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自然找不到了。
這會兒是上班日,又是最熱的夏天,已經快十一點了,路上根本沒人,他們扭過頭去,看到隻是空蕩蕩的巷子。
宮川亮立時急了起來,也顧不上鼻子疼了,這銑刀是來道歉壓下評論的,如果找不到,事兒就真大了。他一身冷汗也不知道是疼的熱的還是急的,這會兒隻顧著說:“趕緊找,哦不,報警,找警察啊!”
翻譯都愣了,實在是事情發生的太快了,而且為了找路,他一直走到前面,如果不是宮川亮慘叫一聲,他都沒注意旁邊有兩個人跑過去了。
他是夏國人,他能不知道嗎?夏國的治安可沒有這樣差,大白天的,大庭廣眾之下,怎麼就突然有人衝出來搶東西?更何況,郭大偉剛被氣壞了,他們來道歉就遭了殃,這也太巧了吧。
不過,他是掙翻譯這筆錢的,可不是掙賣國錢的,自然是宮川亮說什麼他聽什麼。
要報警的話,他立刻說道:“我去問問,最近的派出所在哪裡,你鼻子沒事吧。”他還關心一句。
宮川亮其實很不好受,鼻子這塊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劇烈疼痛,而且不但呼吸困難,有種阻塞感,他的視力似乎也受阻了,看什麼東西都是模糊的。他知道,自己這會兒最應該去的就是醫院,他想他的鼻子已經出了大問題。
可是,他哪裡敢啊。
如果處理不好,古田鐵工所在夏國的事業就很難繼續了,而他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
所以這會兒他忍著劇痛,擺擺手,含混不清地說:“先報警!”
翻譯就是例行問問,他說報警那他就去找。這會兒街上沒人,翻譯又跑到了剛剛的大街上,攔了個人問:“請問派出所往哪邊走?”
宮川亮就跟在他後面,被攔下的大姐特彆熱情,一瞧他這樣立刻驚呼:“你這是被人揍了嗎?怎麼這麼厲害?在那邊,往那邊走!直著走第二個路口再右拐然後……”
古田疼的受不了斯哈一聲,大姐立刻說:“太麻煩了,走走走,我帶著你們抄近道。這是哪個天殺的,怎麼能打人呢。”
說著扯著就往小道走,古田說不出話來,大姐一邊走一邊問翻譯怎麼回事,翻譯又不能說瞎話,就說:“我們是外地來的,準備去平江廠的醫院,一進小道就被搶了。”
“怎麼可能?我們平江這兩年管得嚴,治安可好呢。”大姐扭頭看宮川亮,“打的這麼厲害,你堅持的了嗎?我看看。”
說著,就上手想去看看,但實在是太疼了,一碰古田就忍不住叫了一聲:“彆動!”
他說的可是日文,大姐一下子就愣了,“日本人?!”
翻譯連忙說:“我們是去平江廠談事情的,趕緊帶我們去報警吧。”
大姐卻站著不動了,上下打量他們,“現在能去平江廠談事情的,不就是那個買了設備還不賣菜刀的日本公司嗎?好家夥,你們可太缺德了,平江廠上千口子人等著吃飯呢,這都停工一個星期了。你知
道基本工資才十幾塊錢,日子怎麼過啊。打你,這是老天開眼了,怎麼沒打死你!”
“呸!什麼玩意!那個打人也是笨蛋,這種人不打狠點!呸!晦氣!”
邊說邊罵,還吐了一口,嚇得他倆連忙退了一步,就瞧見大姐扭頭就走了,翻譯喊了一聲:“大姐,你不是帶路嗎?”
大姐頭也沒回:“呸,帶你個頭!”
可剛剛為了快,走的是小路,如今這不知道是進了哪個街道,路窄人少,根本就不知道往哪裡走。翻譯隻能說:“要不我們再退回大道?”
宮川亮這會兒都快疼蒙了,可又有什麼辦法,不敢動頭,也不想說話,用手甩甩:意思是趕緊走。
因著這個打岔,等著他們到了派出所的時候,事情都發生了一個小時了,民警皺著眉頭說:“這麼點路你們怎麼才來?這都這麼久了,人早跑了?”
