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咒靈的殘穢消散後,乙骨憂太維持著半跪斬首的姿勢幾秒後,繃緊的肌肉才緩緩放鬆。
太刀滾落。
守護在旁邊的祈本裡香立刻撈住太刀刀刃。然而,乙骨憂太沒有再握住刀柄的衝動。
他整個人向後栽倒——直接摔進祈本裡香的懷裡:“太、太好了。”
祈本裡香小心翼翼地捧著戀人,她不理解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乙骨憂太開心,她也跟著開心:“憂太……好啊,開心……”
乙骨憂太捂住胸口,隔著肋骨,心臟砰砰狂跳。他一意孤行接受了這項麻煩的任務,若說心底沒有一絲忐忑,那也是完全騙人的。
而現在祓除成功,乙骨憂太的心裡全是感激。他撐起身體,看向這項任務裡最大的功臣:“……幸好,多虧了狗卷前輩,如果沒有狗卷前輩的話,這次的任務還真不知道會如何收場呢。”
“……”
對面一片死寂。
甚至連空氣都變得莫名沉重。
乙骨憂太沉浸在喜悅中,完全沒注意到這個細節,他興致勃勃地分析:“……說實話,剛剛我也在猜測狗卷前輩會用什麼言靈,但絞儘腦汁,我也完全想不出什麼好主意——”
“……”
“破壞性言靈會同時摧毀建築物,而換成命令式的語句,又很難維持效果——畢竟那是和狗卷前輩實力相當的一級咒靈,咒言術的效果也隻能維持一瞬間。”
“……”
“直到狗卷前輩說出了老婆這個詞,我才意識到,還有這麼簡單的辦法可以嘲諷激怒對方——”
乙骨憂太說著,用手背抵住下巴,顯然已經進入了戰後總結的狀態:“如果是我,可能會選取什麼‘老板卷走工資跑路了’,或者‘加班沒有加班費’之類的話來激怒對方。但現在想一想,這樣的語句針對性太強,對方也許會當場暴走,反而沒有那句老婆的嘲諷感更強。”
“……”
“真的超厲害啊,狗卷前輩!”
許久沒有得到回應的乙骨憂太,此時此刻,才脫離輕微興奮的分析狀態。他半倚靠著祈本裡香,旋過頭,看向狗卷棘的方向。
狗卷棘站在原地。
他還保持著拉下衣領的姿勢,身體紋絲不動,仿佛已經化作石像,眼睛裡不知何時失去了高光,呈現出一片混沌般的灰。
萬念俱灰的灰。
乙骨憂太每說一句話,越是情真意切,狗卷棘就越感覺那言語銳利如刀,筆直地插入他心頭,瞬間滲出鮮血來。
咳咳咳。
喉頭一甜。
這種痛苦,和咒言術被反噬時的感覺還太不一樣,至少,被反噬時,狗卷棘還能痛痛快快地吐出這口血。但現在,他根本無法做出任何行動,隻覺得喉頭的淤血越積越厚,堆積胸腔,整個人竟然產生了一種失血過多般的暈眩感。
乙骨憂太雙眼亮晶晶的,看向狗卷棘的神色,全是對咒術師前輩們的崇拜之情。
“木魚花——”
不,情況不是這樣的。
你千萬不要當做學習的範例。
狗卷棘下意識地想解釋,但剛開口,聲音又卡在了喉嚨裡。
他能說什麼?
在意識到這件事的瞬間,狗卷棘頓時悲從心來。
他是能告訴乙骨憂太,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深思熟慮——
隻不過被某個人騷擾太久,以至於一時之間無意識地重複了對方的言語嗎?
他能解釋,自己為什麼會被人追著喊老婆嗎?
可這個問題的答案,就連狗卷棘自己,都完全想不出一個邏輯上能說得過去的理由。
而最可悲的是——!
就連這個世界裡最汙穢肮臟的咒靈,也不願意被陌生人稱呼為老婆。而與之相對應的,狗卷棘已經不知道被蘇久言稱呼了多少句老婆,甚至簡簡單單“老婆”兩個字,已經無法引起他任何情緒上的波動了?
為、為什麼?
事情究竟怎麼發展成這樣的?
他竟然忍受著——就連咒靈都不願意經曆的糟糕生活嗎?而這樣的日子,他竟然已經習慣到麻木了?
想到這一點,狗卷棘瞬間產生了一種巨大的荒謬感。
到、到底哪裡出現了問題?
狗卷棘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這時,街道儘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兩人抬眼望去,胖達和禪院真希一前一後地向他們走來,而胖達懷裡還抱著一個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的孩子。見到兩個人緊張地看過來,胖達立刻解釋,他經驗豐富,就連抱孩子的姿勢都很專業:“哦,他隻是被嚇暈了。等出了帳,再掛幾瓶葡萄糖水,估計就能醒過來了。”
禪院真希也露出讚許的笑容:“乾的漂亮,乙骨君!”
