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挑了一間招待貴客的靜室。
明窗淨幾, 斜花兩枝。
夏油傑剛落座,還未抬眼,就瞥見帳如墨水般擴散開來, 嚴嚴實實地包裹住這間兩尺見方的靜室。那瞬間門,夏油傑的手微微一抖,茶水就濺在茶幾上。
“哇哦, 這麼粗心大意,可不像你啊, 傑!”
夏油傑意有所指地回答:“……這麼細致謹慎, 也不像你啊, 悟。”
這一回合的言辭交鋒——
依然不分勝負。
“是啊, 布置帳好麻煩。”
五條悟做到坐墊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畢竟是和傑的秘密談話, 不想讓任何外人聽到啦。”
夏油傑不為所動:“我還以為我們這一次見面會是……”
“……決一死戰?”
“……”
“……”
夏油傑低頭喝茶, 縱然這兩人的氛圍在外人看來已經是針鋒相對的繃緊, 但隻有他們自己清楚,比起多年前決裂時的殺意相對, 現在的場面甚至能稱得上溫和。
五條悟輕聲說:“我原本也這麼以為,直到我看到了一些有趣的小道情報, 太有意思了,瞬間門就想拿過來和傑分享——傑不覺得好奇嗎?”
夏油傑立刻抬眸。
五條悟立刻洋洋得意地抬起下巴, 從衣服裡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 遞給夏油傑。而這份文件並非完全複製蘇久言的版本——
關於未來的預測部分大量刪除;
難以證實,也顯得這份文件過於異想天開。
除此之外, 五條悟也補充進去大量內容,都是他這段時期的調查結果,數據詳實, 極大地增強了這份文件的說服力。
夏油傑不明所以地接過文件。
他剛翻完前兩頁,眉尾就挑起一瞬,露出了一個近乎於譏笑又類似於憐憫的笑容。五條悟很平靜,他不慌,緊握王牌的優勢者穩如泰山。
夏油傑繼續往後翻,很快,他原本歪斜的姿勢擺正,翻閱的速度越來越慢,好像每一個字都需要更長時間門的閱讀理解,半個小時過去後,文件還隻翻完了一半。就在這時,一行字映入了夏油傑的眼簾,他手一抖,差點當著五條悟的面,直接撕爛文件:“一、一派胡言!”
“啥?”
五條悟立刻興奮起來。
他像是一隻貓般,轉眼就從昏昏欲睡中轉換為極度亢奮,就要伸手去捉夏油傑翻看的部分,但夏油傑何曾不防備著他,手指一翻,合攏所有紙張。
夏油傑單手撐著地面,劉海垂落下來,擋住他的眼睛。但就算看不清他的表情,五條悟大概也能感受到,那不是什麼愉快的神色。
“明明說得很有道理吧?”
“根據結論尋找支撐的證據,這正是人類最容易犯下的錯誤判斷的緣由之一。”夏油傑硬邦邦地對杠一句,他定了定神,才緩慢地鬆開壓住文件夾的手,“你也應該知道,我從當初逃叛時,就絕不會再回頭了吧——”
“我知道。”
“再說這些也隻不過是徒增煩惱……”
“得了吧。”
五條悟打斷他,論踩人痛腳,五條悟才是那個無出其右的王者,他擺出一雙死魚眼:“你真相信那個叫‘死滅回遊’的玩意兒——集結一群術師相互廝殺的儀軌,能稱之為大義嗎?”
“……”
“你不是要保護弱者嗎?”
“……”
“不管你是覺得普通人是弱者,還是咒術師是弱者,這麼個搞笑的玩意兒,借由你的身軀得以實現,你就心甘情願嗎?”
被連著搶白兩次,夏油傑陰陽怪氣回答:“想阻止這樣的未來,最簡單的辦法,難道不是悟死在我手中最簡單嗎?我會帶著你的遺願,創造新的世界——”
“這就是你太過異想天開了。”
五條悟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就算是我放水,你也打不破我的無下限術式啊,傑啊,這些年你雖然養了更多的咒靈,但實力沒有產生質變哦。”
“……”
好氣啊。
五條悟就是專程來氣死他嗎?
“而且,你視這群詛咒師為家人,但是,在你死後,屍骨應該被這群詛咒師家人們收殮了才對,但除了那對叫做菜菜子美美子的小姑娘,沒有人還掛念著你呢,傑——”
“不準這麼惡心地揣摩……”
“我還蠻喜歡那兩個小姑娘,像是兩個胖乎乎的小刺蝟,對於不熟悉的人會亮出尖刺,但對於喜歡的人卻會翻身,露出軟軟的肚皮,那模樣真的很可愛啊——不應該被兩面宿儺慘烈地碾死……你覺得呢?”
