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不知道什麼才是當世最強之人應該具備的風範, 但狗卷棘也見過禦三家那頤指氣使的派頭。
對比而言,五條悟可謂“和藹可親”。
他隻是性格使然的“狗”——
一視同仁、普度眾生、範圍掃射、自我感覺良好的“狗”著所有人,不會因為對方的身份不同, 而在狗的程度上區彆對待。
正因為五條悟一視同仁,所以, 對於那些習慣了用鼻孔看人,並且用誰的鼻孔更大來區分上下級的傳統咒術師們來說, 這種平和的態度不會讓他們尊敬, 隻會讓他們輕視。
他們看著五條悟——
就像是看著一頭幼年時期就被馴化得十分溫順的大象, 馴獸師們拿著控製的韁繩,從未察覺到身旁站立著一腳就能碾碎他們的恐怖巨獸。
可五條悟呢?
他怎麼會容忍這些事?
明明是那樣高傲而不可一世的強者,卻好像對那些暗地裡的輕蔑一無所知。這種事情超級魔幻而離譜, 狗卷棘不止一次地聽過高專學生們的吐槽,同級的, 高年級的, 大家都覺得這是一件極其不合理的事情。
但身為學生, 他們也不適合對老師說三道四。
狗卷棘很高興。
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五條悟老師。
五條悟看到了狗卷棘的表情, 他勾了一下嘴角, 又硬生生地將笑意壓下去,若有所思地說:“看起來……你不是第一天有類似的想法了?”
“鮭魚。”
“我有顧慮——”
五條悟停頓了一下, 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應該分享自己的顧慮,但這種遲疑沒有持續一秒,他繼續說,“爛橘子們不會允許我挑戰他們的權勢,局勢會大為改變。”
對啊。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未來嗎?
狗卷棘不免露出疑惑的神色。
隻要五條悟不再容忍那群老橘子們作福作威, 自然,局勢會變成五條悟主導整個咒術屆,各種爛風爛氣即將橫掃一空,普通人的生活安全得到極大提升……
狗卷棘想到了什麼,他抬起手,拍拍五條悟的肩膀。
“大芥。”
你應該對自己有點信心。
“噗、咳咳——”
五條悟似乎被嗆到了,又像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伸出手,彈了一下狗卷棘的腦門:“我都不敢樂觀,你就這麼……看不起老橘子們啊?”
他們有任何值得尊敬的地方嗎?
就算被五條悟批評教育,對於那群恨不得和權勢結婚的保守派咒術師門,狗卷棘實在生不出任何敬意。
咒術屆階級森嚴。
特級術師看不起非特級,而一級二級咒術師同樣也看不起實力位於更下層的咒術師們。
這是實力上的鄙視鏈。
有傳承的咒術師家族的家生子,看不起普通人出生的野路子;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實戰派,看不起在家養尊處優的保守派;男性咒術師看不起女性咒術師……
身世。戰績。性彆。
如此種種。
——上下階層無處不在。
隻要身處於咒術師的群體裡,就會自然而然地成為這個繁複龐雜的階級裡的一員,每個人都能找到更上層的優越者,也能找到更下層的被欺壓者。無形的網束縛著每一個人。
隻有來到五條悟身邊,才能獲得短暫的喘息。
五條悟說得對——
咒術屆就是一灘爛泥,每一個人都在同流合汙。
狗卷棘沒有非要和誰戰鬥不可的野心,但他姑且也知道,自己究竟行走在什麼樣的道路上。他很感激五條悟選中了自己。
狗卷棘凝重地向五條悟點頭:“鮭魚。”
他明白的——
但五條悟感受到狗卷棘的決心後,非但沒有露出任何輕鬆之色,相反,他神色凝重:“說來你可能不信,在此之前,爛橘子們看我——可是當做繼承人來看待的,甚至,包括看你們,也是看做繼承人的羽翼們來看待的。”
繼、繼承人?!