他倆欲哭無淚,宮川亮忍著痛斥責:“你們夏國人實在是過分,有個女的明明說要帶路,半路就把我們扔下了,你們不是說夏日友好嗎?你們就這麼友好的?”
結果民警也不願意了,直接站了起來,對方一米八的大高個,嚇得宮川亮都縮了一下,以為他要打人呢,結果人家從旁邊書報架拿了張報紙來,直接拍在他面前了,“他不懂人話,你來給他翻譯,這上面寫的什麼。友好嗎?誰不友好?”
翻譯一看,就他們那點事兒,怪不得大家都不待見他們,平江的報紙居然報道了。
宮川亮能說什麼,隻能閉嘴了,錄完口供後,民警就說:“我們會去查證的,不過你們確定嗎?丟了三把銑刀?”
宮川亮立刻說:“是,一把銑刀1200美元,這是巨額財產,抓住他,按著你們的法律要槍斃的。”
民警皺著眉頭看他一眼:“知道了,我們會調查的,留個聯係方式,有結果了通知你們。”
宮川亮都沒有辯駁的機會,就被結束了,後面還有兩人打架,本來恨不得當場再打一架呢,這會兒在後面都看懂了,也不打架了,哥倆嘮起來了:“這就那欺負咱的日本人,好家夥,這哥們辦了件好事啊。”
“我覺得也是,那鼻子打的挺厲害的,以我的經驗,肯定斷了。”
“我也覺得,而且恐怕接回來也不好看,我也有經驗。”
說完兩個人還握了握手,民警問:“你倆為啥打架?”兩人看了一眼說,“沒事,沒事了。哥們咱喝一頓,我咋覺得咱倆不打不相識呢。”
倒是宮川亮氣得不得了也沒辦法,想了想說:“先打個電話然後去醫院吧。”無論如何他得道歉,讓對方知道他的誠意,至於銑刀……如果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他也可以承諾最快速度送到,畢竟這東西又不是什麼稀罕物。
翻譯看著他說:“也行,而且,你整個臉都腫起來了,得看看吧。”
宮川亮扭頭對著玻璃窗戶照了照,裡面出現了個看不出樣子的家夥,臉上的血已經結成硬塊了,外加上挨揍的青紫,那真是五顏六色。不過他此時
倒是覺得這樣道歉挺滿意,“走!”
他的想法是,拿著這副模樣讓郭大偉看看,他們不是不辦事,而且很有誠心的,隻是被人搶劫了,他們也是冤枉的,當然,宮川亮打完了電話後,還動了個腦筋,如果讓注意力從他們不給銑刀變成了搜捕搶劫銑刀的人,那就好多了。
哪裡想到,醫院倒是進了,可是一說他們是古田鐵工所的,來看望郭大偉,那個他見過的何主任,這會兒可不是當時一臉笑意,說話溫柔的樣子,冷淡地說:“對不起,我們廠長身體還在休養中,誰也不見。”
宮川亮就跟翻譯說:“跟他說,我們是懷著巨大的誠意來看望和道歉的。我們作為供貨商,雖然合同上表明了18個月的供貨期,但絕不是看著你方停產而無動於衷的,我們這幾天一直在四處尋找銑刀,剛剛找到就連忙送了過來。”
何華聽了後果然臉色好看多了,宮川亮還以為讓他們見面了呢,就聽見何華說:“幾把?”
宮川亮本來想帶三把,但是田中認為太顯眼了,就讓帶了一把,說是讓他們配合將這事過去後,再開始慢慢供貨,“一把。”
何華皺著眉頭,一副不太願意的樣子,“你們這麼大的工廠,半天就找了一把,合著你們隻管生產設備,不管配件是不是?行啊,一把也行,在哪裡?”
