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病狗登門(1 / 1)

草原牧醫[六零] 輕侯 8228 字 3個月前

放牧的王建國在草場上遇到了一個第十大隊的牧民, 地廣人稀的草原上,但凡遇到個活人都會覺得稀奇。

他們明明第一次見面,卻像久彆重逢的至交好友一樣邊走邊聊儘了各自的人生。他們還未記住對方的名字, 卻已經知曉了對方從小到大經曆的所有喜悲,包括各自大隊的所有八卦。

夜晚回返時,他帶來了這些來自陌生人的人生故事和八卦傳聞。

其中包括南邊巴爾虎旗的一隊知青和兵團炸曠采石時發生了意外,悶雷忽爆, 一位戴破帽子的女知青傷了頭, 事後包紮的時候才發現傷口深至腦漿,人沒送到公社就沒了。

另一個八卦是鄂溫克自治旗南的一個生產隊向西北方向春牧場轉場時,駱駝摔倒在湖面, 坐在上面的人不幸跌進冰湖,高燒轉至肺炎, 送回公社醫療站搶救失敗, 正值壯年就沒了。

這些消息讓第七大隊忽然沉在憂慮之中, 第二天一大早,首批轉場的隊伍便在全隊壯丁的幫助下拆卸住了一冬的蒙古包,拆下來的部分東西要帶去春牧場, 另一部分則整理成一堆, 掛上戶主名牌,在倉庫裡存放一個春夏秋,等冬天他們遊牧回來紮包時領走繼續使用。

大隊長一邊安排人乾活,一邊不斷檢查首批隊伍要帶的東西、綁行李的繩子是否結實。

林雪君也起了個大早,她趕在隊伍出發前, 最後一次對所有馬匹、駱駝等牲畜做檢查。

糞便狀況是否良好,精神如何,有沒有出現預示病症的焦躁踢蹬等行為, 眼睛、鼻子、牙齒、耳朵和四蹄是否健康……

晨風呼呼,一頭牲畜一頭牲畜地觸診、叩診和視診,手凍僵了,就暫時揣回袖口,用溫暖的小臂暖手。冰手往小臂上一搭,便是一層雞皮疙瘩,汗毛也都冷得立起來。

林雪君嘶嘶哈哈地跺腳,縮了脖子躲在馬匹身側擋風。

“怎麼樣?牲畜們狀況還行嗎?”大隊長劉海、眉毛、睫毛上掛滿了白霜,像個白發大叔般走過來,在寒冷中苦著臉問。

“現在狀況還行,接下來轉場路上,就要跟隊的牧民們隨時照看了。”林雪君拍拍一匹馬的屁股,將它趕走後大聲回答。遠望背負山一樣多行李的駱駝隊,她有些擔憂地問大隊長:

“駱駝們扛得住嗎?”

“……”大隊長目光也望著那些負重的駱駝,嘴巴卻像蚌一樣閉緊了,始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天漸亮時,首批隊伍終於從大隊出發。

坐在馬上的牧民都穿戴整齊,做好了迎接路上每一個極寒時刻的準備。

大隊長叼著老煙袋,目送隊伍離開好久才折返。

吃過早飯,林雪君照例去棚圈做檢查時,發現阿木古楞正圍著駱駝忙忙碌碌。

湊過去看,才發現他正抱著駱駝的一隻腳比比劃劃。

1個小時後,阿木古楞給駱駝做好了特殊的鞋子——扁扁的寬寬的,像鴨蹼一樣,看起來駱駝穿上後能學會遊泳。

“它們穿上這樣的鞋,就不會在冰面上滑倒了。”阿木古楞認真地向林雪君解釋:“駱駝的蹄子太小了,走在冰面上像棍子一樣著力點小,又打滑。一旦摔倒了就會四腿劈叉地伏在冰上,想再站起來很難。有了這個鞋,它們蹄子跟冰面的接觸面變大,就不會摔倒了。”

“!”林雪君聽得瞪圓了眼睛,這短短一段話裡可包含了許多物理等學科知識,尤其能想能做,動手能力還強,小阿木古楞可真厲害,她忍不住點著頭由衷地讚歎。

阿木古楞得意洋洋地搓了下自己凍得通紅的臉,之後強行給駱駝穿上了他做的四隻蹼鞋。

林雪君跟阿木古楞並肩立著,一起期待地盯著駱駝,等它跑起來,見證奇跡。

可是,2分鐘後,駱駝終於不情不願地穿著蹼鞋動起來了,可是它趔趔趄趄、怪模怪樣地走了兩步,就開始煩躁地踢蹭。

鞋子是好鞋子,踩上冰面肯定很難摔,隻是……駱駝穿上它就不會走路了。

彆說上冰面,連走出大隊都難。

“哈哈。”林雪君忍不住摟住少年脖子,望著駱駝的樣子縱情大笑。

“……”阿木古楞被夾著脖子,盯住駱駝黑起臉來。

“這次失敗了,下次一定會成功的。”林雪君拍拍他頭頂的尤登帽,安慰過後轉頭走向棚圈,步出兩步後,又回頭道:

