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
那聲音與其說是呼喚著友人的名字,更像是一聲無緣由的歎息。五條悟仰著頭,蔚藍的天空中白雲悠然地舒展,宛如朵朵雪白的浪花。
等四位學生走過來時,五條悟已經恢複了往常吊兒郎當的神色,他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另一隻手已經毫不客氣地伸過來,大力地揉搓狗卷棘柔順的白發。
“勇氣可嘉啊。”
狗卷棘板著臉,抿著唇,一言不發。他習慣於支援同伴,很少做這種衝在戰場第一線的行為,彆說是五條悟吃驚,就連熟悉他的禪院真希和胖達,都被這種莽撞的行動嚇得夠嗆。
“你看到傑當時的表情了嗎?”
五條悟小聲地嘖了一聲,好像在回味那一瞬間的場景,下一秒,他就笑彎了腰,瘋狂拍打狗卷棘的肩膀,連眼淚都快溢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臉無辜,就差震撼地質問你,你怎麼可以罵我變態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狗卷棘沒有笑。
他的幾位同學也感受不到笑點。
隻有五條悟捂著肚子,翻來覆去地笑了半天,才抬起臉,看著四張或凝重或茫然的臉。
他下意識地伸手,依次揉過去。
“……被打敗了,很不甘心嗎?”
這不是廢話嗎?
“還是說,”五條悟也收斂了笑意,他睫毛輕輕顫抖,蒼藍色的六眼泛著琉璃般的色彩,“你也看傑很不順眼,尤其是看到他那高高在上的——仿佛掌握了真相般的表情,就特彆想擊碎他那張嘴臉。”
“鮭魚……?”
他倒是沒想那麼多。
但一想到夏油傑的生得術式是咒靈操術,而他的興趣不單單隻是年輕稚氣的小男孩,還包括恐怖猙獰的特級過怨咒靈祈本裡香……
……這就不得不讓人懷疑,詛咒師夏油傑收集了四千多的各類咒靈,這些咒靈除了擔當武器之外,是否還有什麼特殊用途。
一想到這裡,狗卷棘隻覺毛骨悚然。
縱然人的性癖是自由的……
不可以。
狗卷棘表示拒絕。
人的性癖可以包羅萬象,但必須開除夏油傑。
甚至,狗卷棘順著這條思路思索,夏油傑準備舉行百鬼夜行。表面上,這可能是無數恐怖邪惡的咒靈肆虐街道。
但放在夏油傑眼中——
陽光.jpg
沙灘.jpg
成群結隊的美(zhou)女(ling)們快樂群聚,共同舉辦無遮大會。
畢竟,也沒有哪個咒靈有穿衣服的意識。
“……”
狗卷棘隻覺得眼前一黑。
彆,彆再想下去了。
他一點也不想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不過,話說回來,怪不得夏油傑號稱“最惡的詛咒師”呢,這邪惡程度彆說是後無來者,至少可以稱讚一個前無古人了。
狗卷棘深沉地告誡同伴們:“明太子!”
“知道啦……”
“放心,誰也不會對夏油傑掉以輕心吧。”
“我們當然知道夏油傑很危險啊,狗卷,不用這麼緊張地強調他的危險性啦。”
“明太子!!!”
你們根本不懂他真正的危險性啦!
狗卷棘幾乎垂淚。
他首次意識到,自己日常慣用的壽司語竟然如此貧瘠,根本難以向同伴傳達真正的危險。
“彆,彆難過啦狗卷。”
“你是哪裡受傷了,不舒服嗎?”
“大芥(我沒事)……明太子(夏油傑真的很危險)嗚嗚嗚……”
五條悟看著幾個學生們的互動,他拉下眼罩,重新遮擋住那雙瑰麗的六眼,話鋒一轉,忽然提起了他最近在忙的事情:“說起來,我去查了夏油傑在逃叛期間的任務記錄。”
“啊?”
禪院真希其實更想問的是,這些記錄和他們有什麼關係,但既然五條悟故意賣關子,不順著他說,他會鬨的。
剩下的同伴不是無法說話,就是缺乏常識,配合五條悟的捧哏者隻能禪院真希來做了。
禪院真希無奈地歎了口氣:“想查任務記錄的話,委托輔助監督不是更快嗎?”