宮川亮一提這個就生氣,“剛剛路上被人搶了,你看我這樣,就被人打了。我們已經報了警,你們趕緊也報警,務必儘快拿回來。”
他和以為何華會跟他一樣著急,卻聽見何華說:“你不是騙人吧。你們一年半都沒貨,昨晚上電視今天你們就帶著刀來了,上報紙就變出來了,你們不是一開始就有,不給我們吧。”
宮川亮都愣了,“你們在說什麼,我們怎麼可能怎麼乾,我們是懷著巨大的誠意,想辦法調來的銑刀,為的就是解決平江廠的開工問題,我們……”
誰料何華卻說:“我們為了一把刀,先是給你們打電話,隨後又跑到了京市,在你們的公司苦求了三天,當時你可是說,你們公司都是按著申請時間來的,我們沒有提前準備,所以根本不可能有貨的。如果是個人說是自己沒有貨了,都要提前取貨,你們豈不是亂套了。請問,這把刀哪裡來的?從國內廠子裡調來的?哪家廠子?從國外調來的,手續呢?”
宮川亮自然知道肯定有這樣的疑問,他認為這都好解決,有刀能開工,肯定不會再問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刀被搶了。
何華根本不信:“說不出一二三,我隻能這麼猜,要不,這銑刀就在你們倉庫裡,你們是不想給我們,要不,挨打是假,丟刀也是假,你們忽悠人的吧。宮川先生,您說是哪個?”
宮川亮不能承認前者,也不能承認後者,明明自信滿滿地來,這會兒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若是按著本性,他肯定是要發飆的,告誡何華彆這麼囂張,畢竟以後還有合作,可現在,那片子引起這麼大的轟動,他半句不敢多說。
——剛剛打電話,田中的口氣是氣急
敗壞的,他在公司裡一向是以紳士自居,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口氣,不停地叮囑他,一定要穩住郭大偉,無論什麼條件都要說動郭大偉合作。
而且,田中還說了一件事,根本不是僅僅在電視台播放,這條新聞出現在全國各地的報紙上,現在,恐怕看電視報紙的夏國人都知道了。
這跟他一路的遭遇完全相符,他都能想到,如果再這樣下去,他們會面臨什麼後果。
所以,宮川亮隻能深深地低頭鞠了一躬:“請不要這樣揣測我們,我們真的是有著巨大的誠意。請讓我和郭廠長面談,我一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條件。”
這意思可是太明顯了,就是你們可以提要求了。
他就不信,平江廠能不動心?
結果他聽見了什麼,病房裡傳來了郭大偉熟悉的聲音:“滾!”
日本人一向是以道歉聞名的,姿勢標準,言語誠懇,哪裡想到,居然真的不管用?宮川亮離開的時候都是滿臉的不敢置信:他們居然連見一次談一談的機會都不給嗎?那……他不敢相信後續會是什麼樣?
後續自然不會好。
誰能想到,以萬為單位的美元都花了,卻因為一把銑刀停工。大家引進設備,不就是為了提高生產效率嗎?過去用普通車床,的確是慢而且質量差一些,精度不夠,但是那可不用被人卡脖子啊。那是有多大力氣就使大多力氣,而這種情況是,花了錢,還使不上勁,不少人都覺得還不如不花呢。
更何況,郭大偉還因此殘疾了!
誰不覺得難以置信,誰不憤怒。
可夏國人是樸實的,是團結的,在這種巨大的情緒裡,大家還是準確把握住了最主要的事情,讓平江廠不停產,讓郭大偉趕緊恢複健康。
因此,在夏國一場浩浩蕩蕩地找刀行動開始了,無論是平江廠,還是國家台,亦或是刊載了這篇報道的報紙編輯部,都收到了電話,電報和來信。大概是因為這次事情緊急,一向節省的夏國人居然以電話和電報為多,為的就是及時的告訴他們自己知道的信息。
有人說這種銑刀可以用國產銑刀代替。有人說自己這裡有日本其他公司的銑刀,不知道能不能通融一下,用了也可以保修。
當然,最多的就是各家購買了日本設備的工廠,終於有了一次集中的反饋,大家一致說自己的零配件也經常不到貨,為此經常停工。當然,更有借機吐苦水的,譬如控訴他們的機床一修幾萬塊美元,還不讓看。或者說他們的要求高,請過來就跟請祖宗一樣,一言不合就撂挑子。
於是,短短幾天內,刀是沒找到,但古田鐵工所和其他幾家日本機床公司的真實用戶反應,卻是越來越多。
國家台是電視節目,反應比較慢一些,倒是各地方的報紙速度更快,將大家的建議寫上去,自然也要將大家的意見寫上去,一時間引起了嘩然——原來,先進的日本設備,居然是這副模樣?原來以為買了數控,就等於生產效率嘎嘎高,哪裡想到,是人家讓你高就高,是人家讓你停產你
就得停產。
“這是咱給錢買設備,還是咱給錢買罪受?”
