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滿怒放的香橙花, 散發著馥鬱的氣息。燃燒的脂製蠟燭,將這裡映如白晝。
塔夫綢, 中國錦緞,裡昂絲綢……無數貴重布料製成的裙擺在舞池中搖曳生姿。
男士們筆挺的禮服上綴滿了各色的榮譽勳章和綬帶,而女士們精致的發髻上則點綴著無數的珍珠和寶石。
天然造物的璀璨光芒,和萬物之靈渴求的榮譽名望,儘數陳列於此。
擁有高貴頭銜的大人物們,呼風喚雨的政客們,雍容華貴的貴婦們……大家幾乎都把能否出席特蘭頓女伯爵的成人舞會, 當做是檢閱自己在上流社會中地位和名望的最佳機會。
在這個時代,少女成人舞會上第一個舞伴的身份, 往往會決定新人初入社交界的地位。
由一位血親王子領舞, 放在任何一位其他貴族少女身上, 都無疑是記錄在她們《社交年鑒》扉頁上的大事。
然而在塞希利婭這裡, 這就成了她由血緣和親情賦予的天然特權。
她可以自由地和薩塞克斯公爵徜徉在舞池中, 跳著英格蘭鄉村舞那仿佛永不停歇的輕快舞步。
她已經不必費力去展現任何明媚的姿態, 更不必努力維持完美淑女的教養。她隻需要站在那裡,旁人的關注和愛慕,就紛至遝來了。
儘管努力克製許久, 但場內的大部分青年, 還是會忍不住朝塞希利婭的所在的位置, 傳遞炙熱的目光。
她的每一次轉身,每一次抬手, 每一次跳躍……在那些過分狂熱的眼神中,都是難以置信的輕盈。
在她的第一支舞還未結束時,已經有一大群青年在躍躍欲試了。
“聽說特蘭頓小姐喜歡田園風情……”
“田園風情?我現在去練習堆草垛還來得及嗎?”
“或許我該去把自己曬得更黑一些,就像約克郡的農夫那樣?”
“彆犯傻了!特蘭頓小姐不會喜歡農夫的……等等, 她會喜歡農夫嗎?”說話的人自己都遲疑了。
在有關‘特蘭頓小姐究竟喜歡何種田園風情’的爭論結束前,塞希利婭就結束了自己的第一支舞蹈。
在薩塞克斯公爵牽著她走出舞池前,幾位年輕的紳士忍不住朝前跨了一步。
然而在他們拜托考珀爾夫人從中引薦之前,已經有人捷足先登,占據了特蘭頓小姐身邊的位置。
在塞希利婭漫不經心巡視人群的時候,一隻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對方高大且寬闊的肩膀,在她眼前投下了一小片陰影。
“或許我能有幸,邀請特蘭頓小姐跳今天的第二支舞?”
塞希利婭聞聲抬頭,正好撞進對方冰藍色的眼眸中。
她故作高傲,“既然我們的馬奇伯爵誠心誠意地邀請,我又怎麼能冷酷無情地拒絕呢?”
話音未落,她柔美到極致的面龐上,就忍不住傾瀉出了一絲笑意。
馬奇伯爵的邀請顯然打斷了眾人試圖接近塞希利婭的意圖。
在米奴哀小步舞曲的伴奏聲響徹大廳時,馬奇伯爵牽著特蘭頓小姐的手步入了舞池。
在第二個節拍停頓時,英俊的青年很快擁著美麗的少女,加入人群翩翩起舞。
留下塞希利婭的兩位監護人在原地感慨歲月的流逝。
在親眼目睹了特蘭頓小姐和馬奇伯爵整整跳了兩支舞後,場外原本氣定神閒的塔維斯托克侯爵夫人坐不住了。
“威廉,塞茜有事先答應要和你跳舞嗎?”她忍不住盤問起了兒子。
“您彆擔心,塞茜總不會拒絕我的邀舞的。”
對於自己和塞希利婭的友誼,威廉勳爵還是有足夠的自信的。
侯爵夫人低聲對著兒子抱怨,“彆擔心?我怎麼能不擔心,你看看裡士滿公爵夫人那張得意的臉!”
