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高鐵,大巴,電瓶,昨天趕路趕得辛苦,到了蒹葭鎮,雲洄之的電量比手機還少。
昨晚躺下就睡過去,於是醒得也早。
從床上睜眼,她靜靜想了片刻,頭沒動,抬手往另一邊的枕頭摸去。
她沒睡糊塗,清醒地知道旁邊不會有人,她隻是想要通過做這個動作喚回某些記憶。
美好又快樂的,落寞又心酸的。
她在蒹葭鎮待了幾個月,每天都很自在,她在這裡沒有真正的家,卻常常能找到歸屬感。
但最刻骨銘心的記憶無非是那半個月,像偷來的夢一樣,突然擁有又突然散場。
而最茫然無措的是被丟下後的那段時間,喚起許多不妙的記憶。
她生命裡所有被放棄的經曆,都沒有給她留下商量的餘地。
唯獨這一次,她覺得她可以試一試。
她拿出手機,想看楚若遊昨晚有沒有再給她發什麼。
沒有。
仿佛昨晚打語音過來隻是點錯了。
雲洄之看了眼時間,還早,不能打擾,於是先起床下樓做早飯。
病來如山,容倩的感冒症狀嚴重,憔悴不堪,昨天雲洄之看到她還心疼了會。
幸而好得也快,在房裡休息兩天就差不多了,早上精神還不錯。
雲洄之將煮好的粥端上三樓,幫容倩備藥倒水,儼然是個貼心的小棉襖。
容倩昨晚頭暈就沒說太多話,今天好好打量了雲洄之,“怎麼想起來燙頭發了?”
她外甥女以前走清純路線,突然換風格。
雲洄之很會挑著長,集了她爸媽的優點,從沒有難看時期,五六年級就出落得亭亭玉立。
但直到正式工作,容倩看她還跟十幾歲那會一樣,乾乾淨淨又帶點俏皮可愛。
現在燙了頭發,鴉羽般披在肩上,給她一種孩子真長大了的感覺。
她這才感覺到雲洄之沒比她小幾歲,隻是一直清澈得愚蠢,需要人對她上點心。
“膩了直發,換換風格,好看嗎?”
“誰敢說校花不好看,我說一句掃興的話,你明天就能在我粥裡下毒。”
容倩一邊哄她一邊逗她。
雲洄之不滿哼道:“我挺孝順的一個人,給你說得這麼惡毒。”
容倩吃完飯,雲洄之沒急著收拾,撐著臉問她:“小姨,你最長的一段情感經曆是多久?就是加上你的暗戀期熱戀期還有放不下的階段。”
容倩訝然:“問這個乾什麼?八卦到我頭上了。”
“好奇嘛。”
雲洄之賣萌又撒嬌:“你跟我說說,咱倆都多久沒促膝長談了。”
“你這一促就是扒我情史,你媽派你來的?”容倩表示謹慎。
雲洄之擺手:“我像我媽的走狗嗎,她能派得動我?誠心想聊。”
“那我回答了你,我問你,你答不答我?”
雲洄之點頭:“可以啊。隻要你給我保密。”
容倩看在她答應得爽快,又一大早煮粥的份上告訴她:“五年。”
“那很久哇。”
雲洄之問:“你現在能完全放下那個人嗎?”
容倩睨她眼,笑了一下,“放不下的不是人,是那五年的時光和投入全部的自己。現在想起來不至於放不下,隻會遺憾,但不會再為這份遺憾費心思,因為過去了。”
往事不可追。
雲洄之早熟,很早就發覺自己喜歡女生。
年少時喜歡的人,雖投入的情感並不少,但能力有限,又是一廂情願,所以美好記憶有限。
之後過了那個階段便沒什麼感覺了。
後來上了大學談的戀愛,更像是一種新鮮的嘗試,沒多久就因為理念不合分了。
所以她太年輕,年輕到生命裡還沒真正出現過“遺憾”這個詞。
她追問下去:“那,假如你喜歡一個人喜歡了十多年,拋下遺憾不談,你覺得你要花多久時間,才能徹底放下那個人去喜歡彆人啊?”
這個問題假設得好沒意思,倒將她自己給暴露了。
容倩於是蹙眉:“如果十多年都過來了,這輩子估計怎麼都不可能徹底放下。”
“這輩子”三個字像出現在天氣預報中的雷雨一般,知道它會來,但聽到仍被震得膽顫。
雲洄之聲音輕到像在問自己:“怎麼會呢,難道一段感情沒有結果,就不要往前走了嗎?萬一遇到更喜歡更值得的人呢?”
