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危機的前奏(1 / 1)

塞希利婭曾從一個吉普賽老婆婆那裡聽過一個說法:如果在你波瀾不驚的平淡生活中, 突然出現一個總能給你帶來好運的女人。毫無疑問,那就是幸運女神的化身在給你帶來眷顧。

以前的她對這種“神眷”的說法不置可否。但最近接連的好運,不由得讓她想把哈麗雅特·威爾森這個名字, 擺放在她心中那個隸屬於幸運女神的台座上。

儘管她從未親眼目睹過那位夫人的美貌,但自從威爾森夫人和她那本回憶錄的相關消息出現在上流社會後, 塞希利婭從那些貴族們急切變現的債券和股份中賺取了不少英鎊。

現在的威爾森夫人就是塞希利婭眼中最具魅力的女性啦!

埃斯特子爵的判斷沒有出錯,在有關秘密結婚證明的談判中落敗後, 阿蓋爾公爵果然在考慮拋售他手上一家出口美洲的原棉貿易公司的股份了。

由於事先的準備, 塞希利婭的投資代理人已經在和對方接洽相關事宜了。等仔細審查過這家名為“薩繆爾”的原棉貿易公司的財務報表後, 就可以考慮接收阿蓋爾公爵手裡5%的股份了。

這5%的股份就能讓阿蓋爾公爵要價3萬磅, 而這幾乎是塞希利婭今年可支配年金的四分之三了。

支付了這筆錢就意味著塞希利婭今年的投資計劃一次性完成了。

畢竟這家公司是目前英國最大的幾家原棉供應商之一。而棉紡織業又占據了目前的聯合王國工業總量的四分之一。

連被逼急了的阿蓋爾公爵都隻舍得出手一小部分的股票, 這其中的巨額利潤可想而知。

此刻的塞希利婭隻覺得更多的英鎊在朝她招手。那些黃金鑄成的小天使們在圍著她的腦袋唱讚歌。

不過目前美洲債券的勢頭依舊強勁, 現在把資金從金融市場撤出來, 似乎又有些不大合算。塞希利婭陷入了糾結的情緒中。

在她做出決定前, 她首先要面對的, 就是失魂落魄的外祖父。

從3月6日去拜訪威爾森夫人到現在,薩塞克斯公爵又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裡閉門不出。

看上去這次的事態比以往都要來得嚴重。除了管家德雷爾先生能進去送飯以及收走餐具外, 連王室活動的安排都不能讓薩塞克斯公爵打開書房的大門了。

這種異常的狀態再一次引起了兩位親屬的擔憂。

到了3月9日,塞希利婭終於忍不住和埃斯特子爵一起破門而入了。當然,主要是舅舅負責破門,塞希利婭負責進去和外祖父溝通。

或許公爵這次真的遭受了重大打擊, 塞希利婭剛踏入書房,就聞到了裡面濃濃的酒氣。

屬於喬治三世國王和夏洛特王後以及他們全部子女的王室肖像正靜靜躺在地上。相框上的玻璃淩亂地散落在地毯周邊。公爵本人則放任自己隨意靠著書桌的一角,席地而坐。

塞希利婭幾乎是懸著一顆心才慢慢靠近了頹唐的薩塞克斯公爵。

連埃斯特子爵都收斂了所有情緒,緊緊盯著父親的一舉一動。

“您……到底怎麼了?”兩位親屬小心翼翼接近了看似清醒的公爵。

感受到兩道關切的目光,薩塞克斯公爵勉強打起了一點精神。

他在這個家一直都是主心骨一般的存在,永遠鎮定自若, 永遠溫和冷靜。哪怕是為了眼前這兩個人,他也必須要去面對這一切。

想到這裡,他渙散的眼神又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我隻是……一時失態,你們不用太擔心。”薩塞克斯公爵一邊說,一邊站起身。

