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老天,讓我回去!(1 / 1)

崔美青是被一陣哭鬨聲吵醒的,是一個男童的哭聲,聲調特彆高,頻率特彆快,帶著一種深深的絕望和害怕,就好像下一秒就要進到地獄裡一樣。

她茫然地抬起頭,昏沉的腦子一閃而過一句國罵。

然而,當她看清周圍的景象,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腦子也不昏沉了,一陣特彆清脆且熟悉的上課鈴似乎在她耳邊響起,一下子就讓她回到了學生時代。

事實證明,這不是她的錯覺,上課鈴真的響了。

她坐在一個吵鬨異常的教室裡,身邊都是陌生的、矮矮的、鼻子下面沾著鼻涕的小學生,他們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有的在笑,有的在說話,表情很生動,就像真的一樣。

就連那矮矮的、小小的、黑漆漆的木質桌椅板凳也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靠,這是什麼可怕的噩夢。

崔美青揉了揉眼睛,試圖醒過來。

她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怎麼又夢到讀書時代了,還是小學。

雖然隻是環顧了一圈,但是崔美青已經確定了,這應該是她的小學。

這個教室應該是她學前班時候在的教室,等她們一年級,他們就會搬到二樓。

一時半會醒不過來的崔美青佛了,她是一個夢很多的人,有時候確實會出現這種陷入夢境醒不過來的情況,那就這樣吧,等鬨鐘響了,她就可以擺脫夢境了。

她直起身板,摸了摸面前被刀刻、被筆畫的木桌子,上面黑色的漆已經掉了一點,露出了木板的原色。

彆說,這個夢境還挺真實的,她記得她小學用這種桌子用了七年,一直到初中才用上那種鐵製的桌椅,塗著米白色的漆,不像這套桌椅,顏色黑壓壓、沉甸甸,看上去就不舒服。

她摸了摸坐的板凳,這種長條的板凳她上初中後就沒有坐過了,沒有背椅,上課都不好打瞌睡,隻能用手肘杵著桌子,手巴掌撐著頭,然後狂點頭,老師站在講台上,一眼就能發現誰在打瞌睡。

“你乾嘛呀崔美青?”

她聽到她的同桌說話,聲音嫩嫩的,一聽就是小孩子。

崔美青轉頭看她,很眼熟,但不記得是誰了。

“乾嘛這麼看著我?”朱美麗被崔美青看得渾身不自在,覺得她這樣直愣愣的眼神,就像媽媽說得老瘋人。

崔美青不說話,隻是不再看她,開始觀察起周圍的一切。

朱美麗其實是有些害怕,開學第一天,周圍都是陌生人,她想找認識的人說說話。但是崔美青現在的樣子很奇怪,根本不接她的話,她隻能繼續僵硬地坐在板凳上。

崔美青則是覺得有點奇怪,這個夢境總該有個時間段,這是學前班的什麼時候,剛才上課鈴都響了,教室怎麼還這麼吵,老師也不在教室裡。

難道這是一個不太講究基本法的夢?

這時,剛剛把她吵醒的哭鬨聲又響起來了。

崔美青快被這魔音吵崩潰了,怎麼夢裡的噪音這麼真實啊?

她站起身,朝教室外傳出聲音的地方走去。

一個哭得鼻涕眼淚糊在臉上,頭發衣服都亂糟糟的小男孩抱著一個女人大腿,哭得撕心裂肺,嘴裡還嚷嚷著:“媽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嗚嗚嗚。”

崔美青覺得,這個哭得怪難看的小男孩也好眼熟啊,就像在哪裡見過。

在兩個拉扯的人旁邊,還有一個女人,她穿得衣服精致多了,半身裙,小皮鞋,披肩長發梳得整整齊齊。

很明顯,這位就是他們不見蹤跡的老師。

此刻,她正在溫柔地勸小男孩;“學校很好玩的,有很多小夥伴,你看大家都在教室裡坐好了。”

小男孩好不容易不哭了,他媽媽趕緊往學校外走,走著走著忍不住回頭看孩子。

然後孩子又哭了,又跑去拽著媽媽的褲腳,說要回家,不讀書。

崔美青這個旁觀者都感到一陣頭疼,更彆說老師了。

她記憶裡好像有這一幕,雖然不記得哭得像和爸媽生死離彆的男生是誰了,但她記得,這是她剛剛上小學的時候發生的事。

崔美青站在教室門口看了好久,覺得他們的拉扯實在太沒意思了,還很吵,轉身想回教室。

結果,焦頭爛額的孩子媽媽看見了她,頓時眼睛一亮,蹲下身扯開孩子的手,指著崔美青說:“你看,崔美青都好好待在這,不哭不鬨的,你一個小男生哭成這樣,你不害羞嗎?快,去和崔美青一塊玩,媽媽星期五就來接你。”

