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最喜歡畫畫？”褚振元的眼中是難掩的震驚, 仿佛重新認識了自己的兒子一般。
“我以前是挺喜歡畫畫的。”褚行糾結著去表達自己的感受：“可是，漸漸的人是會變的啊，我現在還喜歡畫畫，但是又不是你想的那種畫畫, 我有自己的思考, 我想去畫我心目中的世界……但是我又有些無力, 我不知道如何去畫如何去定義這個世界……”
“你懂嗎？”褚行胡言亂語的說了很多之後，抬頭去看褚振元的臉色。對於外公一家，他一直不想費力的去解釋，但是對於褚振元，他不能像其他人那樣敷衍。
褚振元聽後, 眉頭瞬間皺在了一起, 他看了看褚行，沒有說話，沉默的坐在了位置上, 孫瑩幾人也瞬間沒了聲音。
“小叔……”褚行小心的喊了一聲。
褚振元沒有反應，看他的神色，像是入定了的高僧。
褚行有些害怕了，他咽了咽口水, 往常褚振元也曾有過這個表情, 那是在他母親剛剛去世的那幾年，每當他做出這個表情的時候，就代表他的內心在做著劇烈的鬥爭。
“怎麼會這樣？”褚行臉色的擔心愈發明顯了起來, “老爹在想什麼？”
“我其實也可以學畫畫的。”他連忙走到了褚振元身邊，拉著褚振元的手，擔心的去看他的眼睛：“小叔，你還好嗎？”他輕緩的喊了一聲。生怕驚擾了思考中的褚振元。
“怎麼回事？”
“振元怎麼了？”孫瑩幾人一頭霧水, 他們隻看見褚行和褚振元說了幾句話之後，褚振元便沉默了下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褚行無法解釋，隻能著急的皺眉。
過了一會，褚振元在愣神之後迅速反應了過來，“我沒事”，他看了褚行一眼，伸手拍了拍褚行放在他膝蓋上的小手：“不過一瞬間想些東西入了神。”
“嚇我一跳，還以為振元你撞邪了呢。”張默林站起後又坐了下去，大大咧咧的說道。
“子不語怪力亂神。”張印平看了他一眼出聲道：“振元可能是因為院試兩天費神太多，所以才突然發愣的吧。”
“我沒事。”褚振元笑了笑道：“讓大哥二哥擔心了。”
張印平微微點了點頭。
“你沒事就好。”張默林嗬嗬笑道。
“沒事就好。”孫瑩也放心了下來：“今日正好你也在，以後我想讓岑夫子教庭庭繪畫，他的二胡就讓他閒暇的時候玩，你看怎麼樣？”
“問我麼？”褚振元低垂著眼睛重複了一句，他看了看不太情願的褚行，沒有又漸漸攏起，剛剛那一瞬間的愣神他想了很多，他想到了自己的前世想到了今生，然後恍惚間他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了解褚行。
“上輩子我沒有把他照顧好，這輩子便讓他活的隨心一些吧。”褚振元回過神來的一瞬間想到。
褚行站在褚振元身前，抬頭便能看見褚振元烏黑的發色，他張了張嘴剛要說話，褚振元卻在他之前答道：“庭庭喜歡學二胡，便學吧。”
“嗯？”不僅褚行奇怪，在坐的其他人也表情各異的看了褚振元一眼。
岑文永借著一碗茶盞，用餘光打量了這叔侄二人一眼，內心微妙，本來他隻覺得褚行有趣，但今日見了褚振元才發現這叔侄二人的想法都是如此的天馬行空讓人意外。
“庭庭年齡小，你不能糊塗啊。”反應過來後，孫瑩氣急道：“庭庭以後讀書做學問，都是要與人交往的，他單學個二胡，你是想他日後被人取笑嗎？”
張默林看了看自己的娘，又看了看抱著褚行的褚振元，癟著嘴，坐在兩人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伯母言重了。”褚振元輕輕拍了拍褚行的手，“科舉還是要以文章為先，隻要庭庭不荒廢學業，彈琴作畫也不過是錦上添花，學個二胡沒什麼不可的。”
“歪理！”孫瑩見褚振元也要和褚行一條線了，不由生氣道：“反正今天我把話說在這裡了，明日再去學堂，庭庭得專心跟岑夫子學畫，聽到沒有！”
褚行不做聲，用手偷偷的碰了褚振元一下，褚振元不由氣哼了一聲彆過臉，褚行陪著笑，偷偷的拉了拉他的衣服。
“外婆也是為你好。”柳玉嫣歎了一聲也勸道：“你現在隻知遊戲玩鬨，不曉得一寸光陰一寸金的重要，今日聽你外婆的絕對沒錯，不然待日後你後悔的時候可就晚了。”
褚行聽後不由的衝著柳玉嫣點了點頭，張默林張印平兄弟二人不說話，現在孫瑩釋放的壓力全都落在了褚行身上，他隻能求助的又看向褚振元。
孫瑩已經如此發話，作為長輩，褚振元也不好隨意駁了她的面子，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笑道：“既然伯母如此說了，便讓庭庭跟著岑夫子學畫吧。”
孫瑩本來還以為要費一番功夫才能勸服褚振元，此時聽到他的話，嘴角笑了笑，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過。”褚振元又道：“畫畫畢竟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除了努力之外也要看個人天賦，我們就已半年為期可好？讓庭庭一邊學畫一邊練習二胡，若半年後他在繪畫上的天賦更高就學繪畫，如果在二胡的天賦上更高，就讓他學習二胡，如何？”
