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回老家(三)(1 / 1)

阿飛姐從水田的另一頭冒出了毛茸茸的頭, 她手上拿著兩根棍子,興奮地朝崔美青揮手:“我回來啦,還給你撿了一根棍子。”

崔美青張開嘴大笑:“哈哈哈哈哈, 謝謝阿飛姐。”

拿到棍子,崔美青跟著崔雲飛, 兩個人趕著三四十隻鴨子往家走。

茶廠沒有水田,養不了鴨子, 這輩子第一次趕鴨子回家的崔美青特彆亢奮,她東跑跑, 西跑跑, 堅決不允許任何一隻鴨子停留掉隊。

細溜長直的棍子被崔美青玩出了指揮棒的架勢, 被指揮的就是兩隻小腿不停倒騰, 左歪一下, 右歪一下,步姿憨態可掬的鴨子們。

崔雲飛被崔美青這個勁震驚到了,連忙阻止她:“不能這麼趕,不能這麼趕, 有些母鴨還有蛋呢,你這麼趕,它們兜不住蛋, 蛋會滾出來的。”

可惜, 她說得太遲了。

一隻驚慌失措的母鴨下面滾落了一個鴨蛋, 鴨蛋砸地面上四分五裂, 蛋清蛋黃散了一地。

崔美青和崔雲飛都安靜了,隻有不知道自己鴨蛋掉了的母鴨還在“嘎嘎”叫,渾然不知地繼續往前跑。

半晌,崔雲飛清了清嗓子, 安慰愁眉苦臉的的崔美青:“沒事,沒事,一顆鴨蛋而已。你不要追著鴨子跑,把控一下它們的防線就可以。”

崔美青羞死了,臉紅的像燒起來了一樣。

崔雲飛安慰了崔美青好一會,崔美青才恢複正常,把自己羞憤的心情拋到腦後。

但崔雲飛越想越覺得好笑。

主要是她長這麼大,趕了這麼多年鴨子,第一次看到母鴨的蛋被趕出來了。

她本來就是思維跳躍,愛笑愛鬨的人,想著想著就忘了自己剛才安慰崔美青的事,忍不住笑出了聲。

崔美青抬頭看她。

崔雲飛控製了一下情緒。

不行,還是想笑。

她抿嘴,笑意爭先恐後地從眼睛裡湧出來。

崔美青捂臉,虛弱的聲音飄出來:“姐,你想笑就笑吧,彆忍了。”

崔雲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妹子,你好好笑,你怎麼把鴨蛋趕出來了,哈哈哈哈哈,我爸跟我說鴨子蛋會被趕出來的時候,我還不信呢,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崔美青: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青川。

回到家裡,樂於分享的崔雲飛立馬把這件事傳遍了家中的每一個角落,她家裡種著的葡萄樹都知道崔美青把母鴨背著的鴨蛋趕出來了。

崔美青是個小孩子,她做出這種事,沒有人會責怪她,大家隻會嘲笑她,把這個當作小孩不懂事的笑料一直傳下去。

崔美青:如果上天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追著鴨子攆的,嗚嗚嗚嗚。

吃過晚飯,大爹和大媽還在廚房忙碌。

漆黑、寬闊的廚房點著一小堆活,架著一個鐵架子,一個水壺放在上面。

一個昏黃的鎢絲燈泡靜靜的亮著。

崔美青坐在木墩子削成的凳子上,好奇地看著大爹的動作,“大爹,你這是在做什麼?”

崔恩家正在往攪拌均勻的鴨蛋黃裡加面粉和水,聽到崔美青這麼問,他把黃糊糊拿起來給她瞄了一眼,解釋道:“我要做酥肉,酥肉你知道嗎?”