他的腳步有些踉蹌,以至於塞希利婭和舅舅趕緊上前來扶穩了他。

“唉!”他長舒了一口氣。任他們攙扶著他回到了主臥。

從書房到公爵主臥的長廊顯得那麼漫長,以至於小小的塞希利婭有些吃力。但這種時候她並不願意讓男仆們看到外祖父舔舐傷口的慘狀。

埃斯特子爵細心地接過了公爵大部分的身體重量,並給外甥女傳遞了一個安慰的眼神。

如果塞希利婭不是對舅舅太過熟悉,不曾看到他緊緊抿著的雙唇,說不定她還真不會察覺到舅舅冷靜外表下的憂心忡忡。

等他們好不容易把公爵放倒在臥室的床上時,塞希利婭已經快筋疲力儘了。

在陷入安睡前,薩塞克斯公爵又對著他們囑咐道:“6個小時後,讓德雷爾來見我。”

埃斯特子爵強打著精神給父親脫了靴子,又蓋上被子後,才領著外甥女退出了房間。

“讓他先睡一覺吧。”他輕聲對塞希利婭說道。

塞希利婭點點頭,和舅舅一起去了小客廳。

舅甥一人默默在小客廳坐了很久。最後還是埃斯特子爵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艱難地對著外甥女開口:“我上一次看到父親這個樣子,還是在你母親去世那天。”

塞希利婭隻能沉默以對。

她從不質疑外祖父對舅舅和母親的愛,這也就導致她現在心裡的疑雲更加濃重了。

究竟是什麼樣的打擊,才會讓公爵呈現出和喪女之痛一樣悲哀的神情?

帶著滿腔的困惑,她和舅舅依偎在一起,互相安慰著彼此。

雖然還是過分擔憂,但舅舅結實的臂膀顯然給了塞希利婭些許的安全感。

埃斯特子爵在儘力寬慰著自己的外甥女,“起碼事情還沒有到很糟糕的地步。不然以你外祖父的作風,他也不會放縱自己,一味沉湎於自己的情緒中了。”

6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德雷爾先生很快敲門進去叫醒了公爵,並協助他整理好了儀容。

接著他們又一起在書房裡商量了很久,久到德雷爾先生都沒空去敲晚餐鐘。不過塞希利婭和埃斯特子爵現在也都沒心情用晚餐了。

談完事情的德雷爾先生連夜帶著兩個男仆離開了薩塞克斯宮。

而滿頭霧水的舅甥倆則被叫進了書房。

一覺睡醒後的公爵果然恢複了自己一貫的持重。他首先為兩位親屬對自己的擔憂表示了歉意。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確實有一點小麻煩,但不算難解決。德雷爾已經去著手辦理了。”

這樣含糊其辭的解釋顯然不能說服埃斯特子爵,更沒法說服塞希利婭。

她首先表明了自己堅決要求得到真相的態度,“如果能讓您如此傷心的原因,都無法對我們訴說。那我是否可以認為,我們這個家庭相互信任的根基已經被動搖了?”

埃斯特子爵也表達了和外甥女一致的立場,“您總是害怕我不能獨當一面。可如果您總是選擇對我隱瞞真相,又怎麼能指望我迅速沉穩起來呢?”

面對自己摯愛的兩位親人毫不示弱的態度,薩塞克斯公爵還是表示了退讓。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將能交代的部分分享給了他們。

“我讓德雷爾去幫威爾森夫人準備好了在巴黎安全生活所需的一切。當然,這還需要我和塞茜的叔叔們通個氣。畢竟我一個英國公爵,還沒法在法蘭西一手遮天。”

說著,他還走到了酒櫃前,試圖再倒一杯酒來緩釋自己的情緒。

在外孫女不讚同的目光下,薩塞克斯公爵還是悻悻地放下了原本舉到唇邊的酒杯。

他默默反思了自己最近確實攝入了過多的酒精,然後才接著說明。

“至於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隻能說……哈麗雅特·威爾森確實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一個女人了。甚至連我們和夏維勒家族的關係都被她算計在內了。”想起那個美麗妖冶的女人,薩塞克斯公爵不由得讚歎道。

聽到外祖父竟然連和自己那群叔叔們的關係都用上了,塞希利婭仰著小腦袋,提出了自己的不解,“您到底有什麼把柄被她拿捏住了?”

