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辰摔倒後落地的一瞬間, 儘量扭動身體想讓自己側身著地,隻他到底還隻是個小孩,反應沒有宋三郎那般快, 動作也不到位,隻堪堪用自己右邊兒小肩膀墊了一下,沒有讓頭直接著地。
宋郎平時有教過他, 遇到危險時要怎樣保護自己,受傷不可避免時,如何才能把對自己的傷害降到最低。
就比如遇到眼下這種情況,摔倒時要儘量扭動身體側面著地,不要讓自己後腦勺直接磕在地上。
宋文琴甩他的時候完全沒有顧慮他是個小孩,隻想著自己今日穿的是名貴的素雲紗, 衣料十分嬌氣, 她平時都舍不得穿的,唯恐宋景辰再給她抓壞嘍。
因此, 饒是小孩反應快沒有讓自己後腦著地,被人如此重地甩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 這一下也是摔得不輕。
宋景辰大眼睛裡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小嘴巴一癟,哇!一聲哭出來。
秀娘一臉急色地把孩子從地上抱起來,摟在懷裡一迭聲地詢問兒子摔到哪裡了, 哪裡疼。
宋景辰隻摟著她娘的脖子嗚嗚哭疼。
來鋪子裡的娘子們一大部分都是為人母的婦人, 最看不得孩子遭罪, 尤其還是宋景辰這般漂亮可愛又孝順的小娃娃。
剛才小孩摔那麼大動靜,眾人聽得清清楚楚,光聽動靜就知道摔得不輕,小孩的質問大家也聽得分明——
分明是那女人先推了人家娘親, 還占了人家位置,人家孩子不願讓娘親受人欺負,讓她讓開而已。
這女人倒好,她自己無理在先,竟還對一個娃娃下如此重手,當真叫人看不下去,一眾人投向宋文琴的目光滿是鄙夷之色。
宋文琴氣得胸脯起伏,死孩子當真嬌氣,不就摔了一個大屁墩兒嗎,她可看得真切,根本就沒有摔到頭!
秀娘把兒子護在懷裡,怒瞪著宋文琴,恨不能衝上去啪啪啪抽她幾個大嘴巴子。
但抽她臉有什麼用,疼幾天就下去了,自己還得落得個潑婦的名號出去,秀娘才不乾這種蠢事。
秀娘的眼淚說來就來,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與宋文琴的囂張惡毒形成鮮明對比。
秀娘抽泣著指著宋文琴道:“宋文琴,虎毒尚不食子,辰哥兒可是你的侄兒,你怎能對他下如此狠的手。”
宋文琴下意識反駁道:“什麼我侄兒,不過是堂侄而已,你把話說清楚。”
秀娘就等她這句話呢,張口就反殺過去“宋文琴,你的意思是他是你的堂侄你就可以如此對他了?在你眼裡,彆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對嗎?”
宋文琴聽秀娘一口一個“宋文琴”的叫著,唯恐全鋪子裡的人不知道她是誰似的,氣不打一處來,惱羞成怒道:
“許秀娘,你胡說八道什麼,明明是你兒子先推搡的我,我隻不過是不想讓他拽壞我的衣裳,才推開他。”
秀娘:“宋文琴,我是你的表嫂,對著自己的長輩,你就是這樣直呼其名嗎?”
秀娘一番明弱實強的質問,引得周圍人對宋文琴愈發不滿起來,剛才試妝的那位娘子蹙著眉道:“誰家教養出來的女子,簡直丟人顯眼。”
“是啊,來這裡這麼多次,未遇到過如此無禮之人,一天的好心情都給她敗光了,晦氣。”有人應和。
一時間,眾人都開始對著宋文琴指指點點。
宋文琴氣得臉色鐵青,但她敢對著秀娘無禮,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對著一屋子非富即貴的夫人小姐撒潑。
再者,鬨到這個地步,她也沒臉繼續待在這兒,帶著丫鬟就要往外走,被秀娘擋住去路——
秀娘道:“你不當我是你表嫂,也不當我兒是你的侄兒,那你推倒我辰哥兒的事就不是家事,你得跟我們娘倆去醫館,我兒若有什麼閃失,是賠償也好,報官也好,咱們都公事公辦,誰是誰非,在座的夫人娘子們都看得清楚。”
宋文琴如何能願意,硬要往外闖,兩人拉扯間,宋景辰委屈地跑出去了,邊跑邊捂著自己的小屁股,他現在還生疼呢。
宋郎在鋪子外面等著也是等著,便跑去附近的乾果鋪子給小孩買了些鬆仁榛果,才拎著油紙包走回來,就看到自家兒子哭著從店裡跑出來。
宋郎快走幾步,上前抱起兒子,沉聲道:“告訴爹,發生了何事?”
