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傻麅子 草原雪怪抓小麅子嘍~(1 / 1)

草原牧醫[六零] 輕侯 8400 字 3個月前

風停了, 雪卻湊團成鵝毛一般,悄無生息地往下落。

四野白茫茫一片,天被雪妝點, 地也罩著雪袍,連成一片。

雪在垂直的落,畜群和轉場的牧人在埋頭行路,可抬眼四望, 人卻會產生‘世界是靜止’的感受。

好像被翻轉過的水晶球, 動態的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莊珠紮布老人摘下手套, 將手指送入口中沾上唾沫, 再舉高在空中, 讓沾濕的手指感受風。

之後再低頭撥開雪, 檢查地上的草的品種和生長的密度。

再站直的時候, 他已經在這毫無坐標的白色冰原上找到了方向,引領著大隊伍篤定地走向目的地。

莊珠紮布重回他騎著的老馬背上, 轉頭看向遠處一叢霧鬆。

那裡有幾隻麅鹿在吃草,它們時而伏低頭顱,刨開覆雪啃食貼地的枯草。時而抬起頭,歪著腦袋,好奇地觀察靜默行走的畜群和人類。

在這群麅鹿中, 有一隻特彆紮眼。它不像其他麅鹿那般機靈得時不時轉動耳朵,也沒辦法吃草, 它甚至連抬頭都困難。

它個子小小的, 頭卻是同伴們的兩個大——那顆小腦袋幾乎完全被凍住了, 大塊的、小塊的硬雪塊凍住它的耳朵、面部毛發,甚至整張嘴巴都被冰雪鑲凍,仿佛戴了個沉重的冰雪頭套, 沉甸甸得抬不起頭,張不開嘴,連視線和聽覺也受阻了。

可以想見,很快它便被餓到失溫。因為頭沉,還會被麅鹿群落下,離群後一定被狼群捉捕,最後成為狼群的盤中餐。

此刻的它還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仍時不時扭動一下白色的心形屁股,撞一下同伴的腰。然後用前爪靈活地刨雪,再拿嘴巴上凍住的雪塊撞一下露出的草莖,然後歪著沉重的腦袋傻愣愣地盯著被撞過後仍留在原地的草莖,仿佛在思考:

為什麼我一直吃不到草?好奇怪。

在它們吃草的區域前方,有三團緩慢移動的雪坨,不斷不斷地朝它們靠近。

麅鹿偶爾豎起耳朵朝向那三團雪坨,可無論它們怎麼觀察,也搞不清楚那是什麼。

鵝毛的大雪仍在靜靜地下,寒意不斷從地面冒出,凍得麅鹿們也不時跺跺腳,抖落身上的積雪。

雪坨因為落雪而變得越來越大,終於,它們如願靠近被凍住腦袋的麅鹿。

一根被折成心形的草從雪中冒出,隨風搖擺。

好奇的麅鹿即便腦袋被凍住,雪塊後的眼睛一捕捉到奇怪的草,便還是好奇地走過去仔細打量搖擺的草莖。

寧靜的白色世界裡忽然騰起三團怪物,他們身上積的厚雪翻飛,揚得漫天雪霧。

膽小的麅鹿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駭得四處亂竄,跑遠了才疑惑地回望。

那隻被凍住的麅鹿就沒那麼幸運了,它已被為首的‘怪物’撲中,任憑再怎麼掙紮呦叫,還是被怪物騎在背上動彈不得。

“阿木古楞好樣的!”三團怪物中動作最慢的人一邊拍落身上積雪,原地蹦跳著活動手腳,一邊朝著騎在麅鹿身上的少年誇讚。

騎在麅鹿身上的‘雪怪’正是少年阿木古楞。說話的胖團子則是隨場部為畜群護航的林雪君,站在她身邊比她高出一個半腦袋的青少年塔米爾。

這次一起轉場的兩戶人家,烏力吉家隨行的有他的妻子,一個7歲的女兒和一個3歲的兒子。

另一戶是胡其圖家,隨行的有他的妻子、老母親、一個19歲的兒子,一個8歲的兒子。

胡其圖家19歲的兒子就是塔米爾,183的大個子,瘦長瘦長的青少年。因為冬天少日照,夏天曬黑的面孔已經白回來了,冷白的長臉上兩條黑長的潦草眉毛,單眼皮的狹長眼睛,鼻梁挺挺的,抿緊的嘴唇被凍得通紅。