連埃斯特子爵都在思索著,他那看似與世無爭的父親,難道卷進了叛國的陰謀裡?

公爵用一如既往的慈愛眼神盯著外孫女,並推翻了她的猜測,“不是我的把柄,親愛的。我暫時也不能告訴你們有關這個秘密的具體內容。隻能說,這個秘密並不牽扯薩塞克斯宮的利益。但它牽涉到了我的私人情感。我不能坐視它被公開。”

“而這個秘密如果隻被威爾森夫人知曉,那她就難以保證自己的安全,所以她選擇拉我下水。她會保守秘密,而我會保證她的安全。”

“您就不能置身事外嗎?”塞希利婭並不喜歡看到自己珍視之人被威脅。

薩塞克斯公爵已經考慮清楚了,“不能,我親愛的塞茜,我不能。而且從威爾森夫人讓大家都相信她深愛我開始,我就已經沒法抽身了。”

薩塞克斯公爵表示已經在這三天內權衡好了利弊:那件秘密的當事人可不會相信他全然不知。與其被白白猜忌,不如索性將那些信件拿到手。哪怕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起碼他手上還握有籌碼。

“好吧。”塞希利婭點點頭,既然外祖父重新找回了清醒了頭腦和縝密的思維邏輯,那她還是尊重外祖父在這件事上的決定。

埃斯特子爵的關注點倒放在了不一樣的地方,“所以,什麼時候您才願意告訴我們這個秘密呢?”

看著兒子探究的神情,薩塞克斯公爵做出了保證:“等到我們需要動用它的那天,我會向你們交代一切。當然,我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來臨。”

他的語氣,溫柔又堅定,還帶著一點無能為力的深重悲哀。

埃斯特子爵和塞希利婭都勉強接受了這個交代。

當然,一個更陰暗的想法並沒有被埃斯特子爵訴之於口。

假如父親願意打破自己的原則,不著痕跡地把威爾森夫人滅口。他就能獨立掌握秘密,而不用麻煩地負責威爾森夫人的安全了。

但從他在書房掙紮了三天,還是不願意違背自己人生信條的表現看來。說不準威爾森夫人也正是看透了薩塞克斯公爵的性格,才選擇他來共享秘密。

不論如何,既然父親不打算對那位交際花下手,埃斯特子爵就更不會違背他的意誌了。

恢複如常的一家三口才又攜手去一起享用晚餐。天知道廚房已經重做了幾遍菜肴了。

五天後。

遠行的德雷爾先生回來複命了。他已經妥善籌備好了一切,等威爾森夫人做好前往巴黎定居的準備後,一切就能按薩塞克斯公爵的安排進行。

接到薩塞克斯公爵通知的威爾森夫人也開始清點著自己的回憶錄所帶來的“贖金”。

除了阿蓋爾公爵那的4萬磅沒到手,威爾森夫人已經通過各種明裡暗裡的渠道得到了3萬磅,約合75萬法郎。

當然,等確信生命安全不再受威脅的時候。威爾森夫人就會出版一本對誰都全然無害的回憶錄,來回報這些權貴們的慷慨解囊。

作為對他們強行闖入自己公寓的小小報複,伍斯特侯爵這類蠢貨,會在上面留下一些無傷大雅的記錄。此外所有乖乖出了贖金的人,名字都會被從中刪去。

那些大人物的秘密將得以埋藏,而後世所能窺見關於這本回憶錄的勒索數額,也不會超過5千磅。

或許威爾森夫人想要離開這個國家的心情有些急切。阿蓋爾公爵那邊已經在接洽不同的股份收購人了。

塞希利婭最近也在沒日沒夜地和投資代理人們商量關於這5%的股份。

雖然原棉貿易公司的股份的確很誘人,不過塞希利婭的心態也在漸漸發生轉變。

對塞希利婭來說,或許由於威爾森夫人讓薩塞克斯公爵陷入了痛苦的掙紮中。現在威爾森夫人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經從原來的幸運女神轉變成了現在的紛爭女神。