“阿木古楞,我不會因為坐騎摔倒而掉進冰湖的,也不會生病死掉。”

被她發現他做這項研究的原因了。

阿木古楞表情一僵,黑臉又轉紅。

“我們轉場的路途會平安的,你彆擔心。”林雪君又安慰地朝他彎起眼,隨即抬臂招手,“來幫忙給牲畜們做檢查了,走,一起去插牛屁股,給牛做直腸檢查和預產期檢查啦。”

因為聽說其他大隊轉場路途中的意外故事而倍感焦慮的阿木古楞抿了抿唇,不甘心地望望被駱駝踢掉的蹼鞋,終於還是歎口氣,小跑跟上了林雪君的步伐。

希望啊,希望一定要安安全全抵達春牧場。

……

第二天一大早,林雪君要跟隨的轉場隊伍終於要出發了。

她住的不是蒙古包,不需要拆包帶著‘家’隨隊,便依照昨天的流程,挨個給跟對的懷孕母牛做檢查。

在棚圈裡檢查糞便的時候,她一邊埋頭觀察,一邊給阿木古楞講解:

“你站在牛屁股後面,左邊是瘤胃,右手這邊,前面是瓣胃,中間門是真胃,後面是腸子。牛如果不吃東西,隻要糞便成型,一般都是瘤胃出問題。如果糞便變少,拉稀,就考慮牛右邊的問題。比如牛拉的像羊糞蛋,是瓣胃出問題。糞便變少,有點糊糊稀,就是真胃的問題。直接拉稀拉水,拉黏膜,就是腸道的問題。”

阿木古楞沒有經受過‘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的教育,他學東西都是靠理解、硬記和觀察,聽著林雪君講,他一直垂眸不講話,看起來是在背誦。

林雪君便不再多說,開始工作。

近1個小時,今天隨隊出發的所有牲畜都檢查好了。基本上都沒什麼問題,隻是有的比較瘦弱,林雪君便又跑去檢查隨隊帶的中藥和她可能用得上的器具是否有帶齊。

搞定之後,才嘶嘶哈哈地跑回知青瓦房。趁其他人還在拆蒙古包、打包裝車,她可以回屋再取取暖,並最後檢查一下自己要帶的日常用品。

結果一進門,就發現大隊長的妻子薩仁阿媽正坐在炕上等她。

薩仁阿媽不能講話,便隻是朝她招手。

林雪君脫掉羊皮蒙古袍子和羊皮帽子,撲到炕邊,把屁股緊緊貼上熱乎乎的大炕。

薩仁阿媽笑著將搭在自己膝上的一件又軟又厚實的毛衣抖開,舉到林雪君面前比量。

林雪君驚喜地瞠目,伸手往毛衣上一摸,便覺溫暖軟乎到令人吃驚。居然是件駝絨毛衣!還是那種特彆舍得用狠料,特彆輕柔厚實的。

“阿媽給我織的?”林雪君雙手抓住駝絨毛衣。

薩仁阿媽一點頭,她便迫不及待地脫掉正穿著的又厚又重的舊毛衣,將輕便的毛茸茸的駝絨毛衣三兩下穿上身。

整了整袖子領子,她低頭看到襟領處手縫的白色羊羔,喜歡得在炕上站起身,轉著圈圈問薩仁阿媽自己穿著好不好看。

薩仁阿媽被她高興的樣子逗得直笑,按著她的腳丫用力點頭。

林雪君又轉頭問衣秀玉:“好看嗎?”

“真好看!”衣秀玉一臉豔羨。駝絨可是好東西,又輕又軟,還超級暖和,是大草原上最貴重的材質了。

林雪君又噗通坐回去,身體往前一軟便抱住薩仁阿媽的肩膀,嗅到阿媽身上的奶香味,忽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媽媽了。

她將臉埋在薩仁阿媽頸窩處,忍住滿眼眶的濕意。

冬末最後的一段寒冷歲月,媽媽,我就要遠航。

……

太陽驅散晨霧時,大隊的男人們終於拆好了烏力吉和胡其圖家的氈包,開始重整打包後往駱駝和馬車上搬。

林雪君整理好了東西,送走薩仁阿媽後,便也準備出發了。

衣秀玉聽了林雪君不知第幾次叮囑,承諾一定照顧好牛羊和糖豆後,忽然哭了起來。

孟天霞開拖拉機去場部,林雪君去春牧場,大瓦房裡就剩她一個人,晚上都不敢出門上廁所了,怕被野狼叼走。

到底是隻有15歲的小姑娘,儘管一直表現得堅強又倔強,在未來也不過是個初中生。

林雪君抱住衣秀玉,一邊拍對方肩膀,一邊轉移分彆的悲傷情緒:

“糖豆再喂兩天退燒藥就可以停一下藥了,隻要不再繼續發燒,就不用再吃了。隻給它喝羊奶和狗食,不要喂牛奶,它會拉肚子……倉房裡的中藥,要有衛生員王英親筆簽名的藥單子,才給發。每一份中藥被領走,都要認真做記錄,知道嗎?”