狗卷棘差點以為自己幻聽。
他仔細審視五條悟的表情,試著在上面尋找到玩笑話的痕跡,但很遺憾,五條悟說過的玩笑話成千上萬,恰恰不包括這一句話。
是真話。
也是真心話。
無論聽起來多麼離譜,但真相就是真相。
真相具有無法動搖的力量。
五條悟聳了聳肩,故作輕鬆地說:“……也犯不著這麼吃驚吧,我好歹也是五條家的家主啊,被視為保守派們未來的領袖也不奇怪吧。說實話,多得是保守派的爛橘子認為,現在的我隻不過是在胡鬨,等再長大些,明白了這些胡鬨有多麼離譜之後,就會回到他們期望的正道上。”
聽到這番話,縱然是狗卷棘,也感受到了一種難言的反胃感。這種已經徹底腐爛壞掉的人如此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人最終都會腐爛的世界觀,又惡心,又讓人感覺到了一種難言的悲哀。
五條悟輕聲說:“但事實上,爛橘子們也沒那麼在乎咒術屆的未來,隻要能在還活著的時候,繼續掌握咒術屆的權勢,他們不在乎,在他們死後——我會怎麼折騰咒術屆。”
沒錯。
這才是五條悟和爛橘子之間真正的微妙關係。
一者攥緊現在。
一者展望未來。
“假若現在就要掀翻他們的話,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不僅僅咒靈是我們的敵人,同為咒術師的夥伴也將成為敵人——是與世為敵呢!”
五條悟一邊說,那雙蒼穹般湛藍的眼眸似乎在暗淡的夜晚煥發出光彩來:“殺死同類和殺死怪獸不一樣哦,人比咒靈要可怕多了。”
狗卷棘等待著下一句告誡,但五條悟許久沒有發出聲音,狗卷棘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五條悟以為這樣就能嚇退他了。
唉。
五條悟老師確實很強。
但他似乎不太了解自家的學生。
狗卷棘深深地看了五條悟一眼,他慢吞吞地伸出手,從口袋裡取出一張卡片,這是他的學生卡。
狗卷棘抬起眼,迎上審視的目光——
他的眼瞳不如六眼那般明亮耀眼,但仔細看去,似乎也蘊藏著一種平靜而沉穩的力量。他對五條悟眨眨眼,仿佛在說,他若是恐懼死亡,一開始就不會加入高專,不會成為咒術師,不會去當五條悟的學生。
他們正是有著相同的理想,才來到這裡,成為肩背相抵的同伴,進行著豁出生死的戰鬥。
他是不會動搖的,老師。
這就是狗卷棘的回答。
五條悟暢快地笑起來,這一次,他的笑容要真摯多了,他伸出手,自上而下地覆蓋過來,揉亂了狗卷棘的蓬鬆柔軟的白發:“……要快點變強啊。”
“鮭魚。”
“要快點追上我的步伐啊……”
“鮭魚。”
“如果你追不上我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拋下你們,絕對不會有一絲猶豫。”五條悟停頓了一下,吞下了後面一截話——這是保護這群孩子們最好的辦法。
狗卷棘微微垂下頭:“……鮭魚。”
這種事情——
他當然心知肚明啊。
“但你現在的實力,還遠遠達不到——能讓我施展手腳的程度哦。”五條悟輕聲說,縱然狗卷棘在高專一年級生裡占據優勢,但若說起和五條悟的距離,依然天差地彆。
五條悟思索著:“不如這樣吧——”
嗯?
“擇日不如撞日!”
“今晚就來和詛咒師們實戰吧!”
*
*
盤星教倒了血黴。
淩晨三點,五條悟扛著狗卷棘,兩人瞬移到盤星教總部的上空,俯視著星羅密布的古老建築物。盤星教的結界不可謂不守護嚴密,然而,他們撞上了從來不講道理的五條悟。
五條悟撕開結界的動作,就好像撕開一包薯片的外包裝。
警報響徹上空。
守衛的詛咒師衝出門。
“什麼人?”
