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如意說得投入,根本沒注意到後面的動靜,楊又春一聲叫好,倒是嚇了她一跳,猛然回頭,才發現外面最少站了十幾個人,而對她說話的這位,她並不認識。
還是陸時章站起來給她介紹:“這是楊又春廳長。”他提醒,“剛剛楊廳長一直在聽。”
楊又春笑著說:“許廠長,你說的太精彩了,又不好打擾,我沒忍住,偷聽了好一陣。這是不對的,我道歉。不過,還有嗎?”
這位楊廳長顯然很風趣,許如意也跟著笑起來:“道歉倒是不用,您能聽我的報告,我是榮幸之至,就是有點遺憾。”
楊又春是聽說了很多次許如意的大名,可是第一次見她。
剛剛她的侃侃而談,真是有眼界有知識,最重要的是那一顆為國家著想的拳拳之心,楊又春已經感受到了。
所以這個好,不僅僅是叫的想法好,還是對許如意的認可。
可他沒想到,這小丫頭年紀不大,本領不小,膽子更是不小呢。很多四五十歲的下屬見他還戰戰兢兢,她居然還挺遊刃有餘,講遺憾。
楊又春是真喜歡這個小丫頭,笑著說:“什麼遺憾?”
許如意直接說:“我的報告為兩部分,一部分是說解決辦法,已經解析完了,第二部分是我的一些想法,早知道您聽著,我就說快點,現在您表揚我了,我都不好意思開口了。”
陸時章是知道許如意說話俏皮風趣的,饒是如此,也不由在心裡給許如意豎了個大拇指。
這場彙報的內容,一是許如意提出建議,二是許如意提出參與進來的要求。
不過這都是基於兩人合作多次,相互熟悉的份上,所以能這麼爽快地提出來。
但現在楊又春來了,不提顯得不磊落,可提了許如意又不太合適——她不是這行的,除了幾篇文章,沒有任何相關經驗,這麼大的改造項目,根本不可能考慮她。
可她很聰明的表達了出來。
楊又春要是覺得不合適,就不會搭腔,要是覺得可以,自然就會往下問。在這樣的情境下,往下問是很顯然的事情。
果不其然,楊又春聽了後哈哈大笑,說道:“你的想法不用說我都知道,你不就是想幫幫忙嗎?”
這話真是說中了許如意的心思,可也是給許如意面子。
她是想參與進來,這既是想要夏國不吃虧,用最少的外彙乾最多的事兒,也是自己想進入這個行業。
如今楊又春卻隻說她貢獻的那一面,顯然是對她印象很好。
陸時章就放下了心。
楊又春接著說:“你能提出這樣具體化的建議,就證明你有這樣的本事,想什麼都說來聽聽。”
這就是對她參與其中不反對了,許如意也不含糊,大大方方地說出了心裡話:“我一直對機床很感興趣,也在相關刊物上發表了不少文章,但我卻不知道,作為一個生產鍋爐和手推車的廠長,怎麼去跟機床挨邊?”