崔美青,酥肉,酥肉她當然知道。

裡脊肉切成條裹上面粉下鍋炸,炸至金黃撈出,撒上一點點孜然和鹽,能把隔壁小孩都饞哭的酥肉嘛,火鍋店的常駐選手。

但是大爹說的酥肉和她印象裡的酥肉很明顯不是一個東西。

崔恩家把黃糊糊用勺子舀起來,放到已經開始冒泡的油鍋裡。軟趴趴的面糊糊在熱油的作用下迅速定型,變成不規則的圓形。

崔美青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個酥肉。

黃澄澄的酥肉在雲南有些地區很常見,隻是叫法和做法都不太一樣。酥肉隻是墨水這邊的叫法,很多人都很喜歡吃這道菜,有些人家還喜歡往裡面加肉粒,吃起來口感更豐富一點。

崔恩家把炸出來的酥肉放在簸箕上,很快就炸出了一座小山。

油炸出來的酥肉香味撲鼻,在客廳看電視的崔麗梅和崔雲飛都被這個味道吸引過來了。

崔美青不喜歡吃油炸食品,因為吃多了容易膩。但此時此刻,她的腦子被炸酥肉的香味洗劫了一邊,隻想把酥肉放進嘴裡,好好品嘗一番。

果然沒有人可以拒絕油炸食品的香,太勾人了。

幾個孩子都圍到了廚房,昏暗的廚房好像一下子亮堂了起來,大夥一邊吃一邊說笑,笑聲在寂靜的鄉村傳得很遠很遠。

當天晚上,崔美青和麗梅姐姐睡一起。

麗梅姐和阿飛姐是睡一間房的,她們的臥室狹小、昏暗,擺著兩張床,一張床窄小,另一張床稍微大一點。都是木架子床,動作大了,床架就會嘎吱作響。

在四面的牆上,貼著很多明星的海報。

洗漱好的崔美青坐在床上,仔細辨認這些明星都有誰。

不是她眼瞎,而是這些明星的造型都太有時代特色了。

遮住眼睛的劉海、一飛衝天的黃色長發、不知道是哪個黃色的黃色眼影,還有緊身的皮褲、短上衣,這妝容,這造型,想認出來是誰,那是真不容易。

最好認的是仙女姐姐,即使她發型是亂糟糟的明黃色頭發紮成四散開的雞尾巴造型,即使她穿著紅白條紋相間的無袖緊身短上衣,即使海報濾鏡難以言喻,她的美貌依然沒有被埋沒。

唇紅齒白,眉目如畫。

劉亦菲,非主流時代唯一的神顏。

其他的,嗯,其他的,其他的還得再看看。

第二天一早,崔美青被喊起來吃早點,她睜開眼睛左看右看,終於認出了海報上的人。

這個劉海快遮住眼睛的黃毛是韓庚,那個劉海向上飛,五官深刻的是吳尊。

非主流時代平等的讓帥哥失去了眼睛。

吃完熱騰騰的米線,崔麗梅問崔美青:“要不要去二叔家看瞧奶奶,好不容易回來一起,肯定要打個招呼。”

一個瘦小、頭發發白,永遠穿著灰白色麻布褂子老人形象湧入崔美青的腦海。

這是她的奶奶。

崔美青有些恍然,再次意識到自己是真的重生了,這個在她六年級時過世的老人現在還活著,身體硬朗,沒有什麼災病。

崔美青跟著崔麗梅來到二大爹家。

矮小的平房外,一個穿著陳舊皮夾克外套的男人正在喂雞。

崔麗梅大喊一聲:“叔,我和阿美來看你啦。”

崔國強聽到聲音,轉頭就看到侄女領著個五六歲的孩子站在不遠處。

哦呦,這是他三弟的姑娘,長這麼大了,和三弟長得不太像啊。

“回來啦,哪天回來的?”

崔國強笑嗬嗬的問。

崔美青禮貌乖巧地回道:“大爹好,我是昨天回來的。”

二大爹,奶奶的二兒子,國字臉,平時嘴角總是向下耷拉著,天生臭臉,笑得時候給人感覺就是皮笑肉不笑,有種陰毒反派的感覺。

當然,生活裡沒那麼多反派,二大爹這張臉就是天生的不討喜。

正在房子裡掃地的老人聽到外面傳來的時候,拿著掃把從房間走出來。

崔美青看到她的時候,愣了一下。

崔美青從小在父母身邊長大,常年不回老家。對這個奶奶,她是陌生的。奶奶去世的時候,她很傷心,但更多是為爸爸傷心。

失去母親對每一個人都是痛苦的,不管他是小孩還是成年人。

她以為自己對這個陌生的長輩是沒什麼感情的。

但是在看到奶奶的一瞬間,崔美青還是有些鼻酸。

她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內心複雜的感情,隻能將其歸為血緣的羈絆。

奶奶看到她,驚訝地打量她一圈,走到她旁邊摸了摸她的頭。

“長這麼大了。”

奶奶無不感慨地說。

崔美青揚聲:“奶奶好。”

奶奶笑著拉起她的手,喊上崔麗梅:“走,到屋裡坐坐。”

二大爹家和大爹家差彆不大,不開燈裡面一片昏暗。

崔麗梅和崔美青坐在長條凳子上,奶奶去廚房拿了兩個酸多依和一小碗辣子。

她把酸多依遞給兩個孫女,把辣子放到桌上,慈愛的說:“快吃,快吃,你家大爹昨天去摘的,酸溜溜的很好吃。吃完了喝水,還會有回甜。”

酸多依是雲南本地很愛吃的一種野果,圓形,表皮是青色,吃起來酸酸脆脆,適合蘸辣椒吃,酸酸辣辣,開胃爽口。

崔美青和崔麗梅一邊吃,一邊和奶奶說話。

奶奶問崔美青:“你爸媽和哥哥最近身體怎麼樣?你啥時候回來的?準備在家待幾天?”

崔美青:“他們身體都挺好的,我昨天回來的,不知道要待幾天,應該是和憨包哥哥一起走。”

奶奶邊聽邊點頭。

在長輩面前,崔美青很乖巧,幾乎是長輩問什麼,她就答什麼。奶奶和她不熟,問了幾句話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還是崔麗梅和奶奶有話聊,一直在說話。

在二大爹家待了一個多小時,吃了四個酸多依,崔美青和崔麗梅離開了他家。

接下來幾天,崔麗梅和崔雲飛帶著崔美青在寨子裡瞎逛。

大年三十要到了,每天都能看到穿著皮夾克、牛仔褲的男人和穿著牛仔褲、白T恤的女人提著行李回來,他們風塵仆仆,臉上都帶著歡喜的笑。

寨子一天比一天熱鬨,人一天比一天多。

每一個見到崔美青的大人都會問:“這是誰家的孩子啊?”

崔雲飛會替她回答:“阿嬸,這是我三叔家的姑娘。”

不記得她三叔是誰的大人會交頭接耳,確認崔美青的身份後,他們會和崔美青說話:“你叫什麼名字啊,今年幾歲了?”

崔美青乖巧的回答:“我叫崔美青,今年五歲半。”

有些人聽說了崔美青的身份,會像聽到什麼重大消息一樣怪叫,興奮的拿手比劃:“長這麼了?當初我見到你的時候,你才這麼大一點。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崔美青:努力微笑。

沒關係,就算沒有本人回應,大人也會把這出戲演完。

“不過,你那個時候那麼小,應該不記得了。”

大人繼續興奮的說。

崔美青可以理解她的激動。

她見證了幾個外甥女、侄子、侄女的成長,找不到話題時候也會這麼感慨萬千地說:“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沒想到現在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