他們抬起頭,就看到站在紅綠燈上的白發咒術師。五條悟還笑顏燦爛地對所有人揮手:“嗨,晚上好啊,夜色如此美麗,不如起來嗨——”
那張臉太過有標識性。
當下,就有詛咒師恐懼到拿不穩武器:“五、五條悟!”
五條悟的手指點過所有人。
為首的壯漢詛咒師似乎為了證明自己不害怕五條悟,大聲吼叫:“你在數什麼?”
“能再多喊點人來嗎?”
詛咒師們露出驚恐的神色。
五條悟非常惋惜:“一、二、三、四……總共也才十二個詛咒師,數目有些太少了,起不到練手的程度。”
狗卷棘:“……”
聽聽,這是人該說的話嗎?
這番話果然激怒了盤星教的詛咒師們。
“大言不慚——”
“我看五條悟也沒什麼了不起!”
“我們人多一起上,都不需要夏油傑大人就能乾掉他!”
狗卷棘倒抽一口冷氣。
五條悟聽不得挑釁。
更何況,他現在還處於自尊心受創的敏感時期。
當下,原本還掛在臉上的輕鬆笑容,不知何時,已經在五條悟臉上消失了。他俯視著這群詛咒師,臉色無喜無悲,無憂無怒,宛如在俯視幾顆塵埃。
狗卷棘立刻往前走,就要迎上盤星教裡群情激奮的詛咒師們。至少,由他動手的話,起碼還能把握分寸,留下這群人一口氣。
然而,五條悟按住了狗卷棘。
他活動了一下身軀,骨關節嘎嘣作響:“……算了,還是我陪你們玩玩吧,生前何必久睡,死後自將長眠,是不是這個道理?”
聽起來——
五條悟打定主意送他們去死後長眠。
狗卷棘於心不忍,下意識扭過頭,結果又被五條悟強行掰正:“今天的課程,從實戰演練改為老師演示,你可要認真看啊。”
立刻就有人陰陽怪氣地跟上,抬杠說:“……沒準是五條悟被我們製伏,你可要認真看啊。”
狗卷棘已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看了,他想了想,還是多看一眼吧,畢竟這麼嘴臭的詛咒師似乎不多見,而且即將要絕種,多看一眼是一眼,畢竟以後就沒有再看的機會了。
而對方顯然對這個險惡的世道一無所覺。
術式,蒼。
凝結。
回旋的風吹得五條悟的白發搖曳飄動,就連他解說的聲音,好像都要被吸納到蒼的內核裡,影影綽綽,朦朧不清。
“詛咒師平時面對的敵人不是咒靈,手段多針對咒術師,你可不要太小瞧他們,老師我啊……曾經就差點栽在一位咒術師手裡。”
狗卷棘難以想象。
“……不要怕被詛咒師搶到先手,用反轉術式治好自己,再瞬間殺掉對方,這樣,無論對方還有什麼惡心的手段,都會施展不出來的。”
狗卷棘:“……”
他感受到了一絲對實力的嘲諷。
下一秒,宛如一輪明月般的蒼猛然炸開,半棟盤星教的古建築坍塌一角,無數人被氣浪掀飛了出去。那位口出狂言的咒術師的實力顯然沒有他的嘴那麼硬,瞬間就被炸上了天空。
“……”
“……”
夜風中,一道聲音輕輕飄過來。
“悟,你說誰的手段惡心?”
五條悟的背影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瞬,他抬起頭,看向聲音來處。月影浮動之處,一條盤旋的龍形咒靈爬雲攀月,正往這邊疾馳而來。
咦?
夏油傑不在盤星教的總部裡?