有人對著記者發出了這樣的質問,而這句話也變成了報紙的內容,發放到了每一個讀者手中,形成了所有人的心聲。
而且,本來正在簽約的合同也受到了阻礙。
首先是商務部那邊認為他們的合同存在不合理條約,第二天就對他進行約談,認為18個月的備貨期實在是不合理,這樣影響生產。
那個司長留著一把大胡子,說話也不客氣,田中試圖解釋自己的困難,對方大胡子一甩,隻有一句話:“那就是無法進行正常供應,我們會將這個型號的設備進行標注暫時不予進口。請問,你們其他產品以及配件可以正常供應嗎?還需要18個月嗎?”
田中能說什麼?他簡直目瞪口呆,夏國人瘋了嗎?
他們是不準備跟自己合作了嗎?這是他們應有的態度嗎?
不僅是這樣。
田中本來想的是,通過大使館施壓,讓國家台合作進行拍攝,到時候就將他們宣傳成正面形象,很快大使館就回應了,“對方說如果你們願意配合拍攝,他們願意進行采訪。”
田中以為這是來配合他們的。哪裡想到,國家台的記者來了後,直接問郭大偉說你們去了平江道歉,並且號稱帶來了銑刀讓他們回複生產,不過被搶了。
田中立刻點頭,想要借此訴說他們的真誠和自己的委屈。
記者很是坦誠地說:“求助的片子已經發出去了三天,後來我們才了解到,平江廠這款數控銑床是最新款的,所以國內還沒有同類型。根本沒有廠子可以提供相同的銑刀。請問你們的銑刀是剛剛從日本運抵夏國嗎?”
田中當然想回答是了,可是何華已經問過宮川亮了,要求他們提供報關單,他們哪裡有最近的,他們有的是原先的,事實上,他們從來不缺這東西,隻是因為某些原因,故意拖延而已。他以為已經交涉好了,可沒想到,他們還是這樣咄咄逼人。
但現在,鬨成了這樣,他沒辦法說,東西就在他們的倉庫裡。
他回答不出來,記者可是沒有饒過他,攝像機一直對準著他,他知道,這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原本想著趁機洗脫,可現在,他的支吾不語,隻能理解成一個答案:他們根本就沒有銑刀,拿著刀去道歉是說謊,報假警。
可這樣,宮川亮就白挨打了,他的鼻梁骨直接斷掉了,如今已經飛回日本進行手術,聽說鼻梁明顯移位,修完了也不能恢複原本的樣子,也就是說毀容了。
而且,這還落實了他們無力提供零配件的說法,這款機器根本無法進口。
他試圖找找其他話題,沒想到颯爽的女記者根本不離主題:“田中先生,很多觀眾都在關注這件事,我們希望得到明確的回複。”
沒有辦法回複,他隻能說:“我還有點事,要不這樣,我們下次再說。”
女記者笑笑:“我們了解了你們的想法,就不多打擾了!”