蒙古族少年隻要不胖,其實生得五官立體而冷峻,十分帥氣耐看。

再配上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往那裡一站還是很俊的。

塔米爾見阿木古楞騎住了麅鹿,便單膝跪在麅鹿面前,雙手抓住它的長嘴巴子,徹底將它控製住了。

林雪君這才跪蹲在麅鹿頭臉另一邊,小心翼翼地摳起它面上凍住的雪塊。

“能摳掉嗎?”阿木古楞用自己的體重壓著麅鹿,有些擔心地打量它面上的雪塊和冰坨坨。

“先把眼睛四周和耳朵清理出來。”林雪君小心地摳挖出麅鹿大耳朵裡的積雪,儘量不拽掉它的毛發。

大塊的雪塊和鬆雪很好清理,不一會兒工夫它眼周和耳朵上的凍雪就被清乾淨了。

難的是它鼻周和嘴周的凍雪及冰坨,因為口鼻呼氣又熱又濕,許多雪都被融化成冰又凍住了。

被驚走的麅鹿站在不遠處,仍在好奇地觀望,在三人專心忙碌的時候,一隻膽子大、好奇心也特彆重的麅鹿居然走到了三人身邊。

林雪君一抬頭,差點撞到那隻傻麅子的下巴頦。

小麅子正低頭看他們乾啥呢,忽然被林雪君抬頭的東西嚇到,四條蹄子一蹬,又給驚出幾步遠。

但一跑開了,它又轉頭歪著腦袋看,好奇心將它黏在這兒,草都沒心思吃了。

“怎麼搞的。”塔米爾瞟一眼那隻傻麅子,低頭按著手下這隻的頭臉,好奇它是怎麼把自己凍成冰坨腦袋的。

“晚上睡覺的時候,這隻小的可能睡在鹿群刨的臨時坑窩的邊緣,邊緣的雪沒有被刨乾淨,風雪大,比較冷,睡覺的時候體溫和口鼻呼出的熱氣把邊上的雪融化,就凍在臉上了。”林雪君指了指塔米爾的帽子,“我們的帽子也常常凍在頭發上。”

林雪君摳了一會兒,發現那些小冰坨子實在摳不動,隻得摘掉手套,手指挖到冰坨子與麅鹿毛發連接的地方,用自己的體溫融化那部分後,再將之拽下來丟到一邊。

拽下一個冰塊,她就得快速搓手,把冰涼的手指塞進袖口裡取暖。

等手指暖回來了,才能繼續拽下一個冰塊。

如此往複,她凍得嘶嘶哈哈。

最後一塊個鑲在麅鹿嘴邊的冰塊被拽掉後,她猛甩了兩下手指。

“看看它嘴巴能張開嗎?”林雪君又伸手去掰它的嘴。

塔米爾鬆開些手,麅鹿一甩腦袋,張嘴便是一陣抗議的“呦呦”鳴叫,尖銳而悠揚。

嘴巴能張開,還張得挺大呢。

“行了。”林雪君一拍巴掌,示意阿木古楞可以放開它了。

小少年直起腿抬起屁股,麅鹿嗖一下便斜竄了出去。

林雪君看著它活力滿滿的樣子,高興得嘴角都裂到耳根了。

小麅鹿跑開後,用力地甩了好幾次腦袋,將頭上沾的雪水和浮雪都抖落,又仰頭鳴叫了兩聲。之後它迫不及待地刨地找草,嘴巴快速蠕動,像小鏟子一樣啃掉好幾簇黃草,之後又高興地蹬了蹬蹄子,仿佛在慶祝終於能將草吃到嘴裡了。

“哈哈。”成就感滿滿,林雪君忍不住揚聲笑。

她正高興著,手忽然被抓住。

塔米爾和阿木古楞一人揪住她一隻凍得通紅的手,抓起雪便是一頓猛搓。

搓完了又齊刷刷抖開袖口,準備將她的手塞進去取暖。

林雪君任阿木古楞將自己右手壓在他暖呼呼的左手臂上,左手卻從塔米爾掌心裡抽出。

“咋?”塔米爾抬起頭,不高興地瞪她。

“我不用你給我取暖。”林雪君說罷,便去找掛在脖子上的手套,準備把左手塞回手套裡滿滿回暖。

阿木古楞卻順勢一撈,抓住他左手,袖筒子一抖,將她左手裹進了自己右邊袖筒子裡。

林雪君不客氣地握住他沒多少肉的左小臂,冷冰冰的指腹按在他皮膚上,凍得小少年本能戰栗了下。

“怎麼阿木古楞就行?”塔米爾惱得站起身,眉毛豎起來怒瞪林雪君。

“阿木古楞才13歲,你都19了。”林雪君仰頭反駁罷,還不忘小聲對阿木古楞嘀咕:“你怎麼這麼熱乎?”

阿木古楞面無表情,但下巴還是小幅度地往上翹了翹。

挑眼皮悄悄瞥塔米爾那一眼裡,有說不儘的得色。

雪片子很厚,雪霧蒙得人看什麼都模糊,但塔米爾看到阿木古楞那一眼了。

他將手套戴好,叉腰站在蹲著的兩個人身邊,低頭看了幾秒,忽然腳尖往前一鏟,往起用力一揚。

“啊!”

