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1 / 1)

李梅和段芸仙親親熱熱的說著話,轉頭看到崔美青頂著一頭淩亂的卷發呆呆傻傻的看著自己,像個木頭人似的,不假思索地大聲嘲笑:“崔美青,你怎麼剛來學校就變成這副傻乎乎的樣子了,是不是讀書讀傻了!”

崔美青瞪大眼睛。

誰讀書讀傻了。

“我沒有,我在想事情。”

李梅放肆的放聲大笑:“來讀書了就是不一樣,都會想事情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紮得亂七八糟的馬尾跟著她腦袋的動作上下躍動。

崔美青被她二哈一樣的發言堵的說不出話。

好在李梅隻是個小孩,看崔美青不說話,興趣馬上就被正在說話的段芸仙轉移了,兩個人又嘰嘰喳喳地說起來。

隨著亂糟糟的人群,崔美青來到了馬路旁邊。

崔誌青拍了一下老妹的頭,“走,買東西吃去。”

崔美青懷疑地看著他,“咱有錢?待會咱還要坐車回去呢。”

崔誌青不滿,“嘖,我是那種憨包嗎?你吃不吃?不吃我自己去買了。”

“吃吃吃,”崔美青悄悄咽了咽口水,她吃學校的飯菜都快吃吐了,有錢買吃的當然要吃了。

崔誌青帶著老妹,兩人走到路邊的一個小賣部。

小賣部的貨架挨得很緊,長著一張不和善臉的老板又不開燈,裡面有些昏暗。

因為在路邊,擺在門口的飲料上還沾著灰,帶著一種灰撲撲的樸實感。

崔誌青不管他呆呆傻傻還不太聽話的妹妹,徑直走到小賣部的裡面,貨架上擺著一排面包,面包下面是各種榨菜包和鹵蛋包。

崔誌青沒有猶豫,伸手拿了一包醫院大面包。

這種面包是不規則的圓形,像是被人一圈一圈繞成的,像是蚊香圈一樣,面包圈有小裂紋。

面包有三個口味,原味、椰香味、豆沙味,面包袋是透明的,一眼就可以看出面包是什麼口味。

椰蓉像是小雪花,灑在面包的小口子裡。有時候椰蓉放多了,從面包圈的縫隙和小小裂紋還能吃到濕潤香甜的椰蓉。

豆沙味也差不多,隻不過是把椰蓉換成了豆沙,味道濃鬱。

但崔誌青這兩種口味都不喜歡,太甜了,還是原味好吃,帶著小麥的香氣,吃一口就像是在麥浪裡翻滾。

所以他拿的是原味。

崔美青這時候擠進來了,她眼睛掃了一下貨架,立馬亮了起來,哇,是這種面包,她好久沒吃過了。

長大以後買這種面包,總感覺沒那個味了。

“快拿,看什麼?”崔誌青有些不耐煩,“待會車來了。”

“好了,好了,彆催了。”崔美青也拿了原味,她記得原味的醫院大面包最香了。

崔誌青蹲下身,從貨架底部拿了兩包海帶絲。

崔美青的眼睛更亮了。

她想起來了,在她和老哥一起在一個學校上學的兩年時間裡,他們經常買醫院大面包和海帶絲在路上吃。

面包一包一塊錢,海帶絲一包五毛錢。

崔美青站在收銀台旁邊看她哥結賬,有些感慨,現在的物價好便宜,這個錢真是值錢。

她記得以後這個面包已經漲到三塊錢了,海帶絲也變成了一塊錢一包,味道還沒有現在好。

總算找到這個時代的一個好處了:物美價廉。

崔誌青把東西都塞到書包裡,立馬帶著妹妹往路邊趕。

錯過了這班班車,下一班班車他們就坐不上了,因為那個時候初中生放學了。

當看到藍色的班車朝她們駛來,人群開始騷動,崔美青感慨:這班車是專門在市區和城鎮之間運行的,她好久沒坐過了。

不過,很快崔美青就沒時間感慨了。

因為等車的學生太多了,大家鬨哄哄地往停穩的車上擠,學生叫罵聲連成一片,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焦灼的表情。