他以為的
了解就是知道了,可沒想到,就跟控訴他們的新聞可以寫成一個可憐廠長的求助,他們的態度也可以一字不評,全部放出,任由觀眾評說。
幾天後的後續報道中,他們的交談的畫面原封不動沒有任何剪輯地出現在了電視上,當然,主要內容可不是這個,而是一個喜訊:“遠在美國的楚中先生,在跟親友的電話中得知了這個消息,不遠萬裡從美國給平洲廠采購了這一型號的銑刀。”
“據楚中先生介紹,日本的此類數控機床,已經出口到美國三年左右時間,是比較常見的銑床機型,配件一向充足。這次楚中先生得知情況後,當天就給美國的經銷商打了電話,下午銑刀就直接送到了。”
“目前,已經通過空運到達。平洲廠已經平靜了半個多月的廠房終於又傳來了機器的轟鳴聲。”
畫面中,郭大偉再次出現了,他身後就是已經運轉起來的數控銑床,此時工人正在謹慎地操作著,郭大偉笑著說:“終於解決了,謝謝大家。”
田中看著報道都傻了。
電視中,他的避而不答就跟傻子一樣,而從美國來的銑刀,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接插入了他和古田鐵工所的心臟——想都知道,看到這條消息的夏國人會怎麼想?
我們這邊18個月供應期,人家那邊上午要下午就能送到?我們這邊求上門,都氣昏了出事了,你們還是一口咬死沒有銑刀,可是美國那邊,隨時供應。
有些事能乾不能說,尤其是這樣鮮明的區彆對待。
他們還能好嗎?
更何況,雖然美國的事兒是真的,他們的確在美國的服務這麼好,否則的話,怎麼在美國打下市場?可是,他有種強烈的感覺,那個楚中恐怕是假的,那把銑刀是他們丟的那把!
什麼叫借刀殺人!他終於感受到了!而且還借的自己的刀!
這一刻,田中有一種無力感,他都不知道,不就是一把銑刀沒給嗎?這種事原先也不是沒有啊,為什麼這次反應這麼強烈?瞧瞧這些新聞,哪一個都是要砸死他們。夏國這是要乾什麼?
就為了弄死他們嗎?可沒有他們,還有其他日本機床公司,還有其他國家的機床公司?為什麼這麼針對他們呢?
他想不通這個問題,也沒辦法跟狂怒的社長解釋是為什麼?他隻能說:“夏國人好像一刹那間,就開始從國家部門,到電視媒體,都開始針對我們了。我在想,”他給出了一個猜測,“那個郭大偉是不是有什麼深厚的背景我們不知道?”
這仿佛是唯一的答案。
他甚至還和大使館的朋友溝通過,但沒人清楚,當然,也沒人能幫他們。
那些簽了合同的,是沒辦法找回的,但是那些已經談好了的準備簽合同的,或者正在進行中的客戶,似乎都開始觀望,雖然田中已經保證,後續他們會加強這方面的管理,保證零配件供應充足。
可是大家依舊不敢相信,都準備觀望一段時間,畢竟進口設備這種事,本就是不能急的,再說設備到貨期也很
長,拖一拖總比郭大偉那樣的強。
而偏偏在此時,其他國家的機床公司開始動作了,他們開始宣傳自己的服務,什麼常用配件充足,上午要下午發,什麼維修配件6個月供貨期,什麼全世界一個待遇。
條條針對他們。
這話田中都不相信,大家都是一樣的,橫亙在夏國和其他國家中間的是禁運條令,隻要這條規則在,那麼夏國處於劣勢,他們就不可能平等對待夏國。
這就是針對夏國人現在的心裡進行虛假宣傳。
可是,這管用啊。
起碼他知道,那個跟他們談的很好已經準備要簽約的澤州齒輪廠廠長郭曉軍,明明說的是他們還需要斟酌一下,可第二天他就瞧見郭曉軍出現在另一樓層的太陽機床廠的辦公室。
郭曉軍看見他,隻是微微點點頭,就跟見了一個並不熟悉的陌生人一樣,根本沒有任何愧疚!