這是肯定的,許如意就算乾得再好,哪個單位也不會將一個機床廠給她,就不是一個行業的。
至於讓她自己買,她短時間內根本湊不齊,而且也不可能將所有的利潤扔進去。
她必須從小處入手。
許如意接著說:“這次跟隨專家組去東陽廠,我有了如上的感慨後,就覺得找到方向了。”
“楊廳長,我們燎原廠被鍋爐報曝光後,就成了臭老鼠,彆說生產鍋爐了,連給農場生產獨輪車,人家都不放心,要一輛一輛的驗貨才肯接收。?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楊又春是知道這事兒的,郭培生當初跑到了廳裡找他這個老同學,求來的這個訂單,但他卻不知道一輛一輛驗收的事兒,想到這裡,也不禁為燎原廠的境遇而感歎,可看著許如意,又為老同學感到高興。
“我們的辦法就是,幫著市縣的工廠升級改造沸騰爐,從彆人做不了的小處入手,現在,整個肅南市6成的沸騰爐改造,都交給了我們廠。”
“所以,對於機床我們也可以這樣。從維修改造入手,由我們來診斷機器該如何修理更換,拿出清單,購買相關零部件,然後指導各廠自己的工人進行安裝。”
“所以我的想法是借機成立一個技術服務廠,一方面協助大家購買新設備,另一方面專門維修進口機械設備,不但為東陽廠也要為有相同困擾的企業服務。”
這想法在許如意提出了那麼多建議後,就是順理成章的。
楊又春自然想到了,所以並不意外,他說的是:“東陽廠的改造,涉及到外彙數百萬美元,許廠長,你的想法非常好,而且很有前瞻性,我們非常需要,但是,作為一個鍋爐廠和手推車廠的廠長,僅僅有理論是不行的。
整個改造需要集合全省眾多專家和技術人才,他們都是各方面的權威,你用什麼來說服所有人,由你管理呢。”
許如意就知道,會卡在這裡。
她的提議,她的想法,仿佛她理所當然要拿到主動權。
但是她沒有影響力,根本無人信服她。
這就成了矛盾之處。
這也是楊又春突然出現,她選擇立刻申明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不說,私下再跟陸時章彙報的原因。
因為所有的想法,最終都會是楊又春來下決定,那樣的話,很可能她都沒有解釋的機會,就被否決了。
不如正面面對。
楊又春開始跟許如意說話後,陸時章就已經將辦公室的門關閉了,這會兒屋子裡就他們三個人,靜悄悄的。
許如意面色從容,小姑娘在這寒冷的初冬,仿佛是一株紅梅,傲雪而立:“的確,這是我和燎原總廠的最大短板。但是楊廳長,誰說必須由我來主持改造工作?誰說必須由我們燎原總廠來全部執行這件事情。”
“我寫這個方案的確是我對機床有想法,但更多的是因為外彙得來不易,不想浪費。我想參與進來出一份力而已。
東陽廠的改造,我認為我可以作為組內普通的一員參與進來,您
不用顧慮我有什麼意見,沒有。”
“我們燎原總廠下屬紅星廠,目前正在生產收縮推車,並不需要很多技術員,完全可以抽調出來,參與到其中。而且帶薪出人出力不要錢!”
楊又春忍不住笑了。
他不得不說,許如意真是一個天生的談判者,她知道自己的優勢和劣勢,這個很多人其實都知道,但不同的是,她是站在國家的角度考慮的,無論成不成,都不計較個人得失。
這樣的赤誠,誰能拒絕呢。
楊又春的回答是:“這個方案是否可行是需要進行討論的,但是如意,”他叫了許如意的名字,顯然對她已經很是親近,“我可以保證,如果試行,一定有你。”
許如意立刻說了句:“謝謝楊廳長。”
許如意彙報完就告辭了,屋子裡就剩下了楊又春和陸時章。
楊又春拿著那份報告,笑著說:“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年輕的時候,可沒有這樣敢想敢乾!”
然後才對陸時章說:“組織組織人,研究研究吧。”
許如意回了華美招待所,王石頭已經在那裡等著她了,許如意上去退了房,就拿著行李下來,坐進了車裡。
王石頭問她:“廠長,咱回燎原還是去肅南?”
這會兒都中午了,就算到了肅南也快下班,聊不了什麼。更何況,許如意這會兒實在是太累了。
整整十二天,前十天泡在東陽廠,一刻都不敢休息,後兩天窩在招待所裡,一天都睡不到五個小時,全副精力在寫報告。
她幾乎等於連軸轉了十二天,這會兒覺得隨時都可能睡著。
更何況,家裡還有倆孩子,她離開這麼久,得去看看。
“回燎原。”
王石頭哎了一聲,立刻發動了汽車,不過瞧著許如意眼下的黑眼圈,王石頭都不忍心——他閨女今年馬上要參加高考,就比許如意小一歲,在他眼裡,許如意就是個小姑娘呢,累成這樣,誰不心疼?