而隻著眼於紛爭女神手中金蘋果的耀眼光芒,可是會引發特洛伊之戰的。

塞希利婭現在對於威爾森夫人和她所帶來的一係列連鎖收益都提高了警覺。她的直覺總在隱隱不安。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過分依賴美洲經濟的投資計劃是否謹慎了。

這種遲疑不定的態度並沒有得到投資代理人們的專業支持。他們大多還是比較看好原棉貿易公司的收益。

他們基本都建議塞希利婭出手吃下這5%的股份。

收購股份則意味著投在美洲債券上的錢要收回。而這些天內,美洲債券又漲了3個點。現在撤出資金,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決心。

見得不到更多投資建議,塞希利婭隻好讓他們先散會,自己再斟酌一番。

塞希利婭目送著代理人們陸續從會議室離開。她正想著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不料這時,有一位代理人卻折返了回來。

“我還是認為您需要接收一點不同的信息,親愛的特蘭頓小姐。”他對著塞希利婭如是說。

塞希利婭還是很樂意看到自己的投資團隊有不同想法的,起碼這能讓她的每一筆投資都被妥善周全地討論過。

在得到她的準許後,這位平時並不起眼的代理人就給塞希利婭講解起了原棉貿易公司的潛在危機。

“這家‘薩繆爾’公司的確是最大的原棉供應商,但是親愛的小姐,他們最近幾年在生產設備上投入太多資金了。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嗎?他們擴張太快了。”

塞希利婭稍微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您是在擔心他們產能過剩嗎?可他們既然敢擴大生產規模,那起碼手頭應該會有充裕的資金吧?”

見這位女伯爵能跟上自己的思路,代理人先生試圖將話題更深入一些。

“並非如此,我的小姐。我了解到,‘薩繆爾’公司在收購原棉的時候幾乎都不太使用現金交易。不僅他們,整個棉紡織業似乎都在大量使用彙票以及賒欠貨款。”

代理人先生點到為止,不過塞希利婭卻領會了他的潛台詞。

如果原棉貿易一切順利,那這些貨款當然都能結清。不過一旦中間某個環節出了問題,這個過於依附美洲市場的‘薩繆爾’公司,就會轟然倒下。

現在的問題就是,美洲市場究竟可不可靠。

這又是一個需要多番討論才能確定的問題。

塞希利婭隻能禮貌送彆了這位代理人,並表示自己會在腦子裡對這家公司的財務情況重新評估。

那位代理人也明白這種重要的資金決定不能過於輕率。他也打算回去繼續幫特蘭頓小姐打聽更多內幕。

結束了今天投資會議的塞希利婭,隻覺得自己的繁雜思緒需要放鬆一下了。

於是她選擇去找舅舅吐吐苦水。

聽完外甥女傾訴的煩惱,埃斯特子爵隻感覺腦袋發暈。這些投資、債券、以及股份之類的問題總能讓他失去耐心。他實在沒法提出任何建設性意見。

見舅舅在投資方面比自己還一無所知,塞希利婭忍不住數落起了他,“您也不是個毫無智慧可言的蠢人,怎麼就不在投資方面上點心呢?如果您要是善於管理自己的資金,那也就不至於淪落到去年那樣透支津貼的地步了。”

最後這句話明顯戳中了舅舅的痛點。

埃斯特子爵試圖用狡辯來維護自己作為大人的尊嚴,“智慧跟投資有什麼關係?難道有智慧的人,投資就一定穩賺不賠?牛頓爵士聰明絕頂,不一樣把自己弄到破產?”

塞希利婭為舅舅的辯解之詞感到心累,“牛頓爵士破產是因為南海泡沫,你又……”

話還未說完,塞希利婭隻覺得自己好像隱隱抓住了一把關鍵的鑰匙。

等等,南海泡沫?

泡沫?

?!

那一瞬間,不斷攀升的美洲債券,傳說中的美洲金礦,過分繁榮的美洲市場。

海量的信息在塞希利婭的腦海中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