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村寨還是土積房, 牆用一塊一塊的大石頭壘砌，石頭之間用黃泥加稻草粘合，屋頂是用黑色的瓦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 烏壓壓一片。

這些房子坐落在群山之間, 宛如隔世的桃源。

雖然這些房子看著很詩意, 但住起來很不舒服，裡面刷白牆很費勁, 刷出來的白牆不平整。過幾年, 這些白牆就會變黑。

房子白天不透光, 晚上用的燈又大多數是鎢絲燈泡，黃黃的一片，人住在裡面很是壓抑沉悶。

二十年, 漫長的時光裡, 這些村寨會蓋起一棟棟新樓房, 黃色的牆, 黑色的瓦慢慢退出人們的視線，留在無法回溯的時光裡。

中國農民的日子是越過越好的, 即使這條路走得慢一點。

崔美青一下子覺得自己的人生充滿了希望。

不過這不影響她頭暈、惡心、想吐，這條回家的山路太繞了, 時不時來個大轉彎，她的腦漿和胃液都要被甩出去了。

車上的裝得東西特彆雜，散發各種味道，乘客的人味還各不相同，種種因素摻雜在一起, 讓她的暈車指數大大上升。

崔學恩在一旁盯著她，希望可以在她吐出來之前叫司機把車停下。

終於，崔美青的嗓子泛起一陣苦味, 她忍不住了。

崔學恩大喊：“師傅，把車停一下。”

“嘎。”

車停在了路邊。

崔美青風一樣推開車門衝出去，蹲在路邊大吐特吐。

因為是蹲著吐的，吐完崔美青聞到嘔吐物那複雜難言的味道，忍不住又吐了一回。

崔學恩下車站在她旁邊幫她拍背。

吐完，崔美青嘴裡一股味，好像餿了十天的飯菜在有狐臭的咯吱窩裡裝了十天一樣。

崔學恩遞給她水和紙，讓她漱漱口，擦擦嘴。

一套流程下來，崔美青舒服多了，兩人坐回車上，繼續趕路。

曆時兩個小時，他們終於回到了老家——青川。

青川是一個人口不超過五百人的小寨子，村寨建在山頂，要到家，崔美青和崔學恩還有差不多一公裡的山路要爬。

還好，一下車，崔美青就看到年輕版的大爹在路邊等他們。

奶奶生了五個娃，三男二女，沒有一個長得像的。她爸是長方臉，大爹卻是一個瘦猴臉，即使是年輕版的大爹，臉上也沒多少肉。

看到崔美青，他露出了一個熱情的笑，“回來啦，長這麼大了。”

崔美青家的親戚裡，和她家關係一直都很好的隻有大爹這一家，崔美青對他很是熟悉，一點生疏都沒有，十分熱情地喊了一聲：“大爹。”

崔恩家很開心，當初崔美青出生的第一年，他去青山鎮的茶廠看過她，那個時候的崔美青還是小小的一點，他都不太敢抱，現在已經平平安安的長這麼大了。

雖然和三弟長得不太像，但她是崔家的娃，崔家的娃越來越多，越長越大，是一件喜事。祖宗在她的夢裡顯靈，說明她是一個有福之人，那就是喜上加喜。

崔學恩和崔恩家父子倆一塊把車上的東西都搬下來，把東西背到背上，提在手上，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往家的方向去。

崔美青跟在旁邊，手上拿著自己沒喝完的果粒橙。

一路上，崔恩家都在和崔美青說話。

“今年幾歲啦？”

“大爹，我五歲半啦，今年就要滿六歲了。”

“不錯不錯，現在上幾年級？”

“學前班，下一年上一年級。”

“餓不餓，待會想吃什麼？”

“大爹我什麼都吃，不挑食。”

崔學恩嘖嘖稱奇，之前怎麼沒發現妹子話這麼多。

因為崔美青沒提東西，所以她越走越快，漸漸把兩個大人甩到了身後。走過彎彎曲曲的山路，她終於到了青川。

和她記憶裡一樣，寨子前是一個水泥操場，操場上去就是依山而建的房子，一棟棟房子緊緊挨在一起，青石板小路在其間時隱時現。

在房子和房子之間，有些果樹艱難地伸出綠色的枝丫。

大爹家在寨子的前頭，要走五六級青石板台階才到。

木門掛著古老的鎖，推門進去，一眼就能看到露天的天井、水龍頭、水缸，還有一排往上走的台階，太陽照進天井，暖黃色的光和空氣中的灰塵共舞。

面前的一切都是古老的、沉靜的，仿佛亙古不變的老故事。

有人從房子走出來，打破了一室的靜謐。

“回來啦？”

一個圓臉、矮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姑娘走出來，笑盈盈的和崔美青打招呼。

崔美青張了張嘴，根據自己的記憶喊了一聲：“麗梅姐。”

崔麗梅很驚訝，“你知道我是你麗梅姐啊？”

崔美青反應過來兩人是第一次見面，趕緊找補：“憨包哥哥跟我說過你們，我猜的。”