宋景辰見著爹委屈得不能行,他爹都沒有看到他摔得有多慘多可憐,他這麼疼他爹都不知道,他太委屈了。
宋景辰嘴巴一癟就要哭,他又努力忍住了,大眼睛裡的淚珠子要掉不掉地用力含著,可把郎給心疼懷了,用力抱緊兒子,“乖,彆怕,爹在這兒呢,告訴爹,你娘親呢,娘親怎麼沒出來。”
不等宋景辰開口,宋郎看到秀娘拉扯著宋文琴從店鋪裡出來。
秀娘在店裡面裝柔弱是為了給那些小姐夫人們看,好讓更多人知道宋文琴的嘴臉。
出來店門,秀娘可不讓著宋文琴,她六歲就跟著爹娘推磨磨豆子,看著秀氣,實際上比一般女子都要有力氣得很。
她用力抓著宋文琴的胳膊,讓宋文琴絲毫掙脫不得,宋文琴的小丫鬟要上來幫忙,被秀娘狠狠一眼瞪住:“你敢助紂為虐,我就連你一起告官!”
官老爺管不管這等小事兒,秀娘不知道,先嚇唬了再說。
秀娘怕官,所以借官壓人。
宋文琴也怕,她弟弟正謀劃著庫主事那位子呢,這會兒若因為她帶累了她弟弟的名聲,她爹饒不了她,弟弟也會恨死她。
那小丫鬟地位最低,聽見說報官她也害怕,一時間不敢硬拽秀娘。
正拉扯間,宋郎一身冷意地走過來,他的那種冷是隱隱透出來的,想要讓你覺察到你才能覺察到,不想讓你覺察到,你就覺察不到。
走到近前,身材高大的男人壓迫感更重,他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輕瞟了宋文琴一眼,漆黑不見底的眼眸中甚至曲直都沒有變一下,卻讓宋文琴生生打了個激靈。
“發生了何事?”宋郎問秀娘。
秀娘眼圈兒一紅,眼淚兒先出來了,哽咽著向自家男人告狀,當然要添油加醋地說。
宋景辰也握著小拳頭告狀,“爹,她欺負娘親,還推我,辰哥兒的屁股摔成兩半了該怎麼辦呀,嗚嗚嗚,我這麼好看,我屁股也這麼好看,嗚嗚嗚……”
秀娘給兒子洗澡的時候,總愛說我們兒子的大眼睛真好看,鼻子也好看,嘴巴也好看,小腳丫也好看,小屁股也好看,小牙也好看,我們辰哥兒真好看。
所以在宋景辰的認知裡他哪裡都好看,可不能給摔壞了。
宋郎聽得臉色越來越沉,宋文琴氣得要爆炸想要辯解,剛開口叫了一聲 “堂哥。”就被宋郎沒什麼起伏的聲音打斷,
“我沒問你話。”
男人的聲音不大,但壓不住不容置疑的嚴厲和威壓,宋文琴瞪圓了眼,像是不認識眼前的堂哥一樣。
宋郎道:“先去醫館吧。”
說完宋郎率先前頭走,秀娘跟上去,宋文琴跺了下腳,卻不敢不跟上,她本能得知道自己敢跑,宋郎不會讓她好受。
宋郎去得還是上次給宋景辰看腿疼的醫館,那位荀郎中聽說是孩子摔到了,先問有沒有磕到頭。
宋景辰道:“爺爺,我爹爹說過要保護好自己的頭,我摔倒的時候保護好了,沒有磕到頭,可是我的屁股好疼呀,你快給我上點兒屁股不疼的藥吧,我們家沒錢就不用給我開苦藥了,我這是外傷,裡面好好的,我肚子也不疼,我胸口也不疼,我都好著呢,也彆給我針灸了。”
荀郎中被小孩兒逗得捋著山羊胡子哈哈直笑,摸了摸小孩兒的小腦瓜,道:“乖娃,爺爺不給吃苦藥,也不給紮針。”
說著話他按了按孩子的尾椎骨,問道:“你告訴爺爺,這裡疼不疼呀?”