很顯然,夏油傑剛剛才收到盤星教教眾的緊急求救,快馬加鞭地趕來。但就算他加速到了極致,也隻來得及撈住幾個身受重傷的詛咒師。
夏油傑召喚出新的咒靈。
身軀龐大的咒靈依次吞下受傷的詛咒師們,場面一度看起來非常惡心,但那頭不知名的咒靈的口水顯然有抑製傷勢惡化的能力,幾位詛咒師傷勢嚴重,但最起碼,性命無憂。
在忙完這一切之後,夏油傑才騰出時間,打量五條悟。
五條悟也在凝視著他。
夏油傑身邊站著兩個相貌可愛的小姑娘,上次在夏油傑入侵高專時,狗卷棘也見過這兩個小姑娘,她們也是詛咒師,但地位似乎比其他詛咒師高一點,夏油傑將她們護在身旁。
夏油傑先打破了寂靜。
他笑眯眯的,看起來就像是在臉上覆蓋了一張笑狐狸的面具:“我還以為,我們之間的對決至少能等到百鬼夜行的時候——沒想到,五條家主竟然對自己如此沒自信,竟選擇在決戰之前偷襲嗎?”
他深深了解,怎麼踩五條悟的痛處。
言辭一句比一句更鋒利。
“——也是,你也差不多該學會那些爛橘子們的惡心手段了,哦哦哦,也不應該這麼說,按照套路,我應該誇獎五條家主運籌帷幄,有勇有謀才對。”
五條悟輕輕眨了眨眼睛:“傑,我沒打算打架。”
“嗬嗬。”
五條悟罕見地反思了一下,情況是怎麼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呃,確實,他來之前謀劃得好好的。但情緒一激動,又被自己搞砸了,甚至想找個背黑鍋的家夥都找不到,但他顯然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是不會錯的:“我是來做友好交流的。”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夏油傑腦門上的青筋就炸出來了。
“傑,你培養後輩的水準顯然有待提高啊,我很擔心下一代的個人實力發展,所以專程過來友好交流,查漏補缺,以後他們再遇到類似的情況——”
五條悟真心誠意地補充:“——至少可以裝作不認識傑,這樣就不會給你丟臉了呢。”
夏油傑拳頭上的青筋爆開了。
在這個瞬間,狗卷棘切實地和這位最惡詛咒師感同身受,也許人家再也不肯回咒術高專的原因裡,就包括著不想再聽五條悟的垃圾話了。
“傑,我真不是來打架的。”
“……劃下道來吧。”
巨大的咒靈騰升著滾滾黑煙,從夏油傑的背後冒出來,發出滿懷惡意的竊竊私語。見到這一幕,五條悟就隻猶豫了半秒,瞬間就改口了:“……沒錯,我就是來打架的。草叢裡有一隻野生的夏油傑跳出來了,我們可以偷偷從背後接近他,掏出一隻大師球……”
“……”
夏油傑從牙縫裡擠出聲音:“等你死後誕生的咒靈,我肯定會好好品嘗其滋味的——”
眼見著大戰一觸即發。
五條悟卻走神了一瞬,他想了想,忽然問:“說起來,戰場選在這裡我倒是無所謂,畢竟狗卷君死了就是死了,跟不上我的實力也沒關係。但是,這裡還有好多個瀕死的詛咒師誒——”
“……”
“傑,你身邊的就是你的兩個養女吧?名字就是叫菜菜子和美美子嗎?真可愛,今年多大了,有幾級咒術師的實力了?”
原本,那位黑頭發的小姑娘還怕生般地躲在夏油傑身後,但聽到五條悟的話之後,金色丸子頭的小姑娘忍無可忍地把她扯出來。
她惱怒地衝五條悟喊,聲音清脆得像是百靈鳥:“我們是夏油傑大人的助手!我們很強的,絕對不會扯夏油傑大人的後腿!”
狗卷棘安靜地站在五條悟身後。
他很有自知之明,絕對不會說什麼自己不會扯五條悟的後退,他隻要在現場,就是最大的扯後腿。
夏油傑按住了金發少女的腦袋,似乎她剛剛的話,讓夏油傑從惱怒中清醒起來,他看了一眼仍在淒慘呻||吟的盤星教的詛咒師們,冷靜下來,準確地指出五條悟的目的:“你打算和我談心?你想說什麼?”