“喂!”

雪片子揚了林雪君和阿木古楞一臉一頭,兩人大聲尖叫。

林雪君被暖回來的雙手一縮,快速戴回手套,就勢便抓起兩個雪團子。

阿木古楞比她還快,在她縮手的瞬間,他已經彈跳起越,像個小豹子般撲向塔米爾。

高個子的塔米爾被撲倒在厚雪中,嗷一聲叫,抓著阿木古楞便翻身反壓。

林雪君這時已抱著雪撲過來了,照著塔米爾的後背和帽子兜頭便是一捧傾盆大雪。

三個半大不大的孩子很快便撲騰到一堆兒,從遠處隻看得到一大片雪霧噗噗騰騰漫天,人影都瞅不輕。

縱馬趕到近前了,才聽到助興的尖叫和罵聲。

“林同誌!”騎在馬上的烏力吉瞪大了眼睛,企圖從打成一團的人影中找到林雪君。

“哎!”

一聲不知是興奮的尖叫還是慘叫的呼應後,三人總算停了下來。

揚在空中的雪花漸漸飄落,雪霧散去,人影顯現,便見——

林雪君騎在塔米爾右胳膊上,手裡還抓著一團雪似乎正欲往塔米爾臉上招呼。

阿木古楞被仰躺的塔米爾半壓在身下,仍倔強地用雙腿卷纏住塔米爾一條腿,雙臂上拉,正與塔米爾左臂角力。

三個人要麼帽子不見的,要麼帽子歪了的,要麼帽子被拽下來遮住半張臉的,各個狼狽不堪,卻全紅著臉蛋子,玩鬨得渾身發熱,雙眼明亮如星。

“烏力吉同誌——”林雪君鬆開塔米爾的胳膊,掙紮著想從雪堆裡站起身,奈何雪太鬆軟,一時借不到力,踉踉蹌蹌居然站不起來。

塔米爾被她笨拙的樣子逗得哈哈笑,居然將方才被她製服的右手墊到她腳底,用力撐著給她借力。

林雪君終於站起來,塔米爾也阿木古楞也從雪中坐起。

三個雪人終於停戰了。

“有隻牛長了滿嘴滿臉的疙瘩,林同誌,你幫忙看看礙不礙事唄。”烏力吉轉頭看了看走遠的畜群。

林雪君清了清嗓子,擺回一本正經的表情:

“好嘞。”

隨即拍掉身上的雪,轉身見阿木古楞和塔米爾拍不到後背,又伸長手臂幫他們拍雪。兩人便也起手□□地幫她拍掉背後的雪,一陣雪屑亂飛。

走回幾步外,三人各自背好放在雪坡下的草藥筐,又行繞到幾棵挺拔的樟子鬆邊,解了各自馬的韁繩,翻身上馬後與烏力吉一齊折返。

“有幾頭牛長疙瘩?”林雪君深吸一口氣,扭了扭胳膊。

“就一頭,今年準備生頭胎的小母牛,不知道影不影響彆的,我看它吃草也費勁似的。”烏力吉仔細介紹道。

現在大隊在趕路,畜群一直在動,林雪君想要每天挨個給母牛做檢查是不可能的,隻能靠趕隊的牧民們通過觀察來發現問題。

“是嘴巴裡面,黏膜部分長泡了,還是嘴巴外面長痘呢?”剛才玩得儘興,這會兒她的心跳還蹦蹦的呢,長舒一口氣,才繼續緩神仔細詢問症狀。

“……”烏力吉歪頭想了想,作為外行,他有點不太分得清林雪君說的這兩種差彆。

林雪君眉頭微微皺起,如果是黏膜和部分皮膚長水泡、爛斑,有一定可能性是口蹄疫,這是熱性、高度接觸性的急性傳染病,那就麻煩了!

這樣一群待產的母牛如果傳染上,爆發起來對整個大隊牧民都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她手攥緊韁繩,雙腿一夾,便迫不及待地追向前方畜群。

馬蹄踏地,揚起雪霧煙塵。

烏力吉望著背了藥簍、騎在馬背上的林雪君漸遠,忽一夾馬屁股,“駕!”一聲,與阿木古楞和塔米爾並騎追去。

年輕女獸醫工作時肅容挺背、雷厲風行,在這種時候,烏力吉常常懷疑,她與方才那個孩童般玩耍的少女,是否真是同一人。

鵝毛般的雪花仍在靜悄悄地落,被救治的麅鹿仍在歡快地啃草。

好奇的天性使它時不時東張西望,在人類騎馬離開時,它甚至跟同伴們一起墜在後面追了一小段路,仿佛想看看這些時而冒傻氣、時而顯得危險的人類們,怎麼忽然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