“不,因為檢查的不僅僅隻是夏油傑自己的任務記錄——”
“你還查了誰的?”
“我自己的,以及當期所有咒術師的任務地點。”五條悟解釋說,“因為前不久和硝子說起那段時期的時候,硝子說,她很在意一點就是,明明那個時候有兩個特級在出任務,但夏油傑好像完全沒有回學校休息的時刻,而現在出任務的隻有悟一個人,卻還能擠出時間來照顧學生——”
“……”
五條悟深沉地說:“所以,我對夏油傑執行任務的頻率、和同期執行任務的頻率產生一點懷疑……咦,你們那是什麼表情?”
胖達看向天空,隱蔽地擦了擦額頭的汗。
禪院真希似乎對校園的行道樹產生了非常強烈的興趣,盯著樹梢觀察。
狗卷棘目光放空。
“喂!”
五條悟隨手撈過最沒有防備心的乙骨憂太,手掌就是對他的腦門一頓瘋狂地揉搓:“你們這個表情,我會懷疑,你們腹誹我誒!”
這還用懷疑嗎?
“五條老師,疼疼疼……彆擰了疼疼疼……”
“大芥。”
胖達哄著說:“要不,你對老師說點什麼吧,真希?”
“為什麼是我說點什麼?”禪院真希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她嘴角抽搐,片刻後,還是認下了傳聲筒的身份,“不是,五條老師,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
“同為特級咒術師的時期,你會比夏油傑要清閒,沒準是性格不一樣,你劃水起來——”
“哦,也對哦。”
五條悟猛然一拍掌心:“因為我一不開心就會開始劃水,誰也指揮不動,所以自然要比夏油傑清閒,對吧?你是想說這句話的吧?”
“嗯,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
“哇哦,好優秀的推理呢。”
五條悟啪啪地給三位學生鼓掌,他笑容燦爛,身後幾乎浮現繁花朵朵開的畫面。
禪院真希猛然後躥。
但——
遲了。
說時遲,那時快,五條悟一個掄西瓜的姿勢,他拋開乙骨憂太,又將禪院真希的腦瓜子裹進懷裡,開始瘋狂揉啊揉。瞬間,五條悟臉上浮現陰影:“嗯?在你們心中?我就天天遊手好閒?!”
啊,這話說得——
您不是對自己的外在形象非常了解的嗎?
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熊貓立刻一隻爪爪壓著一個同學的頭,它冒著冷汗,連連搖頭:“不、不敢。”
“隻是不敢嗎?”
“不不不不絕對沒想過!”
五條悟挑眉,按照常規,他這會兒應該拎著學生去演武場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五條悟竟然反常地忍下來了:“……算了,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胖達卑微地提醒:“說到查詢夏油傑的任務記錄,還查了很多同期的任務——他的任務情況有問題?”
“沒有。”
“既然已經查出問題的話那就……等等,沒查出來問題?!”
五條悟嗬了一聲,如果真的是翻翻翻翻記錄就能查出來的問題,那八||九年前就完全暴露了。
隻從書面上看,合乎所有規定。
“沒錯,出任務的頻率和難度基本和我差不多,就算有一兩個任務有區彆,也是正常的波動範圍內。”
“那你……”這調查結果有必要說嗎?
五條悟將食指壓在唇中央,示意熊貓暫時不要說話:“但是,結合硝子的話,我注意到兩個點很奇怪。”
“第一點——”
“咒術師出任務雖然沒有什麼就近原則,但夏油傑的大多數的任務都天南地北,其他咒術師的休息時間,他往往都會浪費在趕路上。”
五條悟生出的第二根手指。
“第二點——”
“雖然有保密需求,夏油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祓除咒靈的任務,全都安排在晚上了。”
禪院真希立刻反應過來:“他長期失眠……?”
“嗯。”
五條悟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都不是什麼麻煩的工作,也沒超出傑的能力範圍,但是,長期奔波和被迫熬夜,就算是咒術師……”
就算是咒術師,也還是人類。
隻要是人類,就需要充沛的休息。在休息嚴重不足的情況下,人很容易情緒暴躁,抑鬱崩潰。
五條悟說完這句話,陷入了一片幽深的沉默之中。學生們也暫時不敢說話。過了許久,才有人小聲地吐槽。
“熬鷹……嗎?”
