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江川沒有想到的事情有很多。

何騰突然出現，打破了電梯門前的僵局。

隨即見到了克隆體的自己。

而後這平平無奇的何騰竟然是第三位甲上？

來自於卦師聯盟的這中年人很明顯也擁有著甲上的實力，大戰一觸即發。

江川沒有想到，這場對抗，最終竟是落在了棋盤上。

竟是要以棋的輸贏決定生死。

而江川最沒有想到的是……

此刻，何騰已然是落了下風。

可這明明是何騰的能力，是他引了對手入局，怎麼能落了下風？

江川看向何騰。

雖然他仍然身姿挺拔的傲然站在那裡，卻已經顯得有幾分沉重。

兩人落子的速度極快，此時仍然很快。但何騰的落子速度已經落後了白子半分。這將勝負生死訂在圍棋勝負的規則能力，毫無疑問是何騰的殺手鐧，可人力有時儘，人算哪裡能比得過天算？

江川看得出來，何騰不但落子速度在減慢，棋局上的局勢也很不妙。

……

在總部大樓頂層。

宋宸看著這畫面，驚訝說道：“何騰的能力竟然是這樣的……”

他此時才知道，為何周山不去。

即便是去了，最終也無法出手，一旦何騰用出這棋盤，最終勝負隻定在了這棋盤上。

但驚訝歸驚訝，宋宸的表情卻是十分難看。

他當然也看出了這一點，看出了這棋盤上黑棋正在被白棋所壓迫。

“竟是要落敗了……”

宋宸有些焦躁，他看向一旁的周山，卻發現周山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

這讓他感覺有些好奇。

隨即宋宸問道：“若是敗了，會怎麼樣？”

周山平靜的說了四個字：“誰輸，誰死。”

宋宸：“……你難道看不出何騰要輸了？”

周山面無表情，沒有說話。

……

對弈仍在繼續。

白棋以成合圍之勢，黑棋隱隱被困住，宛如一條被扼住龍首的巨龍，動彈不得。

而在卦師聯盟的秘密房間之中，這何騰的資料已經被調去了出來。

“何騰，19歲，華夏最年輕的圍棋大師，自十四歲出道以來，一年時間之內便豪取各大冠軍，成為了最年輕的圍棋世界第一人，有了少年棋聖之名。但他從兩年前開始便銷聲匿跡，不再參加比賽……”

“按時間來看，那時候便該是已經被機構收編了。隻是沒想到短短兩年時間已經成了甲上。”

另外一人評價道：“如此天賦，如此能力，確實不錯。能走到甲上這一步，也是脫離開棋盤，成了棋手之一了。這般實力，若是換成一般的甲上自然勝算不錯，可遇到關遠，還要下棋，真是不把我等卦師放在眼中了。”

在場中人露出了笑容，連上頗有餘裕，似乎已經是穩操勝券。

而此時有人開口說道：“隻是這棋……看上去卻是普通了一些，即便是尋常圍棋高手，也不至於下的如此困難，何況這還是少年英才，難不成是這兩年來荒廢了？”

在房間之中有人嗤笑了一聲：“看不懂棋，便不要說話了。”

“荒廢？我看你是不知道這棋的妙處。”

“凡人之力能與天博弈至此，已經是大大超出我的預料了。”

此人話語針鋒相對犀利無比，但在場眾人卻是都沉默了下去。如果沈靖在這，怕是會很意外於自己這位老師的地位。

開口男子在這卦師聯盟之中頗有威望。

前世記憶正是李淳風。

……

江川身至於棋局之中，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不單單是何騰的棋落了下風。

更是被白棋連成一片時所產生的威勢所震撼。

那棋，已經隱隱形成了勢。

是要絞殺之勢。

在這棋盤上，宛如一尊神靈，正在逐漸複蘇。高大無比，即將要把何騰斬首。何騰站在棋盤一側，竟然像是一葉扁舟，在飄搖大海之中翻滾掙紮，彆說是靠岸，他似乎連呼吸都被洶湧海水嗆了回去……

“要落敗了……”

江川心中感覺糟糕。

而這一次，何騰也終於開始了第一次長考。

棋盤之上風雨飄搖，白棋攻勢如驚濤駭浪，在如此重壓之下的長考，到底是不是明智的決定？在這種高強度的博弈之下……越是長考，越有可能犯錯。

須知，何騰雖然有少年棋聖之名，但他本身卻終究是凡人。

凡人，便是會出錯的。

長考過了多久，江川已經忘了。

但是……一直負手而立的何騰，卻是在此刻抬起了手臂。

這個異常的動作，卻是讓江川的表情有些變化。因為在這異常的天地棋局之中，落子隻憑精神力，卻是無需抬手持子的。

這樣的下意識動作，恰恰也說明，何騰似乎真的是忘記了一些事情，他身上的壓力極大。

然而就在這個念頭生出之時，他卻又立即意識到自己錯了。

“不對……”