“我覺得,還是捕捉夏油傑小精靈回高專,也許,在同一個立場上,談心更容易達成一致。”五條悟笑眯眯地說,他似乎覺得,能懟得夏油傑說不出話來,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你可愛的兩位養女,可都是在攻擊範圍裡哦。”
夏油傑微微一愣,他沒想到,不久之前在百鬼夜行裡說過的話,竟然再度奉還給了自己。但最可氣的是,就像是他能拿捏住五條悟,五條悟同樣拿捏住了他。
“家舍寒酸,沒有常備茶水。”
夏油傑控製著長龍形態的咒靈,降落到滿地廢墟的戰場上,他一抖長袖,做出了邀請的姿態:“若不嫌棄,便在靜室裡詳談如何?”
五條悟歎了一口氣。
他好像真覺得剛剛的建議挺不錯,對於夏油傑果斷退了一步的行為,反而有些惆悵:“行吧,對於傑的邀請,我向來是不會拒絕的。”
他同樣落到地面上。
現在,兩位咒術屆的最強存在就站在同一片廢墟上,相隔幾十米,彼此凝望,一人黑衣,一人白發,兩個人就像是太極的兩個中心點,緩慢地向彼此靠近。
五條悟大搖大擺地穿過人群。
現在,這群愣頭青們總算理解了自己和五條悟之間的實力差彆,這是比太陽和螢火還要劇烈的差距。五條悟走過的地方,眾人紛紛垂下視線,甚至不敢直視他。
眾人恐懼著他。
而五條悟很享受這樣的恐懼。
夏油傑神色平和地走到了五條悟身旁,沒有露出任何異常的表情,好像兩個人之間相隔八||九年的空隙從未存在過。他囑托著兩位養女如何照料好其他“家人”們,就在這時,五條悟頎長的手突然不容置疑地伸過來,往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手掌心裡塞了兩塊糖。
兩位小女孩睜大了眼睛。
她們眼瞳裡倒映著那個和夏油傑大人同樣高瘦的身影。
五條悟向她們吹了一聲口哨,露出自以為非常友善的微笑:“超甜的哦,這可是和老字號和果子店的甜品,做成櫻花花瓣形狀的和果子,小孩子們都最喜歡了。”
“……”
周圍人的視線都在五條悟和和果子甜點之間遊動。
夏油傑也微微一愣,他摸了摸兩個還沒反應過來的小孩子的頭,輕聲說:“沒關係,收下吧。”
但他話音還未落,菜菜子——也就是那個性格更活潑的金發丸子頭的小姑娘,她猛然挑起眉,好像在那一瞬間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大手一撈,搶過妹妹美美子手裡的甜品,憤怒地將兩塊外包裝紙盒揉成一團,衝著五條悟就扔過去:“滾!我才不是小孩子!誰要吃你的甜點啊——!”
揉成一團的紙盒砸……
……當然沒砸中五條悟。
他可是開了無下限術式,砸中誰都不可能砸中他。
然而,所有人都被菜菜子的衝動行為嚇到了,就連夏油傑都不由自主地壓緊了菜菜子的肩膀,袖口被他扯出一道皺巴巴的折痕。
五條悟愣了一下。
他是真沒想到,自己友善的行為會被拒絕。
五條悟先看了一眼菜菜子。
——菜菜子惡狠狠地瞪回來。
他再看了一眼被扔出去幾米遠的甜品,下一秒,五條悟做出了一件所有人都沒想到的行動,他一路小跑,撿回被揉成一團的甜品,當著所有人的面,撕開皺巴巴的外包裝。
縱然遭到了這樣的虐待,藏身其中的和果子甜品竟然還很完整。正如五條悟所說,這是一對做成櫻花花瓣形狀的甜點,顏色粉嫩嬌柔,令人一看就覺得食指大動。
五條悟超慢地張開嘴,再超慢地放進甜點,每一個咀嚼的細節都被超級慢速地展現出來,一個最簡單的進食動作,硬是被五條悟浪費了好幾分鐘,同時,他還不忘嘲諷:“啊嗚——後……悔……了……吧……真……的……超……好……吃……”
菜菜子勃然大怒:“誰在乎它好不好吃啊!”