聞言,乙骨憂太的臉上浮現被誇獎後的淡淡紅暈,他立刻解釋說:“不是我的功勞,是狗卷前輩——”
“狗卷怎麼了?”
說著,禪院真希轉過頭,她剛剛就發現狗卷棘的情緒不太對勁:“怎麼露出這樣的表情?”
這種表情——
禪院真希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狗卷棘緩慢地眨了眨眼睛,長而細密的眼睫毛輕輕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委屈得哭出聲。
他可是狗卷棘誒。
是那個縱然被術式反噬,咳得滿地鮮血,也絕對不會認輸的狗卷棘。若有誰被他清秀纖弱的外表欺騙,以為他性格同樣如此,那就大錯特錯了!
正是因為了解同伴,禪院真希才真切地感到疑惑——
這究竟是怎麼了?
乙骨憂太猜測道:“是咒言術的反噬嗎?狗卷前輩剛剛使用了很特彆的咒言……”
“什麼咒言?”
乙骨憂太回憶著說:“他對咒靈喊老婆誒。”
救、救命!
狗卷棘立刻無法抑製地咳嗽起來。他懷疑,乙骨憂太是想要他的命。如果這是真的,還請直說,至少他罪不至此,還得在死前遭受這等的折磨?
“啊?”
這是茫然的禪院真希。
胖達也驚訝地抬起頭,他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狗卷喊咒靈老婆做什麼?!”
說到這裡,乙骨憂太立刻興奮起來,特級咒術講解員(?)立刻上線,他侃侃而談:“這是狗卷前輩的策略,他精準地找到了咒靈的怒點,對其發出了嘲諷……”
巴拉巴拉,滔滔不絕。
乙骨憂太的這一套分析出來的理論,也就隻能糊弄糊弄他自己。
“哦,這正是狗卷前輩的聰明之處……”立刻搬出了自己的理解,但這種話也隻能糊弄他自己。
胖達數次欲言又止。
禪院真希皺著眉頭,她聽不下去了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了,打斷乙骨憂太:“……絕對是你聽錯了吧?!”
乙骨憂太愣在當場。
禪院真希忍無可忍地吐槽:“這種事情……怎麼聽,都像是在緊張情緒下一時嘴瓢吧!而且,一般人嘴瓢也隻會說到朝思暮想的事情上去吧!”
乙骨憂太面露茫然之色:“呃……”
禪院真希繼續冷酷地指出其中最大的破綻:“所以說,狗卷根本不可能嘴瓢到老婆這個詞上啊!”
“……”
“怎麼可能?!狗卷朝思暮想的事情就是老婆?!太離譜了!整個人設都徹頭徹尾地崩壞了啊!”
好、好像也有點道理啊。
乙骨憂太下意識看向當事人,狗卷棘的肩膀一點點地塌下去。可憐,無助,瑟瑟發抖,懷疑人生。
那淋雨般的可憐模樣,乙骨憂太甚至懷疑,如果狗卷棘面前擺著一條地縫,他沒準都要竭儘全力地鑽進去。
他看起來……
……完全是一副被說中的模樣啊?
但是,乙骨憂太也不得不承認,禪院真希說得也很有道理。兩個截然不同的觀念在他腦子裡打架,難以分出勝負。
唔。
也許,確實是他聽錯了?
比方說,將什麼類似的發音,一時耳花,錯聽成了老婆?
但是,那咒靈也聽錯了誒——!
乙骨憂太越發迷糊,他剛抬起頭,忽然就看見覆蓋整個天幕的帳忽然被放下來。很多工作人員在帳的邊緣活動,他們試圖攔住激動的家屬,但失敗了。
“我的孩子呢!原太郎!嗚嗚嗚太好了你沒事?”
胖達主動往前,將昏迷的孩子遞給他的母親,搶在對方開口之前,寬慰說:“他沒事,就是受了一點驚嚇,之後記得要做心理輔導。”
“謝、謝謝!太謝謝你們了!感謝特級咒術師解救我家寶貝!”
那位風姿卓越的母親泣不成聲,她握住每一位咒術師的手,當場就要下跪。當然,沒有人會那麼沒眼色的真的讓她跪下來。
乙骨憂太的立刻臉色漲紅,他連連擺手,不敢獨占功勞:“不不不,這次我做的事情很少,是真希和胖達救了孩子,而咒靈其實是……誒,狗卷前輩人呢?”
他東張西望。
那位平日裡總站在同伴身邊的白發少年忽然消失了,就好像是拚圖缺失了關鍵的一塊,乙骨憂太立刻就感受到了一種不舒服。
他去哪兒了——
乙骨憂太下意識地看向地面。
沒有地縫。
更不可能在地縫裡發現一隻狗卷棘。
他剛剛究竟在想什麼?!
倒是姍姍來遲的伊地知高潔,在過來的路上撞見了狗卷棘:“他回車上了,看起來很疲憊,是不是想早點回學校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