崔美青聽到這句話,立刻露出嫌棄的表情。

她才不要和這麼臟的男孩一塊玩,她都看見了,剛才他在地上打滾,直接滾在他哭出來的鼻涕上面了,地上的灰都被他滾乾淨了。

男孩抬頭看了崔美青一眼,繼續哭,可謂是魔音灌耳。

崔美青乘機溜回了教室。

她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地看著黑板,還有黑板上面的張貼的牌子,牌子是紅底,上面有字,寫著“勤奮 努力刻苦 文明”。

她忍不住感慨:這個夢真的很注重細節,連這種振奮人心的標語都有,跟真的一樣。

這個時候,老師可能是覺得男孩實在是勸不下來了,她讓家長把男孩帶到一邊講道理,自己進到教室,站在講台上,“好了,好了,大家安靜。”

崔美青忍不住直起腰,她當了十多年學生,遵守課堂紀律已經融入她的骨血了,即使知道這是個夢境,她還是下意識地緊繃起了神經。

教室裡都是五六歲的小孩子,對老師都是有敬畏之心的,聽到老師說話,立馬安靜了下來。

老師很滿意,她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孫雨寧。

“大家好,我是你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孫雨寧,歡迎大家來到中心小學讀書。”

崔美青點頭,這個夢真的很嚴謹,她就是在鄉鎮中心小學讀了七年書。

講台上溫柔的女老師還在喋喋不休,介紹學校曆史,強調學校紀律,什麼“按時睡覺,認真上課,上課不說話不打鬨”,都是非常淺顯的內容,很明顯是為了照顧剛入學的新學生。

崔美青打了一個哈欠,真無聊啊。

她做夢好像很少做得這麼細致啊,按照她夢境的離譜程度,下一刻這個學校應該鬨鬼才對。

但是這個夢沒有按照以往的夢那麼發展。

旁邊的小孩又扒拉她了,小手黑黑的,一看就知道這手長期在太陽下暴曬。

崔美青轉頭看她。

朱美麗覺得崔美青怪怪的,但她不認識其他人,隻能和崔美青說話,於是她小聲說:“這個老師好漂亮。”

崔美青抬頭看了一眼老師,嗯,確實不錯,臉小,骨架小,露出來的皮膚白白的。

一個教室四十多個小孩裡,沒幾個是白的,和老師就好像不是一個次元的。

小女孩還在瞅著她,明顯是在等她回複。

崔美青覺得,她要珍惜這段夢裡的緣分,趕緊給了小女孩一個反饋:“嗯,真的好看。”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對崔美青來說就像做夢一樣。

老師說完紀律後,開始讓小孩們舉手,然後站起來做自我介紹。

小孩們都很靦腆,沒有一個敢舉手的。

崔美青把手舉得高高的,在老師讚賞的眼神中站起來,聲音特彆洪亮地說:“大家好,我叫崔美青,我還有一個隱藏的身份,那就是拯救世界的超級女俠!”

班裡的四十個小孩都被崔美青堪稱炸裂的開場震驚到了,孫老師也沒想到,這個長著小圓臉的小女孩這麼活潑,忍不住笑了一下。

崔美青坐下的時候,看到旁邊小孩震驚的眼神,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臉,“看什麼?想讓超級女俠幫你實現願望嗎?”

朱美麗漲紅了臉,小聲道:“你真的是超級女俠嗎?我怎麼不知道?你怎麼突然會說普通話了,你好厲害,一點都不害怕。”

“啊?有嗎?”崔美青撓了撓後腦勺。

崔美青自己也迷糊著呢,怎麼她夢裡的小孩連普通話都不會講。

她們小學的時候不說普通話嗎?