另一張笑嗬嗬的圓臉從崔麗梅身後走了出來，她的音調更快，更急一點，帶著小鳥一樣的歡快：“那你知道我是你哪個姐姐嗎？”

崔美青情不自禁地跟著面前的兩張笑臉笑起來：“我知道，你是阿飛姐。”

崔雲飛跳到她身邊，聲音歡快:“你答對了。”

崔美青朝她眨了眨眼睛。

正巧，崔恩家和崔學恩也到家了，看到站在一起不說話，但臉上都帶著笑意的孩子們，他招呼道：“阿飛，麗梅，給你們妹妹倒水，帶著她玩噶。”

阿飛姐和麗梅姐一個站在崔美青左邊，一個站在崔美青右邊，兩人簇擁著她，把她帶到了客廳。

姊妹倆都是愛笑、愛說話的性格，圍著崔美青，不是給崔美青倒水，就是給崔美青拿水果，嘰嘰喳喳的聲音就沒有停過。

崔美青一會聽這個講，一會聽那個講，耳朵忙碌的不得了，不知不覺喝了兩杯水。

她覺得自己的膀胱有點撐不住，想上廁所。

麗梅姐細心，看她坐立不安，知道她可能有生理問題要解決，拉著她去廁所。

她帶著崔美青走到路邊的一個小小的房子，用木板和塑料板撘出來的，就像一個小棚子，隻能容納一個人的那種。

掀開破破爛爛的布簾子，木棍鋪成了地板，在地板中間沒有木棍，正好可以解決生理問題。

木棍上各種汙漬斑駁，一旁放著的水桶紙都溢出來了。

廁所的味道臭的驚天動地，宛如生化危機爆發的現場。還好現在是冬天，小飛蟲不多，不然拉開簾子的瞬間，崔美青可能會當場暴斃。

崔美青臉上疊了四五層痛苦面具，臉臭得快跟廁所一樣了。

麗梅看崔美青的表情就知道，妹子肯定沒見過這麼震撼人心的廁所，但是沒辦法，整個寨子三四個廁所都是這個款式的，不想在廁所裡解決生理問題，就隻能憋死或者去看風景。

她在崔美青背後小小地推了她一把，安慰道：“沒事，很快的，你上完趕緊拉上褲子出來就行。”

崔美青心一橫，走進廁所。

麗梅幫她把簾子放了下來。

崔美青動作快得像受過訓練的特種兵一樣，用幾秒的時間解決了生理問題，穿好褲子，迅速衝了出去。

麗梅站在廁所門口等她，腳下的地都沒踩實呢，崔美青就跑出來了。

麗梅溫柔地再次安慰她：“沒事，等你習慣了就好。”

崔美青眼神幽幽，第一次都上了，不習慣也得習慣，她總不能把自己憋死吧。

廁所事件後，崔美青旅途的疲憊湧上來了，她坐在沙發上，宛如失去夢想的鹹魚，懶洋洋地看著電視。

春晚快來了，電視機正在重播曆年春晚搞笑的相聲和小品。

現在的相聲、小品還是以搞笑為主、教育為輔，雖然很多台詞和布景都帶著濃濃的北方氣息，但觀看體驗極佳，崔美青時不時就眥著大牙嘎嘎樂。

太陽慢慢西落，牆上掛著的老鐘表上的時針不知道什麼時候移到了五，外出乾農活的大媽回來了。

大媽是個乾瘦、矮小的女人，她面對崔美青時及其和藹慈祥，翻來覆去地問：“一路上累不累，餓不餓，晚上想吃什麼？”

崔美青乖巧的笑，一個不落地回答她的問題：“大媽，我不累，不餓，剛才吃了一個蘋果。晚上你做什麼，我吃什麼，我什麼都愛吃。”

大媽笑得很開心，不停說：“好好好。”

阿飛手上拿著一根直挺挺的棍子，路過客廳的時候看到崔美青，大聲喊：“妹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趕鴨子，可好玩了。”

崔美青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崔恩家有些擔心，“你今天才回來，怕是坐車都坐累，要不休息一下，明天也可以趕鴨子。”

崔美青快速站起來，在原地蹦了蹦，“沒事的，大爹，我不累。”

就這樣，崔美青成功獲得和麗梅姐一起趕鴨子的寶貴機會。

鴨子放在山下的水田，所以崔美青重走了今天回家的路。在大爹家休息了一會，她舒服多了，和阿飛姐一路上又鬨又笑的，十幾分鐘的路程，她一點都沒感覺到累。

到了山下，水田難走，所以崔美青被留在路邊，阿飛自己一個人到水田裡趕鴨子。

崔美青等了十幾分鐘，晚霞照映在水田上，水面上粼粼波光，金光閃閃，美不勝收。

崔美青醉在這田園風光裡了。

一群鴨子的吵鬨聲打破了田園風光的靜謐。

“嘎嘎嘎嘎嘎。”

“嘎。”

崔美青都沒看到阿飛姐人，白白胖胖，羽毛順滑的鴨子就先和她打了一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