明明孩子們都是一起長大的交情,裡士滿公爵夫人和她的兒子,卻總要做出和塞希利婭更為親厚的姿態。
侯爵夫人簡直越想越氣。
在她的一再催促下,威廉勳爵隻好同意等塞希利婭和馬奇伯爵跳完後,就去邀請她跳下一場。
一曲終了,馬奇伯爵扶著有些疲憊的塞希利婭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
“就好像我的腳已經不屬於自己了一樣。”塞希利婭對著好友訴說舞會的煩惱。
馬奇伯爵一直以守護者的姿態伴隨在她身邊,並適時為她遞上一杯蘇打水。
“如果你不想跳舞了,待會兒有人來邀舞時,我儘可以替你統統回絕。”
不論是他深邃立體的五官,還是高挑的眉骨,都很輕易就能將他骨子裡的鋒芒顯現得淋漓儘致。
更重要的是,塞希利婭明白,他尊貴且優渥的家世,以及出眾的領導才能,都足以匹配他目空一切的桀驁。
偏偏這樣一個人,卻總能為了那點童年時的“救命之恩”,在塞希利婭面前俯下身段。
正當塞希利婭感慨自己和馬奇伯爵的友誼時,來自威廉勳爵那真誠而熱烈的問候就將她包裹住了。
“晚上好,我最親愛的塞茜!恭喜你長大成人了!”威廉勳爵很快在眾人的矚目中,抵達了塞希利婭的身邊。
看到他清澈而明亮的可愛眼神,以及天然微卷的蓬鬆頭發,塞希利婭忍不住會心一笑。
“晚上好,我親愛的威廉。”
栗發棕眼的威廉勳爵,作為朋友,總是顯得忠誠又可靠。
一種英雄主義式的騎士情結一直伴隨著他。
這位貝德福德公爵的繼承人,總是孜孜不倦地試圖去保護任何女性和弱者。
注意到塞希利婭臉上的倦容後,威廉勳爵並沒有如母親所期望的那樣,牽著塞希利婭去跳舞。
正因為他知道塞希利婭不會拒絕朋友的邀舞,所以他更不願意利用她對自己的任何友誼。
他反而順勢坐下,和馬奇伯爵一左一右,陪著塞希利婭聊天。
由於現在的年代,大學教育並未向任何女性開放。以至於塞希利婭對他們在牛津的生活充滿好奇。
他們很快將牛津生活的趣事,以及他們所創建的秘密社團,統統分享給她聽。
融洽的氛圍,一時間讓他們與周遭的喧鬨隔絕開來。
不過今晚的主場並非隻屬於他們,很快就有彆的大人物找了過來。
面容冷峻的威靈頓公爵身先士卒,領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接近了這裡。
首相親自前來,塞希利婭三人都隻好站起來迎接。
“特蘭頓小姐,請容我向你介紹我的兒子,亞瑟·韋爾斯利。”
儘管威靈頓公爵的執政水平異常糟糕,但他畢竟還是一位聲名顯赫的將軍。
塞希利婭還是一直對他保持著足夠的敬意。
她開始和這位亞瑟勳爵禮貌寒暄。
作為威靈頓公爵的繼承人,亞瑟勳爵的外貌甚至比他的父親還要俊朗。
配上他挺拔的身姿,和簡·奧斯汀小說中男主一般嚴肅的面容,原本應該很容易獲得其他少女的青睞。
然而他的舉止和神情,卻表現得比他那威名赫赫的父親還要不可一世。
威靈頓公爵無論外表和私生活如何,內裡至少是熟練掌握了社交技能的。他並不會故意讓人難堪。
他的兒子卻總是一副不情不願的矜貴派頭。
這就讓塞希利婭有所不滿了。
畢竟又不是她逼著對方過來打招呼的。
見亞瑟勳爵這樣的態度,馬奇伯爵和威廉勳爵當機立斷,提出要和塞希利婭一起跳三人舞步。
於是他們乾脆辭彆了威靈頓公爵父子,進入舞池。
注意到他們都面露不善,即使是位高權重的威靈頓公爵,也隻好無奈地目送他們離去。
“你高興了嗎?把一切搞砸?”在無人注意的地方,威靈頓公爵低聲訓斥著冷若冰霜的兒子。
“不然呢?像你當初做的那樣,娶一個性情不和的妻子,然後一輩子冷漠相對?你有想過要儘丈夫的義務嗎?”年輕的勳爵倔強反問。
威靈頓公爵並沒有在兒子的嘲諷中敗下陣來,“至少我做到了我能做的,我給了你母親公爵夫人的尊榮,給了她富裕優越的生活。”
見兒子依舊面露不屑,威靈頓公爵加重了語氣,“而要不是她掏空了我的錢去貼補她的親戚們,你也就沒必要和我一起來討好這個16歲的小姑娘了!”