他愕然的抬起頭來看向這片夜空。

當何騰於長考之後抬起手臂，終於決定要落子時……

這片天地，似乎感應到了這一步即將落下的棋究竟有多妙。

竟是被這步棋鉤動了天象！

這基地正上方的天空，突然間陰雲密布，刹那間電閃雷鳴。

這可是冬天。

冬天……也會打雷嗎？

江川錯愕的看著這一幕，心中震撼時，又看向了何騰的那道身影。卻是見到何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那是一抹滿意的笑容。

是對這一步棋滿意？

不，江川能看出來，這不是對自己滿意的笑。而是沉浸在這場與天道對弈的棋局之中，興奮而來的笑容！

落子了。

伴隨著何騰三指並攏憑空落下的指尖，一顆黑棋從天而降，當的一聲落在棋盤上。

咚！

一道強音！

這一顆黑棋落下，似是將棋盤上所有的黑漆激活！將他們連成了一片！一道道的黑光在那些黑棋上遊弋，一子落下，竟是將一潭死水盤活！

可是怎麼可能這樣！？

江川看懵了。

他揉了揉眼睛，在他的記憶裡，從未有人能在這種局面下在一子之間完成如此巨大的逆轉！

“哦？”

就連那名來自於卦師聯盟的高手，也突然間發出了一聲驚疑不定的疑惑聲。

他不由得讚道：“好棋。”

說是這麼說，但他並未做出任何思考，隻是平靜的再落下一子。那白棋憑空出現，落在棋盤，再次完成了對黑棋的壓製。

人與天爭，還是不行嗎？

可這次，江川來不及觀察。

何騰也立即跟上，新的一子落下。

他不再長考。

似乎是不再思考。

在這夜空之下，黑棋白棋依次落下。

風雲攪動，似乎天地都在注視著這塊棋盤。

當！當！當！

雖然落子無聲，但，似乎印象裡出現了落子時犀利清脆的聲音。黑棋白棋開始了真正的搏殺，似乎有刀光劍影在棋盤之上交錯，這博弈更是驚心動魄！

而在這棋局從中期開始，當何騰在第一次長考之後不再長考……這黑棋不但沒有再落於下風，更是開始走上了一條屠神之路！

江川看的呼吸凝滯，心驚肉跳。

下棋而已，怎能勾起如此強悍的力量？

在江川心中，圍棋早已遲暮。自從那隻狗出現，人類的圍棋便已經從美學算學變成了一種記錄，竟是走上了一條向機器學習模仿之路。

因為隻有如此才能贏棋。

可這兩人……

他們的棋，為何能如此？

那中年人借用天道再下棋暫且不提，可何騰是人，他憑什麼能走道這一步？即便是那隻狗也不能說百戰百勝，何況是與天道下棋！？

而他又憑什麼能與天殺至此處！？他之前的棋如此尋常，便是為了這一子盤活所有！？

從開局便算到了此處？

難不成他比那隻狗還厲害！？

他無法理解。

可如此想來，這正在對弈的二人，到底是站在了怎樣的高度上？

這夜越發的冷了。

是這棋盤上凜冽殺機帶來的寒意。

棋盤上白光閃爍，黑光遊弋，像是黑白色的兩道閃電在棋子之上不斷穿梭。

人與天鬥，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籠罩在棋盤上的大幕，那重壓在棋盤上的天道……

似乎要被何騰捅穿了。

……

卦師聯盟密室。

一道道驚呼聲在這轟隆的落子聲之中傳出。

“怎麼可能！？”

“他憑什麼！？”

“他憑什麼能與天爭到這一步！？”

雖然還遠遠稱不上勝勢，但是當黑棋盤活，開始與白棋搏殺之時……

這便是對他們這些借用天道算儘天下之人最大的侮辱。

人怎可與天鬥！？

與天對弈，勝負怎能難料！？

眾人錯愕不解。

可是唯有一人表情未動。

李淳風一直沒有說話。

他坐在人群的最後，平靜的看著這場棋局，似乎是深思著什麼。

他在以人類的方式思考，這何騰手中的黑棋，下一步要落在何處。可是當黑棋迅速樸素的落下時，卻總是出乎預料。他的猜測十次有九次是錯的。

……

宋宸和周山兩人也在盯著棋盤。

這兩人下棋的速度太快，以至於就算是這甲上甲二都有些大腦跟不上的感覺。

看到何騰的搏殺，宋宸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都被揪了起來。

因為雖然場面上是五五之數，卻始終看不到勝機。

哪怕能夠與天鬥已經足夠強悍。

……

棋子已經落了滿盤。

空處已經極為稀少。

所有關注著這盤棋的人，都知道此時已經到了這棋局的結尾。

自中盤開始，黑白相殺便都是勢均力敵，即便是到了此處，也未見勝負。

難道說要平手和局？

這對於何騰這樣一個凡人來說，已經足夠。

能與天博弈到這一步，已經很強大了。

隻是此刻，白棋陷入到了長考之中。

從開始到現在，白子從未猶豫過，卻是到了此處，才開始長考？

而他怎麼可能需要長考？

關遠的拇指飛快在四指之上跳動，他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嘶——”