如果隻是這樣,他覺得還可以解決。
他從日本要的銑刀已經到貨了,他準備送到平江廠,告訴他們,做出實際的樣子來,畢竟,都已經用了他們的機器,難不成還真翻臉嗎?真翻臉的話,他們的機器可就不保修了。
隻是沒想到,這事兒居然影響力不僅僅在夏國,美國那邊不知道為什麼也傳遍了。
可是內容跟這邊的事情一樣卻又不一樣,因為那邊傳的是——古田鐵工所即將倒閉,已經連銑刀都供不上貨了。
他這才知道,那位楚中可不是個無名之輩,竟然是真人,是一家汽車工廠的老板。這條消息搭配著楚中幫忙買銑刀的新聞,仿佛風吹葉落一樣自然,傳遍了行業內。
要知道,縱然有了《機床協議》,抑製了對日機床的進口,甚至還試圖將美國機床傾銷到日本市場上,實際上,美國人依舊不適日本人的對手。數量減少了,但他們的存在感並沒有減弱,隻是有些束縛而已。
譬如,這兩年,不少日本機床公司都選擇在美國本土開設機床生產廠,或者是在美國的鄰國開設相應工廠,用來躲避進口限額的問題。
隻能說,日本因為這條協議的存在,正努力掙脫困境,而美國機床公司,因為不可抑製的式微,也在進行最後的掙紮。兩者的衝突,比之前些年,要更加激烈,甚至是白熱化。
這條新聞並不大,就跟當時燎原機床廠在日本國際機床展遭遇的小小問題一樣,可是,有了推手在,它就能發酵成很大。
畢竟,如果不是要倒閉了,怎麼可能連銑刀都供不上?
偏偏明明禁運條例是美國人的主張,可偏偏古田鐵工所沒有一個人敢對著媒體說出來,他們的公司並沒有問題,對夏國那樣隻是因為——他們弱,欺負他們而已。
這是多可笑的一件事?
他們從未想到,會在夏國身上嘗到這種打落牙齒往肚裡咽的苦頭。
一時間,不僅僅是田中,而是整個古田鐵工所都陷入了巨大的風波中——日本的市場一共就這麼大,他們主要是對外出售,可現在,他
們的名聲已經被毀壞的差不多了。業務量仿佛被突然間冷凍住,據說整個七月古田鐵工所全球業務量同比下降50%以上。
而田中終於收到了他的解聘信,二十二歲進入古田鐵工所,他位置奮鬥了二十年,一直是同齡人中最努力和最出色的一個人,來夏國的時候,他以為這是他大鵬展翅的起點,哪裡想到,這裡竟然成了他的終點,甚至是他在機床行業的終點。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很困惑,美國人利用這條消息對他們進行反撲,他能理解,可夏國到底是為什麼呢?
一直到8月初,一條消息從機械部下發到了各地的機械廳,機械局,然後又發到了每個工廠的廠長手中——夏國機床協會成立了,而且即將推出夏國機床評定標準!
七月的夏國製造業,其實都在關心一件事——平江廠全國求助事件。
開始的時候,是因為覺得郭大偉可憐,又對古田鐵工所的所作所為異常的生氣。到了後面,事情雖然看起來雲淡風輕的解決了,但是,這背後的原因讓人屈辱又悲憤,誰能受得了這麼被人看輕呢。
機床行業都想著一件事,一定要爭氣,隻要他們有了好產品,還能受日本人的鳥氣?而其他行業的工廠,即便有引進計劃,也一直在觀望,生怕再被坑了。
哪裡想到,夏國居然弄出來了個機床協會,還有評定標準,這文件一下,不少人都挺好奇的,這協會乾什麼的?這評定又是有什麼用?
東陽機床廠的胡浩收到的時候,正在省廳開會。
一收到就先翻開看,文件中說,這個機床協會是屬於機械部隸屬的,所有的機床廠都是協會的會員。上面寫的是,通過和各工廠的有效溝通,對製定行業法律法規,以及發布行業動向,進行政策指導。
旁邊的人看到這條就已經議論開了,“這意思是不是以後,還是過去那樣,部委怎麼分配,我們就怎麼生產?”