雖然她現在跟楚若遊的矛盾不是楚若遊想不想往前走的事,而是楚若遊願意解釋從前,卻不願意正面回應她。
可每當她分析楚若遊為什麼不肯回應時,都很難不去想,會不會還是跟任予晗有關係?
楚若遊會不會仍舊沒有徹底放下,所以才模棱兩可,她對過往的解釋未必作數,因為她根本沒拿出證據啊。
“如果是我,我當然會為了自己,為了更好的生活往前走。因為既然沒了可能,就不能折磨自己,應當把情感和希望寄托在彆處,慢慢就會覆蓋之前甜與苦的記憶。”
容倩假設完,理智道:“但徹底放下不可能。”
她說完,感覺生病發燒的更像是雲洄之,臉色不大好,似乎眼睛裡都能眨出幾滴淚來。
容倩無聲歎氣,趕忙說:“那隻是我的想法,沒有參考價值。因為我沒有對誰鐘情十年之久,我覺得那不可思議,也不現實。如果真有那麼久,我得愛成什麼樣啊,這輩子怎麼可能忘。”
“但是洄之,”
她把走神中的雲洄之喊醒,溫和地寬慰:“每個人的想法跟性格都不一樣。也有人愛的時候專情又死心眼,但是放下就徹底放下了。你說十年會有多少水分呢,會不會從第五年開始,就已經不是特彆喜歡了。”
“水分?”雲洄之思忖著。
“也行這麼多年的感情體驗並不好,拖拖拉拉到了十年的時候,早就
膩得厭煩了。那這種情況下就很容易喜歡上新鮮的人啊。”
還是得跟有閱曆的人談談,雲洄之終於活過來一點,“就是,體驗不好,聰明人都會想著儘早撤離對吧。又新鮮又美好的未來乾嘛不要。”
雲洄之想起楚若遊曾說過的話,她不是突然跟任予晗疏離,早幾年就已經不大親近了。
餘的那點,隻是十幾年相處累積的情分,還不至於就到斷了的地步。
所以楚若遊是聰明的,她的十多年就是有水分,她早就受夠了。
那就是有彆的事,阻礙了楚若遊跟自己在一起的進度。
或者得想開點,想簡單點,楚若遊就是沒那麼喜歡她唄。
珠玉在前,所以猶豫再三不想貿然開始。
不行,這也想不開啊。
但是說楚若遊一點都不喜歡自己那也不可能,她不信楚若遊跟彆人搞過曖.昧,深夜給彆人打過“沒有事”的語音電話。
所以,再試試,再等等?
容倩又喊了她一聲,讓她回過神,“到你回答我了。”
“你問。”
“你是隨便問問,還是……你要介入彆人十幾年的感情?”
容倩覺得這有必要問清楚。
“啊?”
容倩頗為嚴肅道:“你這麼好的條件,可不能不自愛到去給人做小三。你媽最恨第三者,當年她跟你爸就是這麼離的。”
雲洄之像聽了個神話故事,哭笑不得,“能不能往好處想,讓我做三,誰配啊。”
楚若遊要是跟任予晗現在真有點什麼,她早把人從心裡剃出去了,還糾結什麼。
容倩又問:“那你就是在說你喜歡的人?”
“我去刷碗了,拜拜。”
雲洄之開溜。
滿懷心思刷了碗,她無所事事,坐在一樓廊上的藤椅中。
她跟楚若遊曾在這裡看過庭院裡的月光。
看眼時間,楚若遊應該起床了,她將語音電話打過去。
等了一會,楚若遊接了,聽上去鼻音有點重,“有事?”
雲洄之擔心:“你怎麼說話也這樣,感冒了嗎?”
楚若遊說:“應該沒有,我剛起床,喝杯熱水就好了。”
“你要注意點哦,這兩天溫度低,很容易受涼。”
蒹葭鎮比夏城更冷,還好雲洄之的衣服留了許多在這裡。
楚若遊語氣淡淡:“你有什麼事情?”
雲洄之斟酌著說:“我沒事。你昨晚給我打了幾個語音,真的什麼事也沒有嗎?我昨晚沒有多想,有點累就先睡了,現在想問你聲。”
楚若遊安靜了片刻,隻有呼吸聲傳過來,她慢聲問:“你為什麼累?”
“我昨天下午坐車嘛來蒹葭嘛,到就很晚了,看到你電話的時候我剛洗完澡,你說沒事我就睡著了。所以到底有沒有事?”
楚若遊還是不說:“本來有話想問你,後來不想問了,所以
沒事了。”
雲洄之急死,不敢表露,耐心地問:“為什麼不想問了?”