接下來陸陸續續站起來的小朋友讓崔美青明白,剛入學的小朋友確實不說普通話,他們大部分都不會,說普通話的腔調都有些奇怪。

她旁邊的小孩站起來坐起來做自我介紹的時候,細細的聲音都是抖的,明顯很緊張。

崔美青還低聲安慰了她一下:“沒事,你以後自然而然就會普通話了。”

意識到小孩都不說普通話後,她也不說普通話了,還好她還會說方言,不然真的尷尬了。

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做了自我介紹,迷迷糊糊地下了課,迷迷糊糊之中,崔美青躺在了床上。

她和一個陌生的姐姐一起睡在上下床的上鋪,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她真的回到了小學一樣。

但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夢,夢醒了還有繁重的工作任務等著她。

崔美青拉上被子,閉上眼睛,等著自己的鬨鐘把自己吵醒。

然後,她確實被吵醒了,不過不是被鬨鐘吵醒,而是被一陣曆史悠久的起床鈴吵醒。

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崔美青如墜冰窖。

宿舍裡有人被吵醒了在低聲咒罵,她旁邊的姐姐也醒了,姐姐動了動身子,已經從被窩裡鑽出去了,一股涼風鑽進她的被窩。

“啪”,宿舍燈被打開了。

崔美青聽著還在響的起床鈴,從被窩裡伸出手,她看到一個很小的手掌,很黑,沒什麼肉。

這不是她的手,起碼不是她長大以後的手。

她重生了?

崔美青覺得不可思議,她想理一理腦子裡的思緒,但是同床的姐姐可不等她。

姐姐站在床頭,讓她趕緊起來,她要疊被子。

崔美青呆呆地爬起來,坐在床邊張望四周。

這是間特彆大的房間,一眼望去,房間特彆長。但這麼長的房間,一點都不顯得寬敞。

兩排上下床一體的木架子床把這個房間擠得滿滿當當,她數了數,一排有四張床,有的床睡著兩個人,有的床睡著一個人。

這麼算下來,這個房間裡差不多住了十七八個人。

更恐怖的是,宿舍裡居然有兩三個男孩,雖然看上去年紀不大,但肯定有五六歲了,甚至還有一個八九歲了。

崔美青不願接受現實,她抬頭就看到木質的房頂,昏黃的燈泡明顯有點年頭了,但仍然倔強地向房間播撒著黃光。

“走,洗臉去。”

同床的姐姐鋪好床,看她還傻在那,喊了她一聲。

崔美青跟上她,去拿放在一起的毛巾和漱口缸的時候,她實在不記得自己的毛巾和漱口缸是哪個了,站在木架子前手足無措了一會。

領著她的姐姐就像一個老母雞帶崽一樣,把毛巾和漱口缸塞到她手上,然後帶著她到宿舍外面低矮的水龍頭,把她的漱口缸接滿,又接了一盆水。

在崔美青刷牙的時候,姐姐還拿著梳子,把她的頭發重新紮得整整齊齊,頭發輕微的拉扯感帶來了一點疼痛的感覺,刷牙漱口的水也是真實的涼。

就這樣一直忙碌著,直到吃完早餐,坐在教室,崔美青才有機會喘氣。

她快瘋了,她好像真的重生了。

她為什麼會重生呢?她真的不理解。

她不像裡的女主角,她沒有糟糕的原生家庭,沒有需要報複的渣男友,沒有壞朋友,她的前半生平順的像在平靜的湖面上飄蕩的小舟一樣,一點風浪都沒有經曆過。

她好不容易考上了事業單位,剛剛還完助學貸款,怎麼就讓她重生了呢?

接下來的幾天,崔美青更加絕望了。

食堂是一個簡陋、破舊的塑料棚,飯菜難吃,除了早上的米線能入口,其他時間段的飯菜難吃的像豬食一樣,不是炒青菜,就是炒蘿卜絲,不是水煮南瓜,就是水煮蘿卜。

一直到了周三下午,崔美青才吃上這幾天的第一頓肉——細醃菜炒肉,肉被剁得細細的,摻在醃菜裡,不仔細吃都吃不出來肉味,她覺得難民的夥食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了。

還有宿舍,天啊,一個住著二十多個人的宿舍實在太恐怖了。到了晚上熄燈之後,有人說話,有人偷偷吃零食,還有人說夢話。

生活老師拿著手電筒在宿舍外面逛,一聽到有人說話就破口大罵,宿舍裡所有人在這一刻,都像是被摁住肚子的知了一樣,一聲都叫不出來。

這種集中營式的寄宿生活、豬食一樣的夥食待遇,讓崔美青無數次跑到校門口徘徊。

她好想衝出校門,然後一輛車正好經過,把她撞死,讓她回到她經濟自由、租房自由、吃飯自由的青年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