怎麼可能?你看看後面寫的是,這種指導是一種建議,企業還是有自主權的。我理解是這樣的,?_[(”胡浩已經先說了起來,“就是譬如國家感覺到,數控機床是個好方向,就會發布指導,讓大家可以酌情上馬研究。”
一這麼說,大家到時都理解了,不過還是有人覺得沒什麼用處,“那是想研究就能研究出來的嗎?有錢嗎?有人嗎?有市場嗎?咱們研究出來的東西,早就過時了。數控發展太快了。”
誰不知道呢,不少人點頭。
胡浩笑著說:“你們往後看啊,這不寫著呢,國家提供無息貸款,作為研發資金。如果研究出來了,同等條件下,甚至是略微差一些,國企采購,優先采購國產機床。”
這一提,不少人都精神起來,有錢就等於有人,有采購就等於有市場,誰不願意乾啊。
“這是好事,我們也算是有點盼頭。省的被進口設備壓得喘不上氣來。可是,我們的產品怎麼評定呢。”
在另一個省份,有人也這麼問著。
東北機床廠新任廠長林陽就這麼介紹道
:“你看看後面那個評定標準,上面不是寫著嗎?部委從華大京大工大等多所大學,還有八家機床廠,組織了專家會診,將國內引進的機床設備進行了整理,測試評定,拿出了具體的數據,將這些機床分成了五個等級,數個大類。所有的機床都必須參與評定才出廠。評到了哪個等級,意思就是跟這類進口機床差不多。”
這一說不少人都興奮起來:“這個好啊,人家不買咱們的,不就是因為覺得咱們的質量沒辦法保障,不知道跟國外的差距有多大嗎?這要是評出來,譬如我們和日本鐵工所的某個機床差不多,我們又便宜,還零配件隨時買,肯定是買我們的啊。”
當然,也有人覺得不太好:“說真的,這標準是不錯,可是,咱們行嗎?人家進口的設備那精度,哪裡是咱們比得了的。到時候彆評個最差,更丟人。”
誰料他這一說,其他人可是不願意了:“你這話說的就不對。首先不蒸饅頭爭口氣,那古田都欺負咱們這個樣子了,說真的,咱們也有責任。如果不是我們的東西做的不好,人家不得不去買進口的,怎麼可能有這事呢。我覺得評標準好,就算是全部最差,那起碼還知道往哪裡進步呢,一直這麼稀裡糊塗的,市場被人占完了,要面子有用嗎?”
“更何況,咱們也不是各個都差,這些年大家能活著,不都有點壓箱底的東西嗎?原先是靠口碑,沒有明確的數據,現在有了標準,拿出來,那可是實打實的好宣傳!乾嘛妄自菲薄。”
“再說了,我聽說,燎原機床廠的數控係統已經研發出來了,好多廠都進行了測試,非常穩定,如果我們和燎原機床廠合作,說不定數控機床方面,我們也能上上勁呢。”
這麼一說,誰不振奮?
林陽還專門加了一句:“同誌們,我可提醒大家,這可是好時機,現在因為古田的事情,很多人對於進口沒那麼熱衷了,咱們扳回一局的時候到了!”
立刻有人給了作證,旁邊的郭曉軍就說:“我認為林廠長說得對,我們廠原先是和古田談合作的,後來出了事,我們又和太陽機床廠接觸過,說真的,他們都差不多的,就是因為古田出事了,想搶市場表現的態度好點,等著事兒過了,又是原先那樣。如果咱們國產的機床有能達到差不多水平的,我願意用國產的。”
這話一落,有不少廠長都表示讚同:“不能被這麼卡脖子!”“國產差不多乾嘛不用,還省外彙呢。”
一時間,報名評定的廠家絡繹不絕,這其中有一家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就是東陽廠,因為它報名的不是普通機床,而是和燎原機床廠合作的燎原一號數控機床,據說他們的數控係統是八位微控製器,在一年時間的實驗下,性能不比同時段進口的日本數控機床差。
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燎原一號能評成什麼等級呢?真的不遜色嗎?那大家可不用被卡脖子了?!
倒是田中知道這條消息的時候,就有種隱隱地感覺,這麼集中力量對付他們,莫不是就因為這個協會和這個評定標準的出台?尤其是當他在收拾東西的時候,翻到了一張舊報紙,上面是寫著燎原廠在廣交會取得了優異成績,對燎原廠廠長許如意的采訪。
這個許如意不就是那天在郭大偉病房外質問他的那個女人嗎?她長得太漂亮了,說的話又太犀利了,他不可能記錯的。
他站在那裡將事情串聯了一下,他敢確定,這裡面最大的受益人就是許如意,將古田整的這麼慘,絕對跟她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