好不容易擠上車的崔美青暈頭轉向,一時都不知道自己該坐著還是站著,在她的身邊還擠著人,後面也有人往上擠,崔美青覺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氣了。

早就擠上車的崔誌青拉了她一把,“傻站著乾什麼?你擋到後面的人了。”

崔美青坐到他旁邊的座位上,小聲囁嚅了一句:“我這不是沒反應過來嘛。”

班車和公交車不一樣,限載18人,座位滿了就不能繼續上人。班車司機為了多賺錢,會放過幾個漏網之魚,但班車上的人數不會超過22個。

待眾人都找到自己的座位,或者和小夥伴擠在一起後,司機這才出發。

崔美青透過車窗,看到公路旁邊已經沒有學生了,大家都擠上了車。

現在還沒有到這裡等車的小學生,估計是走路回家的。

崔美青長出一口氣,但不敢深呼吸。

大家都是住校生,一個星期沒洗澡,就算因為不在青春期,內分泌沒有那麼旺盛,身上的味道還是不太好聞。

班車用的是柴油,柴油味在車內無處不在,和人味混在一起,味道更恐怖了。

班車上的所有車窗都被小學生和幾個大人拉開了,味道這才散去了一些。

班車緩緩駛出城鎮。

崔美青想吹風,非要和她哥換位置。崔誌青不堪其擾,隻能和她交換了位置,但仍然不忘記罵一句:“屁事真多。”

崔美青換到了靠窗的位置,風吹到她的臉上,讓她舒服了許多,所以她不和老哥計較了,難得沒有回嘴。

車窗外城鎮的房子不斷閃過,崔美青在心裡勾勒它未來的樣子。

這裡被拆,那裡重建了,這個房子以後沒有了,有一棟高樓拔地而起。

腦海裡的記憶和現實中的場景不斷在崔美青心中變換,讓崔美青有些頭暈。

她真的重生了嗎?

她現在所處的環境是錯覺,還是她以後的記憶是錯覺?

崔美青陷入了莊生夢蝶的迷惘,現在她的是五歲半的小學生崔美青,還是25歲的事業單位小鹹魚崔美青?

班車駛過的公路保養的不行,走一段就會有小坑、凸起,班車搖搖晃晃,時不時發出重響,把她的思緒也搖散了。

班車是在城鎮和市區之間運行的,所以做了差不多十多分鐘,班車就在城鎮的邊緣停了下來。

崔美青長歎一口氣,接下來的十公裡,她們得靠自己的腳走回去了。

公路兩邊的樹鬱鬱蔥蔥,擋住了一點陽光,在公路上落下一片陰影,崔美青背著書包,躲在陰影下面走。

放眼望去,三三兩兩和她一樣的學生走在一起,嬉鬨著往前走。

她哥走在她前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路邊撿了一根棍子,拿著棍子正在和一樣拿著棍子的朱思宏打架。

蔣正楷走著路,手往後甩,一看就知道很開心。

朱美麗則是手上拿著一根草,把草葉撕開,卷起來,打個結,草葉碎了就摘另一片葉子重複剛才的動作。

好吧,隻有她是不開心的。

她還沒有從她出門基本靠電動車和滴滴打車的美好生活裡緩過神來。

走著走著,茶廠一隊到了。

公路旁邊的山頭蓋滿了房子,幾棵大樹立在樹邊,把一隊的房子擋住。

透過大樹的間隙,可以看到連成好幾排的平房,好像疊在一起的積木,房子和房子之間種著果樹,架著洋絲瓜藤,平添了幾分生機。

再往前走,走過這座小山,一座座大山和一條岔道突兀的出現在眼前。

站在岔道入口抬眼望去,四五座連成一片的山上種滿了茶葉,帶著帽子,背著背簍的茶農在其間忙碌。

山路在山腰上蜿蜒盤旋,在一片綠色中劈出了一條黃色的帶子,顯得格格不入。

段芸仙家的房子不在山包上,而是在岔道旁邊。

回到家的她很開心,她站在回家的小路上招呼其他人,“有沒有人想喝水?來,到我家喝。”