五條悟歎了口氣:“或許吧。”
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落到了狗卷棘身上。
眾人之中,狗卷棘原本就更顯眼一些,畢竟,這群學生們在聽到某個龐大陰謀的冰山一角時,縱然和他們關聯不深,但依然有一種不可避免的膽戰心驚感。
狗卷棘神色最為平靜。
似乎比起“夏油傑身後存在著某個恐怖的幕後黑手,強大如他也隻不過是牽線木偶”這件事,狗卷棘有更為擔心的事情。
一個包裝精美的壽司盒被舉到狗卷棘面前,白發少年明顯還沒反應過來。
“鮭魚?”
“是金槍魚蛋黃醬的壽司。”
聽到這句話,尤其是說話者竟然是五條悟而不是狗卷棘,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太適應的神色。
五條悟雙手合十。
“我特地帶的伴手禮。”
“拜托了!”
狗卷棘疑惑地歪歪頭:“鮭、鮭魚?”
而在他旁邊的胖達已經跳起來了:“你不是五條悟老師,什麼怪物竟然敢冒充……”
五條悟一腳把他踹出十幾米。
“……”
“……”
這個踹人的大長腿;
這個凶猛毫不留情的力道;
好吧,這確實是他們的五條悟老師,如假包換。雖然他現在做的事情,背離那位天上地下為我獨尊五條悟太遠了。
五條悟竟然會帶禮物賄賂?
這是絕對會讓人大喊“你TMD究竟是誰?!”的驚悚事件!
至少,狗卷棘就被嚇到了。
他下意識地想貼在牆壁上……哦,附近沒有牆壁,也沒有什麼地方能讓他躲一躲,以至於五條悟的請求精準的落在他身上了:“既然狗卷君有秘密的渠道,那調查夏油傑身後幕後黑手的任務,就交給狗卷君了。”
他大力拍打著狗卷棘的肩膀。
狗卷棘:“……”
實話實說,不是很想接受。
詛咒師原本就是一群無惡不作的群體。
但在拒絕之前,狗卷棘依舊猶豫了一瞬,他小聲問:“明太子?”
意思是,你會有危險嗎?
如果這個人一直隱藏在黑暗中,且不說夏油傑,狗卷棘不在乎敵人的生死,但是,如果涉及到五條悟的話——
明、太、子?
你會遇到危險嗎?
“胡說什麼呢?”五條悟立刻白了狗卷棘一眼,“我可是最強,誰也不能威脅到我!”
哦。
那就——
就在狗卷棘即將說出拒絕的“木魚花”時,五條悟忽然輕聲說:“……隻不過是,我……不,硝子也許會很高興吧。”
他眉眼沉沉。
儘是說不出的悵然。
狗卷棘一愣。
拒絕的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
*
如果時光能倒流——
狗卷棘可能會創死那個說著“鮭魚鮭魚”的自己。
你是智障嗎?
是隻會重複鮭魚的智障嗎?!
但木已成舟,返回單人宿舍的狗卷棘以人生最慢的速度洗漱完畢,坐在床頭,如臨大敵地捧起手機。
“……”
舉手。
但手指尖顫顫巍巍。
與其說是隻是戳開一個聊天軟件,狗卷棘卻感覺,這一按下去,仿佛能直接戳痛他的眼睛。
為、為什麼?
情況怎麼會變成這樣?!
狗卷棘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孤獨感,他不可能——也沒辦法和五條悟說出自己的遭遇,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和他感同身受。
為什麼會這樣呢?
狗卷棘陷入沉思。
“劇透”可能真的是一個非常強大的生得術式,但最後,很可能五條悟得到故友,夏油傑得到不受操控的自由人生,硝子得到笑臉,而他狗卷棘呢……?
再也無法逃避,主動接觸“言”,甚至還得想方設法地從對方口中得到更多的劇透。
簡而言之——
狗卷棘會得到……鋪天蓋地的“老婆”?
坐在單人宿舍裡的狗卷棘,忽然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了巨大的荒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