倒吸冷氣的聲音傳來，他的臉色正在越發的不對。

而何騰慢條斯理的聲音，也在此處想起：

“算不到了……是吧？”

“到了此時，我逼你自己進行選擇……已經不會了，是嗎？”

關遠手指一僵，他驚愕的抬起頭來，看向了何騰。

而何騰一如既的平靜著看向他：

“誰說……人算不及天算？”

“我說，人定勝天啊。”

關遠凝視著棋盤，他算出接下來自己能通往勝利的棋，有兩處。他之所以算個不停，隻是因為他無法確定這兩處之中哪出才是勝率更高的那個。

面對著何騰的說法，關遠冷哼一聲。

他動念，再次準備落子。

此時，就連天空之中的星辰，似乎都提高了亮度。

這一刻，似乎鬥轉星移。

那顆白子在為數不多的空處凝聚，產生了一道風暴，形成了一道漩渦。

人定勝天？

笑話。

這棋盤終究是有窮儘的，你怎可勝過天機？

當這一步棋落下時……

關遠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已經贏了。

江川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突然間想到了在何騰那間小屋裡看過的，那個憑空落下了黑棋的棋盤。

而此時，在那間小屋裡，那棋盤上已經落滿了棋子。而最恐怖的是……如果仔細看去，那棋盤上的棋子正在飛速的閃爍著，一顆顆的黑白棋子出現在為數不多的棋盤空處上。

然後停止。

最終，那棋盤演化出的，是黑子的敗局。

是已定的敗局。

何騰看著那顆剛剛落定的白子，久久未動。

所有看著這盤棋的人，都知道，勝負已分。

周山神色凝重的站起身來，準備出發。

那間辦公室裡，李淳風揚了揚眉，卻是覺得有些可惜。

現場江川有些失落，卻是仍然不可動作，規則束縛之下無可奈何。

克隆體江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感應得到此時天地之間似乎卷積著龐大的力量，令他有些抗拒。

關遠看著何騰，心中也是佩服異常。

他開口說道：

“沒有意義。”

“遊戲而已。”

“在天道面前，一切皆可窮儘，你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經是相當不錯。”

何騰笑了笑。

“沒有意義？”

“是的。”

“人生本無意義。”

“人的感受、認知、需要和欲求，什麼情啊愛啊的，對於偌大宇宙，對於這片自然，對於天地之間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但人生在世，便是要位尋找自己的意義。”

“棋道於我便是意義所在。”

“你以為我輸了？”

此刻，那小屋之中的棋盤，重新開始了閃爍。

僅剩的空處，開始重新落子。

何騰口中話語並未停下，他的手臂再次抬起。

“天道能遮掩事實，卻遮掩不住數術。”

“你以為遮我心眼，我便看不出你那齷齪招數！？”

“可笑！”

他手臂舉起到一定高度。

那小屋之中棋盤的結局已經發生了變化。

原本白棋已定的勝利消散不見。

被改寫的勝負，是重新回歸了原有的結局。

當這一幕出現時……

周山錯愕的笑了笑，隨即再次坐下。

秘密房間之中不知道多少人驚訝的站起身來，看著眼前光幕都瞪圓了眼睛。

李淳風扯起一絲笑容，眼神之中可惜神色消失不見。

在這基地大門之前，黑子從天而降，重若千鈞。

籠罩在棋盤之上那道由天道構成的帷幕，被轟隆擊穿！

一道黑光直刺蒼穹！

黑子落下時，白棋轟然炸裂！

規則之內，無人可逃！

何騰的聲音，像是他霸道的落子一般，變得雄壯無比。

關遠此時渾身顫栗，臉色慘白。

不是因為輸，甚至不是因為生死，是他的信仰在崩塌。

人……怎可勝天？

就連自己借星相扭轉因果也敗了？

這怎麼可能？

此時。

何騰負手而立，狂風呼嘯，吹的他衣擺獵獵作響。於狂風之中他抬起頭來，似乎看破了天穹，似乎在直視著卦師聯盟秘密房間之中的眾人。

那眼神之中，是少年人的傲氣，是與天鬥的膽魄。

是舍我其誰的霸道。

棋聖正少年，不與天鬥與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