不能再吵了。
再吵下去,就沒完沒了了。
夏油傑果斷意識到這個事實,他伸出手臂,如護住小雞仔的老母雞一般,將養女遮蔽在厚厚的袈裟之下。
完成這一切後,夏油傑再轉過頭,看向五條悟的眼神裡全是飽經折磨後的無可奈何——但在無可奈何之外,又有一點回憶往昔的柔和之色,夏油傑自己都沒察覺到這個細微變化,他說:“悟,你還真和以前一樣,完全沒變化啊。”
“我當然沒有任何變化啊——”
“這裡特指幼稚。”
“彆說的你就像是個大人了!”
夏油傑沒有接五條悟的話,他語氣平穩不變:“……但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我了,悟。”
“是啊。”五條悟立刻接上,好像完全意識不到這句話裡藏著深淵,“以前我隻是自稱一句老子,你都要絮絮叨叨我老久,現在,養育小孩倒是隨便的多,一點也沒在乎她們的修養問題——”
夏油傑都抬起腳,準備往盤星教總部走去,聽到五條悟這句話,他剛抬起來的腳,忽然又放下了:“你和我談教養問題?”
“對啊?”
五條悟顯然沒跟上他的思路:“有什麼問題嗎?”
夏油傑的目光往旁邊瞟了一眼,狗卷棘一直跟在五條悟身邊,他不說話,行為也不像五條悟那麼張揚,就好像這一片夜色裡的月光,稍不注意,就會忽略過去。
夏油傑忍不住陰陽怪氣:“你帶著狗卷棘,跑到我面來——”
“嗯嗯!”
“——來質問我不懂下一代的教養?”
這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到底是誰完全沒有抓下一代的教養問題啊!
夏油傑一想起,自己被狗卷棘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罵變態的時候,就忍不住氣得牙癢癢。他甚至懷疑,是不是五條悟在後輩面前誹謗了他什麼話,自己才會被這小孩兒真情實感的罵做變態。
更可惡的是,夏油傑還不好意思和狗卷棘計較。
若真要計較,豈不是證明自己很在乎?
若真要在乎,豈不是證明自己真的是個變態?
——也就隻能在百鬼夜行之中,公報私仇,把這小孩兒打得慘一點,讓他隱晦地領悟“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的道理。
然而,距離百鬼夜行還有一段時間,五條悟卻帶著這孩子打上門來,他表現得無辜,夏油傑卻不敢不多想。
察覺到夏油傑不同往常的注視,五條悟也跟著看過來。
狗卷棘非常平靜。
雖然夏油傑是個隱藏的變態,口味之重,甚至能對可愛未成年小男孩和醜陋猙獰的特級過怨咒靈下嘴,但五條悟老師人模狗心,但凡夏油傑不想氣死自己,就絕不會對五條悟老師下手。
狗卷棘對五條悟老師信心十足。
於是,五條悟仔細審視片刻,他能感覺到某種奇異的情緒湧動,但什麼也沒看出來。他撓撓頭,看向夏油傑的目光裡,透露著一種清澈的愚蠢。
五條悟介紹說:“這位是咒言師的末裔,狗卷棘,超乖的,實力也很不錯,過段時間也許就能晉升一級咒術師了——傑是不是羨慕啊?”
夏油傑還能說什麼?
——也就隻能露出客氣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在心裡把五條悟罵了個狗血淋頭了。
同時,他推著的兩個養女,讓她們站在前方,面對著狗卷棘,夏油傑臉上帶著假笑:“我和悟有要事相商,你們先陪狗卷君玩一會兒,可不要讓彆人覺得我們盤星教不懂待客之道,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