夏油傑沒有說話。
五條悟彎下腰,撿起癱在地面上的文件,藏回衣服裡。話已經說儘,他能做到的事情也已經做到極致,除此之外,他不會越過當事人做出決定。
剩下的——
縱然是要親手殺死夏油傑,五條悟也隻會感覺到惋惜,而不會留下遺憾。
夏油傑似乎終於回過神來:“悟,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隻不過是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寶貝,想要和傑分享罷了——傑也覺得有趣吧?發我這份文件的人應該幕後費了很多心思,我想,我總不能做那個拉後腿的……僅僅隻是這樣的想法,沒有彆的意思。”
夏油傑看起來很想打人。
事實上,在五條悟正要往門口走的瞬間門,一隻手從他身後伸過來,壓住了他的肩膀。夏油傑的聲音冰冷而鋒利:“你說清楚——!”
“……夠清楚了吧?”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五條悟微微垂下頭,他忍不住想歎息,自己明明已經說得夠清楚了,為什麼傑始終一副雲霧迷蒙的模樣呢?
他伸出手,扣住夏油傑壓在肩膀上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我要改變這爛泥般的咒術屆,而搞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的——是你啊,傑。”
“……”
五條悟好奇地回頭看了夏油傑一眼:“你好像從未意識到,強弱可不僅僅指實力……很多時候,你才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弱者啊。”
在那一瞬間門,夏油傑的表情好似裂開。
*
*
時間門倒回半個小時之前——
靜室裡的兩人交流著情報(?),靜室外的人也沒有閒著,菜菜子和美美子兩個人分彆指揮著咒靈,修繕塌陷的建築物,轉移受傷的盤星教教徒們。
期間門,菜菜子悄悄地拉住美美子的袖子:“你盯住那個白頭發的家夥,我偷偷去——”
一道陰影斜照過來,籠罩竊竊私語的兩人。
菜菜子猛然抬頭,微微擴大的瞳孔映照著眼前的人影,她嘴唇哆嗦一下,情緒瞬間門就從被嚇到的驚恐轉為惱羞成怒:“……你在監控我們?”
狗卷棘沉默地站在兩個人面前。
月光從他身後照耀過來,照耀得他頭頂仿佛覆蓋著一片皚皚白雪。而菜菜子似乎從這短暫的沉默中領悟到什麼,她臉色變得很難看,一隻手架著美美子,就要橫衝直撞離開廢墟現場。
一道聲音如煙般飄過來。
“停下。”
菜菜子的腳步瞬間門停下,她站在距離門口隻有半步的距離,但這半步卻遠得仿佛天塹,足有十幾秒後,菜菜子僵硬的動作才回複自然,而眼前——自然又橫著一位黑漆漆的人影。
“可惡!你真把自己當盤菜了嗎?!”
暴怒之下,菜菜子直接掏出了手機相機,對準了狗卷棘,顯然是想用自己的術式給對方點顏色看看。美美子立刻拉住了菜菜子。
“不行啊,姐姐。”
“放手——”
“夏油傑大人,讓我們好好照顧客人啊。”
“哪裡有看管主人的惡客啊——!”
就在兩個小姑娘爭執的時候,狗卷棘看到那手機鏡頭之後,明顯愣神之後,忽然從口袋裡拿出便簽和速寫紙,寫下一行字,遞給兩個小姑娘。
「女孩子都很喜歡照片嗎?」
“哈?”
菜菜子的眼神仿佛在看神經病,但下一秒,她想到了什麼,立刻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微笑,晃了晃手機:“對哦,拍照真的超棒哦,小哥哥要不要在我的手機裡留下照片來?”
然而,狗卷棘隻瞥了她一眼。
「不要。」
菜菜子暗中幾乎咬碎牙關。
她正要不管不顧,偷拍狗卷棘一張照片時,就看見狗卷棘直起身體,聲音清晰地說:“停下——”
被、被發現了?
菜菜子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摔出去。但下一秒,她就意識到不對勁,非但身體沒有感受到那種不自然的凝滯感,同時,房間門另一端的窗口處發生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
有人……想偷偷離開這裡?
被狗卷棘抓到的是一位被安置到重傷區的詛咒師,但現在看起來,他非但沒有身受重傷的樣子,相反,行動還很矯健,被狗卷棘製伏後,第一反應就是發動體術攻擊。
勁風從菜菜子的眼前吹過。
就在這一眨眼的瞬間門,兩人就兔起鶻落,交換了位置,這位詛咒師顯然缺乏和咒言師戰鬥的經驗,沒有意識到,自己應該第一時間門封住狗卷棘的嘴。
狗卷棘輕輕拉開衣領,露出嘴角的咒紋。
“倒下吧。”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乾淨利落,就像是這位詛咒師主動送到狗卷棘手裡,再被他放倒一樣。
“耀鬥?!”菜菜子一臉震驚地喊出了對方的名字,很顯然,她完全沒想到打算偷偷溜出去的竟然是這位熟人,她睜大眼睛,厲聲嗬斥,“你為什麼要假裝受傷?!”
對方支支吾吾找不出借口。
“——你現在離開盤星教,又想去見誰?”
“見、見……我去見夏油傑大人!”
菜菜子氣笑了:“夏油傑大人在哪兒你沒看見嗎?你選的方向,明明是要離開盤星教,說——!你究竟想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