王石頭就說:“後車座上,我放了個保溫飯盒,裡面是熬好的米湯,放了紅糖,你餓了就喝點,後面還放著個毛巾被,是乾淨的,張紅洗的,困了你就睡會兒。”
這可是太貼心了。
許如意早上寫完最後一稿,沒吃飯就過去了,這會兒是又冷又餓,趕緊倒了米湯出來,王石頭的車開的又穩又平,她則舒舒服服的喝了一口,真是從嘴巴暖到了胃裡。
王石頭顯然知道她的擔心,邊開車邊說:“為民他們最近剛剛月考完,”他閨女和許為民都是一個班的,“為民又拿了第一。”
這會兒通訊不便,許如意這些天就跟許為民他們通了一次電話,她想著,以後她可能四處跑,這次回去,得把電話先按上。
王石頭還在說:“不過這次為民不是唯一的第一名,徐媛媛跟他並列第一。青青說,為民臉都黑了,這幾天特彆奮發圖強。”
王青青就是王石頭的女兒,至於徐媛媛也不是陌生人,就是徐磊的那
位吃豆橛子哭的滿大街都聽見的姑娘。
許為民可是對自己的成績自信滿滿,許如意一聽,就知道他的狀態,肯定是大驚失色不甘落後,恐怕這幾天家裡的燈都熄滅的晚。
許如意問:“青青怎麼樣?”
王石頭挺得意:“第三。”
他知道許如意關心家裡的事兒,隨後接著說:“吉祥也挺好,我聽青青說,也是他們年級第一,她還寫了一篇作文,講的是一個什麼曆史典故,說是寫的特彆的詳實,連老師都說好,已經送到了市裡的中學生作文評選,說不定能獲獎呢。”
這個許如意也不意外,許吉祥跟著趙豐年教授,都是愛書的人。
他們收到了舊書,就跟老鼠掉到了米缸裡,兩個人一個講一個聽,講的不過癮,再找找作者其他書,或者是相關書籍,連成串的教和學。
許如意瞧著,這幾個月下來,許吉祥的水平越發不錯。
最近和紅星廠合並,許吉祥一直問她,什麼時候能搬到肅南市去,她想離著趙豐年近一些,這樣就可以隨時討論。
隻是這會兒機床的事情沒搞定,光明廠那邊自然就租賃不下,燎原廠原有的三百人還都在燎原縣呢,肯定不能搬。
還需要一段時間。
王石頭還講了其他的事兒:“咱們木藝廠那邊,也是熱火朝天的,尤其是第一個月結束,第一批貨物發出,大家拿到了工資獎金,簡直樂瘋了。”
紅星廠的那個規定其實也是燎原總廠的,所以大家都是乾多拿多,許如意記得,木藝廠這個月獎金最高的,拿到了一百塊,跟三十二塊的工資合起來,足足一百三十二塊錢。
這是平時的三四倍。
王石頭說:“現在,老廠長下了班就開始去車間逛,就怕他們不下班,一個個往外趕,都恨不得長在了廠裡。”
“那產品啊,我沒事還跟著抽檢了一下,可是太好了。我覺得,那些買家肯定會喜歡的。”
許如意也跟著笑,不過她還問:“隻有好的,沒有有問題的?”
說到這個,王石頭就有點猶豫,不過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話了,“也有不好的,這有人拿了132塊,有人就拿了15塊,怎麼可能高興?這幾天老鬨騰呢,覺得咱們這是欺負人!”
許如意坐直了:“多嗎?誰呀?老廠長怎麼處理的?”
“不多,能掙錢一般人不都得趕緊乾活,這種的就那麼五六個,原先就是那種小混混,不正乾。他們都懶散慣了,隻想拿錢不想出力。”
“工資一發,他們就不願意了,直接跑到了木藝廠的財務室鬨騰,說是不合理。財務沒辦法,就找了老廠長,老廠長叫了家長,嗬斥了他們一頓,告訴了他們,這就是規定,想乾就乾,再鬨騰就開除。”
“這幾個就被家長給扭回去了,這是昨天的事兒,我今天就來接你了,也不知道後面怎麼樣了。”
許如意點點頭:“都是什麼家庭?”
“都是木藝廠的子弟,有一個還是
原先的辦公室主任的兒子。他們家長現在也在木藝廠上班呢。”
那老廠長的這個處置就很管用,要是那種單個的混不吝,還真不好弄。
事兒說的差不多了,許如意也真撐不住了,再加上喝了碗熱乎乎的湯,這會兒眼皮都睜不開,乾脆就裹著肥皂香味的毛巾被,靠著窗戶睡了。
王石頭從後視鏡看見了,忍不住心疼,他是個粗人,可他知道,如果不是許如意,怎麼可能有他們現在的好日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