“問不問都一樣,我也不想刨根問底。”
“刨吧,我不介意啊,你問什麼我都願意告訴你。”
雲洄之笑起來。
大概想了一會,楚若遊開口:“你是什麼時候決定去蒹葭的?我問過你兩次,直到那天晚上你都沒有跟我說。”
她的鼻音更重了,說話沒多少力氣,雲洄之聽到她倒水又喝水的聲音。
“臨時起意,前天晚上才想來看我小姨。
因為沒準備,差點沒買到票,現在票太難搶了。你假期前沒做安排,現在也沒法出去玩了吧。”
雲洄之跟她聊起來,還聊跑題了。
“還以為你早有安排,去了幾天了。
“哪能啊,那我還不告訴你嗎?”雲洄之反問。
楚若遊頓了下,“後幾天有什麼安排?”
“我沒安排,在客棧陪陪我小姨,然後……有空再出去走走。”
她想說,去我們去過的地方看一看。
但她收了一點。
她以前愛說不留餘地的情話,積極展示,爭取對方心中的高分。
但是可能說得太多了,顯得特廉價還不真誠,她要含蓄一點。
尤其她跟楚若遊現在是“普通同事”,說過頭了就像職場騷擾。
她的那處含糊讓楚若遊想到彆的地方去,冷淡道:“好好玩吧。”
“等下,你昨晚就是想問我這件事?”
雲洄之立即試探:“不好意思,我來之前應該跟你說一聲的,說不定你也想過來呢。”
“洄之!”
曹亞南一下樓就看見她坐著,闊步走來:“吃過早飯了嗎,我們可以一起。”
楚若遊悶悶的聲音從耳機裡傳出來,帶著清秋的冷意:“我先掛了。”
談話被打斷,雲洄之有一點遷怒眼前這人,忍了下去,“我吃過了,曹老師。”
她沒有笑意地看著屏幕:“你去吧。”
曹亞南低頭看著她:“出來玩,不用這麼生疏,喊我名字就行。”
“曹老師。”
雲洄之強調:“我習慣客氣一點。”
才打發走曹亞南,還沒想好怎麼跟楚若遊說,章彩跑進庭院裡,“你回來啦?”
雲洄之問:“來找我還是找你二哥?”
“當然找你。”
章彩滿眼欣賞感慨:“天呐,你燙卷發真好看,禦姐嗚嗚,你做我女朋友吧。”
“……做不到,謝謝。”
雲洄之被冒犯習慣了,把她招到身邊坐下,“你哥最近心情很不好?”
“那能好得起來嗎?為了那個事情,大哥跟他打了好幾架,我媽隔三差五就哭。”
章彩有一說一,倒不怕宣揚家醜。
雲洄之表現出詫異,半開玩笑:“你哥說你家是書香門第,不動手
的。”
“屁,我們家以前就是擺攤賣烤串的⑨⑨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動手就餓死。”
雲洄之歎氣:“談個戀愛,至於嗎?”
“至於。蒹葭鎮就這麼大,一有風吹草動就人儘皆知,這個傳那個說的,小事也成大事了啊。我二哥雖然在家裡存在感不高,但他們也不會縱容他,都覺得他找個年紀大還帶孩子的對象特彆丟人,所以讓他早點死心。”
“你家可真封建。”
“反正沒幾家開明,我們小地方就這樣,夏城難道很開明?”
章彩認真發問。
雲洄之想了下,真不一定。
不然楚若遊這十幾年悶著什麼呢。
雲洄之逗她:“你這天天到處找老婆,比你哥更離經叛道,以後怎麼辦?”
“我肯定乖乖結婚生子啊,不被抓住,然後咱倆藕斷絲連。”
章彩小小年紀,滿嘴跑火車。
“大姐,臉真夠大的你。”
雲洄之精神受損,跟她聊不下去了。
“我還早,不急。”
章彩八卦:“你跟那位楚姐姐,還有沒有聯係?”
雲洄之炫耀:“剛通完電話。”
“磕到了,就知道跟你藕斷絲連的另有其人,今天沒白來。”
“彆磕了,找你二哥玩去吧。”
雲洄之打發走章彩,終於有功夫給楚若遊發消息:[你想來嗎?我可以幫你看看車票。]
[不想。家裡還有事。]
[好吧,那你忙。]
[你也不缺同伴吧。]
楚若遊回了句奇怪的話。
雲洄之聯係剛才突然的掛斷就明白了,她以為自己跟曹亞南一起嗎?
心裡一緊,正準備解釋,打了兩行字雲洄之就停下來。
乾嘛急著解釋呢?
解釋完了,這幾天楚若遊還會想著她嗎?
人好像不能被刨得太深了,很沒魅力。
她慢吞吞地回了一個不走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