宋景辰:“疼。”
聞言,荀郎中眉頭微皺。
他這一皺眉,看得宋郎心裡一緊,忙道:“可是有什麼不妥?”
荀郎中擺了擺手,示意宋郎彆著急,他又問宋景辰:“你告訴爺爺是很疼,還是一般疼,還是有一點疼呢?”
宋景辰:“有一點點疼。”
荀郎中繼續引導孩子,他道:“那你告訴爺爺,一點點是有多疼,是尖銳的疼,還是鈍疼呢?”
宋景辰想了想,伸出自己十個小手指頭,道:“十個手指頭是很疼,辰哥兒現在有一個小手指頭那樣疼,不是尖尖的疼。”
小孩童言童語,卻表達得不能再清楚,荀郎中鬆了口氣,笑著誇了句孩子聰慧,又對夫妻二人道:“目前來看問題不大,應該是沒有傷到骨頭,但也不可掉以輕心,回去後倘若孩子過個兩天還說疼,就要再過來看。”
郎和秀娘忙謝過。
秀娘道:“荀郎中給我們開些藥吧,孩子是有那惡人故意給推倒的,該開多少藥您就給開多少藥,也不用替我們省著,咱們孩子受了罪,能早一天好就早一天好。”
說著話秀娘抬手抹了抹眼淚兒,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荀郎中是人精,既能讓欺負孩子的人受到教訓又能為自家醫館創收,何樂而不為呢,當下大筆一揮,刷刷刷一通開,都是溫養的補藥,家裡老人孩子都能吃,沒啥副作用。
開完藥方後,吩咐店裡夥計去抓藥,藥房夥計抓完藥回來,給報了個價:十兩紋銀。
宋文琴聽到要十兩紋銀,差點兒跳起來,指著荀郎中怒道:“十兩銀子,你這是明搶!”
荀郎中抬眼掃了她一眼,不緊不慢道,“十兩銀子是少的,若是真傷了娃子的骨頭,娃子落下殘疾,你還要花更多。”
荀郎中頓了頓,話裡帶了警告和冷意:“你該慶幸孩子沒有摔到頭,這麼活潑可愛個聰明娃娃,你給人家摔壞了腦袋,摔傻了摔呆了,被抓去坐牢抵命也不過分,他那麼小個娃娃,小胳膊小腿兒是你一個大人能推的?”
宋文琴知道眼前的郎中偏向宋郎一家,但對上宋郎陰冷的目光,她不敢不交,最重要她怕真惹怒了宋郎帶她去見官,她的名聲就全沒了。
屆時連累了娘家弟弟,婆家也容不下她,隻能咬牙認下。
宋郎讓秀娘先帶孩子出去,他有話要跟宋文琴說。
待到秀娘出去以後,宋郎對著宋文琴道:“你那隻手推我兒子的?”
宋文琴不由後退一步,“你想乾什麼?”
宋郎淡淡一笑,“沒想乾什麼,隨便問問,堂哥一個木匠能乾什麼,每天做的左右不過是鋸鋸木頭。”
“見過鋸木頭嗎,就像這樣——”
宋郎在自己的手腕上做了個鋸木頭的動作,宋文琴下意識就護住了自己的右手。
宋郎輕輕一挑眉,“哦,原來你是想告訴堂哥你用右手推了我兒子。”
……
出來藥堂,秀娘正抱著兒子在門口等候,宋郎伸手把兒子接過來,“乖,爹抱著你,讓你娘親休息會兒。”
小孩張開小胳膊摟住他爹的脖頸,委屈道:“爹,你都沒有聽見辰哥兒摔得有多響,就像這樣,砰——!”
宋景辰兩隻小胳膊乍起來,做了個十分誇張的動作,奶聲奶氣道:“比放炮的聲音都還要響,我的屁股也疼,我的骨頭也疼,我肩膀還疼,辰哥兒以為再也見不到爹了。”
說完小孩兒抱著他爹臉親了一口,道:“我那麼喜歡爹,想想還是不要死掉好了,我就忍住疼不死了,爹,我是不是很勇敢呀,你喜不喜歡這麼勇敢的兒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