崔美青看了她哥一眼。

崔誌青覺得莫名其妙,“口渴就去啊。”

崔美青立即跟上李梅,兩三個小姑娘跟著段芸仙一塊到了她家。

段芸仙家是平房,幾間屋子連在一起,房子前面有一塊平地。在房子的左邊,立著架子,上面爬滿了洋絲瓜藤。

架子下面就是水龍頭,有一個小水坑,小水坑上架著青石板,青石板上放著一個敞口的深紅色塑料水缸,水缸上的水波光粼粼,帶著沁人心脾的涼意。

崔美青嗓子直冒煙,也不管這水喝了會不會有事,拿起放在水缸旁邊的瓢挖了一瓢水,一股涼意直衝天靈蓋,整個人都舒服了許多。

其他人也沒什麼講究,一個一個接過瓢喝水,喝完水臉上都帶著舒爽的表情。

段芸仙放好了書包,歡快地說:“要不今天在我家睡,彆回家了,明天再回去。”

幾個人連連擺手,一個一個和她說了再見,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喝完水的崔美青餓了,拽著她哥的書包帶子,“哥,我想吃東西,我餓了。”

崔誌青把書包抱在手上,翻出面包和海帶絲遞給她,“吃吧吃吧,海帶絲要是吃不完,可以留著回家下飯吃。”

崔美青撕開面包包裝袋,濃濃的麥香味撲面而來。

咬一口,越嚼越甜,越吃越香。

崔美青一口氣吃了大半個,不停叫喚的胃消停了許多。

再看她哥,面包已經被他吃完了,他正在吃海帶絲,一邊吃一邊哈氣,滿臉滿足。

剩下的半個面包崔美青吃不完了,她用手把面包撕成一下塊一小塊的,給同路的小夥伴都分了一點。

幾個年紀比較大的姐姐不好意思和她搶吃的,沒要她的東西,倒是施成美不客氣,從她手裡撕了不少面包。

崔美青看她喜歡,還想給她多分一點,剩下的直接被她哥搶走了,“吃不完不要浪費,給我。”

崔美青沒好氣地說:“你要就和我說,乾嘛要從我手裡搶啊。”

“你是我妹,有什麼好說的。”崔誌青絲毫不氣弱,幾口就把面包吃完了,眼睛還盯著崔美青的海帶絲。

崔美青把海帶絲塞進書包裡,“彆看了,這是我要拿回家下飯的。”

崔誌青小聲“切”了一聲,大傻子,回到家估計海帶絲還得分給他,爸媽才不會讓她一個小孩子吃完一整包辣的海帶絲。

又走了十幾分鐘,路上的風景換了又換,她們走進了真正的山裡,四面都是沒有被開發的密林。

崔美青都累成哈巴狗了,做人真辛苦,這種罪為什麼她要受第二遍。

好不容易到家了,崔美青坐在高腳板凳上直喘氣,手上拿著頗有時代氣息的白色瓷缸,瘋狂往嘴裡灌涼白開。

崔誌青瞅著她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張嘴譏諷:“你怎麼累成這個樣子,真是個懶蟲。”

崔美青翻了一個白眼,不理他。

太陽西沉,涼風習習,帶走了白日的燥熱,坐在板凳上看她哥生火的崔美青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你快走吧,他們走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就是回來喝口水。”

崔美青立馬站了起來。

一男一女走了進來,一個紮著淩亂的辮子,不高,有些胖,穿著粉白色的襯衫和黑色的休閒褲。一個精瘦,臉上帶著笑,穿著一套軍綠色的陳舊衣褲。

崔美青的眼睛立刻就紅了,爸爸媽媽,她年輕了二十歲的爸爸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