說罷,他直接扔下面色鐵青的兒子,離開了舞廳。
那對父子間的爭執並不被塞希利婭所知曉,此刻的她正在思索著另一個問題:她似乎沒有在場內看到澤維爾的身影。
塞希利婭的好友總共也就這麼幾個人。
卡文迪許家族的威爾去了歐洲大陸遊學。艾米麗和夏洛特作為去年的社交新媛,都沒法出席今天的舞會。
剩下的就隻有澤維爾了。
以她對澤維爾的了解,既然他試圖讓自己答應一支華爾茲的邀約,那他勢必做好了出席舞會的準備。
然而塞希利婭巡視了一圈,也並未發現那個熟悉的黑發青年。
這就讓她不禁納悶了起來。
不僅是澤維爾。作為看著塞希利婭長大的長輩,德文郡公爵按理說也不應該會錯過她的成人舞會的。
然而塞希利婭也並沒有看到那位“單身公爵”。
不過很快又有一群夫人湊了上來,並給她介紹了無數的青年才俊。
塞希利婭的注意力又轉移到了應對新人上去。
在大家的熱情邀請中,她又下場跳了幾支舞。
一直到午夜的鐘聲響起,澤維爾才陪伴著德文郡公爵姍姍來遲。
步履匆匆的兩人,很快就引起了在場賓客的議論。
塞希利婭循聲望去……那個黑發碧眸的青年,就這樣走進了她的視線。
踏著鐘聲的節拍,德文郡公爵和澤維爾一步步朝著塞希利婭走近。
“祝賀你成人,塞茜!”德文郡公爵首先對自己向來欣賞的晚輩表示了祝福。
如果說之前的德文郡公爵更多是看在和埃斯特子爵的交情上,對塞希利婭多加照顧。
那麼自從塞希利婭跟著他學習了不少藝術品鑒賞知識,並推薦他獲封了1827年的嘉德騎士後,現在的他們已經算亦師亦友了。
“謝謝您,殿下!”塞希利婭的道謝也對對待其他貴族時要真誠許多。
埃斯特子爵很快來將友人領走。剩下塞希利婭應付自己的友人。
塞希利婭轉而朝著澤維爾進行譴責,“您遲到了,先生。在我最重要的一次舞會上,您竟然遲到了!”
“抱歉,愛爾蘭那邊……”澤維爾有無數個理由可以推脫,正如他從來都能完美應付政敵對他的挑刺。
但眼前的人並非政敵,而是塞希利婭小姐。
想到這是塞希利婭一生一次的成人舞會,他又止住了自己解釋的念頭。
愛爾蘭的暴動,天主教徒的解放敕令,下議院的質詢……一切的一切都被他拋諸腦後了。
他認真注視著眼前的塞希利婭。在她澄澈的眼神中,發出了自己的邀舞請求。
“算了,那些都不重要。親愛的特蘭頓小姐,你願意賞臉陪我跳一支舞嗎?”
看著眼前的俊美青年,塞希利婭矜持地點了點頭,“恭喜你,澤維爾先生。作為我今天的最後一個舞伴,我可以和你跳一支華爾茲。”
即使在1830年,華爾茲這種舞蹈形式,也因為男女跳舞時過分親密的距離而被保守人士詬病。
在上流社會,並不是每一位紳士都能得到心儀舞伴一支華爾茲的允準。
澤維爾先生已經習慣了用自己的方式去得到想要的東西。他的頭腦和野心就是為此而生的。
隻可惜在不按常理出牌的塞希利婭小姐面前,他那些玩弄人心的伎倆總是無處施展。
不過命運總歸算厚待他。
他最初的願景,還是被塞希利婭以一種峰回路轉的方式達成了。
“那麼請容許我再一次讚美塞希利婭小姐的慷慨大方。您的美德簡直在黑夜中熠熠生輝。”
伴隨著蘭德勒圓舞曲的浪漫樂聲,塞希利婭將自己的手交付到澤維爾的手上。
特殊定製的金色焰火於風中獵獵作響,最終在沉沉的夜色中炸開了絢麗的光芒。
整座薩塞克斯宮頓時被籠罩在金色的薄紗中。
狂歡的人群又開了一輪香檳。而馬德拉酒的空瓶被男仆們不斷撤走,直至堆滿了雜物間。
塞希利婭的成人舞會,就在這一支華爾茲的旋轉舞步和眾人的紙醉金迷中,畫上了完美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