大盆水,放上些許自己帶的糖鹽,留了一把鹽用紙包了放在灶台邊送給氈包主人,作為謝禮。

煮好鹽糖水後晾涼,阿木古楞已經將她藥包裡的刀具等都做了清洗、燒熱消毒等準備工序。

林雪君又戴上膠皮手套,伸進小馬駒直腸裡為它清理糞便。

第六生產大隊參加豐收會的三戶人家中的孩子們遠遠瞧見來客,依次好奇地奔跑回來。

他們大多數都在10歲以下,嘰嘰喳喳才趕到近前,就看到一位大姐姐正在掏馬屁股,嚇得啊啊大叫。

“就算需要馬糞,也不能插進馬屁股裡搶啊!”

“為什麼需要馬糞?咱們氈包那邊不是有許多牛糞馬糞嗎?他們為什麼不用那裡的?”

孩子們用蒙語嘰裡咕嚕地討論,見小馬駒痛苦地掙紮嘶鳴,又忽然覺得害怕。年幼的幾個率先折回去找大人,年長些的跑去找了小木棍就要來驅趕林雪君和阿木古楞:

“你們為什麼欺負小馬駒?”

“放開它!放開它!”

阿木古楞立即站起身衝過去擋住孩子們:

“彆胡鬨!我們是在救小馬駒。”

兩個大孩子拎著木棍,狐疑地打量兩人——

見林雪君用濕布巾為小馬駒擦身,動作很溫柔,兩個孩子握著木棍的手垂下,有點相信阿木古楞的話了。

可是下一瞬,林雪君忽然亮起冷光閃爍的手術刀,開始剃馬駒身側的毛發,備皮以準備一會兒的手術。

孩子們垂下的木棍瞬間再次舉起。

都動刀要活剝馬駒了,還騙人說要救馬。

看一眼面前擋著的阿木古楞,兩個大點的孩子也豁然轉身,小野人一樣地狂奔起來,一邊跑一邊大喊:

“救命啊,救命啊!”

“有人要活剝小馬駒!”

大孩子中的一個跑了幾步,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太不勇敢,又停下腳步。

他反複轉頭打量比自己高許多的阿木古楞,咬著牙逐漸紅了眼睛,臉都憋紫了,才終於大喝一聲,像個小猛士般衝撲向阿木古楞。

“……”阿木古楞不得不黑著臉架起雙臂,做出蒙古搏克的姿勢,在小家夥一把抱住自己的腰,駛出九牛二虎之力想要將自己摔倒時,一拔力,一提腿,便將小男孩摔倒按在了地上:

“我們是在救馬!!!”

遠處繼續奔跑著去叫大人的小孩們瞬間更驚了,嚇得最先逃走的一個小朋友還摔了個大跟頭,跑在他後面的一個女孩子忙拽住他胳膊,硬拖著他繼續逃命。

另一個拿木棍的大孩子也決定不跑了,舉著棍子啊啊叫著回來救自己的安達。

前面的孩子們叫得更大聲了:

“啊啊啊啊,救命——”

“阿爸,阿爸,咱家的槍呢?”

“肯定是偷馬賊!救命啊——”

“巴虎被殺了,被偷馬賊殺了!嗚嗚嗚……”

阿木古楞一手壓住身下的小男孩,奪過木棍提防前方跑回來的另一個小男孩,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遠處,想呼喊著繼續解釋,可那些孩子們已經跑遠了…他臉色變得更黑:

小孩子最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