孫瑩想了想，也覺得有些道理：“既然有岑夫子為師，庭庭肯定在繪畫上的進步更大，便如你所說的吧，讓他學上半年看看。”
“行。”褚振元笑了笑。
午後回到房間，此時隻有褚振元褚行父子兩人。
褚振元大踏步的走到八仙桌邊，掀開衣擺坐下，不慌不忙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是冷的，所以他也沒喝，隻拿在手中把玩，他瞥了褚行一眼：“說說吧，為什麼沒去學畫畫？”
褚行陪著笑，拿起一把凳子坐在褚振元對面：“岑夫子是教山水的，我喜歡寫實。”
褚振元眨了眨眼睛：“你不是學的國畫？”
褚行眼睛轉了轉，眼看著上輩子一直瞞著的秘密這輩子這麼輕易就揭開了，他把心一橫：“我沒怎麼上過課，大學四年都待在一個教授的工作室裡呢。”
“待工作室裡乾什麼？”褚振元皺眉：“你不喜歡國畫，那你過年回來帶給我的是什麼？”
褚行嘴角抽了抽：“是請師兄幫忙畫的……”
“那你朋友圈發的那些上課視頻呢？也是假的？”褚振元更加疑惑。
褚行搖了搖頭：“那是專門發給你看的，朋友圈僅你可見……”
“褚行！”褚振元被氣笑了，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在八仙桌的桌面上，“這麼多年，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你說你要學畫畫，這麼些年我是不是一直沒有攔著過你，就算是國畫，也是你先說喜歡，我後面才一直督促的。”褚振元說著搖了搖頭，嘴角多出一抹自嘲的笑：“我怕你辛苦又怕你半途而廢，我心心念念那麼多年，結果，人家根本就沒學，人家也不喜歡，就我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爸。”褚行囁嚅了兩句，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可能是那時候褚振元對他的期望過高讓他他有些壓抑，也可能是怕褚振元失望，反正他生生瞞了四年：“可是後來我是真的喜歡寫實，我第一次接觸這種畫法我就迷戀上了，可是我們教授他隻教理論，而且隻有一學期，我沒有辦法，為了打動教授，我在教授的工作室做了年打雜，我給他們收拾衛生，我給他們做飯拿外賣，我真的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學彆的了，我不是故意騙你，我隻是不知道怎麼說。”
褚行抬起頭，那前年的歲月是他人生中最累也是最充實的日子，他不後悔。
褚振元眼神複雜的聽了一會，對於褚行在工作室打雜的遭遇有些心疼，末了，他歎了口氣，接受了這個現實，他伸手拍了拍褚行的肩膀：“既然喜歡，那現在怎麼不練了？”
褚行小小的背影坐在朝門的地方，褚振元看著他，像是全身都泛著金光。
“工具不太行。”褚行抬起自己的手：“毛筆不好用，畫寫實太抽象了。”
“還有呢？”看著褚行的樣子，褚振元心中的惱怒也漸漸消散了。
“還有以前順手的好多工具這裡都沒有，也沒人能教我寫實了。”
“工具我可以做，沒人教你可以自己摸索啊。”褚振元下意識的板著臉：“這些算什麼困難？”
褚行抿了一下唇，他低著頭：“我知道，但是我看過教授的畫，他會很多技巧，我怕，我以後到不了他的高度了。”
“想那麼多乾什麼。”褚振元伸手按著褚行的肩膀，不客氣的揉了兩下：“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小困難就嚇倒了？不就是不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嗎，就你那個教授，你活了兩輩子，還能超過不了他？”
“他都浸淫幾十年了，會的技巧很多，我隻偷偷的學了年，真正學習才一年不到，半路出家的人怎麼和他比啊。”褚行心中煩躁的道。
“那不是更簡單。”褚振元一臉自信的道：“有點信心好不好，看看你爹，上輩子一個實實在在的理工男，一篇古詩都要背天，作文都考不了五十分，這輩子要天天背書考科舉，我說過我不行嗎？”
褚行搖了搖頭。
“所以說啊，想做什麼就去做吧。”褚振元的聲音柔和了下來：“上輩子不是想學寫實嗎，瞞著我很辛苦吧？這輩子不用瞞了，你好好練，爹會像支持你學國畫那樣支持你！”
“切。”褚行哼了一聲，心裡卻開始平靜了下來：“像支持學國畫那樣支持我，天天給我找名畫臨摹嗎，在這裡找的到嗎？”
“找不到也幫你找”褚振元一臉認真：“讓你能接著畫畫。”
他語音剛落，褚行看著褚振元，莫名的，前世的父親可今生的褚振元形象漸漸重合在了一起，他腦子裡不知道哪根弦突然就斷了，隻覺得自己鼻子悶悶的，把整張臉都埋在了褚振元寬大的袖子上。
褚振元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笑，他伸手摸著褚行的頭發：“沒事的，你以後慢慢練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