“知道了。”衣秀玉抽了下鼻子。

“我給你留的20份中藥順口溜都要背下來,等我回來的時候要考的。如果你沒背下來,開春我上山采中藥就隻帶阿木古楞,不帶你。”林雪君拽了拽衣秀玉的兩條麻花辮。

“我一定全背下來。”小姑娘的鬥性被林雪君激發出來,淚意瞬間門就沒了。

林雪君挑唇一笑,抱起扒在她腿上吭吭唧唧的糖豆,蹭了蹭它逐漸柔軟蓬鬆起來的毛發,拍拍它沒幾兩肉的屁股:

“好好吃飯,健康長大,把自己吃得胖胖的,知道嗎?等開春我從春牧場回來,帶你去山上野,還帶你去草原上禦風追羊。”

“汪!”糖豆舔了兩口林雪君的臉,吭嘰中混了一聲‘汪’,仿佛聽懂了一樣。

兩人一狗正依依惜彆,門外忽然響起很重的腳步聲,接著便是兩聲錘門的咚聲。

糖豆病才好,居然就開始發揮看家護院的公用,對著門口發出奶聲奶氣的吠叫:“汪汪汪~”

不算很凶悍嘹亮,但也顯示出它的健康。

林雪君抱著狗拉開門,站在門外又寬又壯的男人一貓腰便走了進來。

對方站在門口先不看主人,反而朝小邊牧糖豆望去,隨即甕聲甕氣地說了句蒙語:“真的把狗治好了!”

生產隊的獸醫都隻治牛羊牲畜,所以大隊的狗一直自生自滅…

瞧,林同誌居然真的會治狗啊。看樣子他來對了!

隨即抬起頭,高興地對著林雪君笑道:“林同誌連狗也能治,是真的!你也看看我的狗吧!請你也看看我的狗吧。”

說罷不由分說便推開房門,往外探出半個身子,探臂一抓,揪住等在門口的獒犬的後脖子便將其拎進屋裡。

趴在林雪君懷裡的糖豆一對上地上那條站起來比衣秀玉還高的粗壯獒犬,就嚇得炸了毛,瞬間門哆嗦著往林雪君衣襟裡拱。

林雪君忙將糖豆塞給衣秀玉,在對方抱著糖豆一起躲進屋裡時,低頭看了看被主人揪住被毛,又凶又憨地站在門口仰頭望她的黑色蒙獒。

“它怎麼了?”林雪君走到獒犬身邊,伸出手給對方聞。

蒙古漢子本來擔心林雪君會害怕蒙獒,還一直死拽著蒙獒的後頸肉,見她表情淡然地走過來,給狗聞了聞手後便緩慢地做出撫摸的動作。

“我叫奧都,它叫塞根。”漢子先指了指自己,接著又指了指狗,因為怕林雪君聽不懂,蒙語講得很慢:

“它的耳朵老是流膿,臭,臭得受不了。而且耳朵一生病,就聽不清楚,有時候聽不見。”

蒙獒塞根(美麗的意思)雖然被主人拽得緊緊的,屁股懟著大門坐姿標準,一副乖巧模樣,眼睛卻一直盯著炕邊被衣秀玉抱在懷裡的糖豆,不知是好奇,還是被小動物激發出了狩獵欲望。

糖豆鑽在衣秀玉懷裡,嚇得直吭嘰,塞根一聽到它的聲音便有點坐不住了,一直企圖站起身,被漢子奧都在屁股上踹了兩腳,才勉強坐回去。

林雪君有些為難地看了看窗外,“奧都同誌,轉場去春牧場的隊伍要出發了,我今天也要跟隨。你不如——”

奧都怕林雪君不給治,急得打斷道:

“我知道,我就是趁你出發前來找你的。”

奧都忙拍了拍蒙獒塞根的腦袋,像要將自己的孩子交付給彆人一般,將塞根朝林雪君的方向推了一下。

塞根不明白主人的意思,一邊被推著往前挪蹭,一邊臊眉耷眼地頻頻回頭,明明是條巨型犬,卻硬做出了副委屈又可憐的樣子。

“林同誌救了狗,會給狗治病,死狗能救活。”壯漢奧都指了指炕邊被衣秀玉抱在懷裡的小邊牧,懇切地蹲身。

他心疼地抱住大狗脖子,仰起一張胡子拉碴的壯漢臉,擺出‘可憐壯漢’模樣,焦急道:“你治治塞根吧,它是護衛犬,聽不見就不能看家護院。治不好,家裡人不讓養。丟到大草原上,會被狼咬死。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