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芳這次還是和段穎青一起調查, 死者是京郊十裡外的永豐縣白屏鎮南山村裡的一名考上了縣級選官考核的秀生梁生。
梁生家隻是普通的農戶,家中父母健在,共有四兄弟, 他排行第四, 自幼聰穎, 靠著在鎮上的百姓學院中學習基礎的課程, 後又考上了縣裡的官學, 最近還考上了縣級選官考核的秀生。雖然排名不是很高,但作為一名出身農家, 毫無根基背景, 僅憑著在朝廷設立的百姓學院中學習的基礎課程就能考上專門為選官考核而設的縣官學,這已經算是天賦異稟了。若是對方能夠堅定學習下去, 未來很有可能會考上男榜進生①, 然後獲得吏部任派的官職。
可惜的是,如今,這位梁生卻意外墜河了,橫死在了成年之時。
劉芳和段穎青分彆看了卷宗, 然後就帶著人出城去重新查看案發現場, 詢問案件相關的人, 重新問一問他們的口供。
一行人是騎馬出城的,路上,劉芳問段穎青, “你怎麼看?”
段穎青:“他殺。”
劉芳挑眉, “哦?怎麼說?”
“案發當日無風無雨,且是在白天,案發地是村中一條從山上蜿蜒而下,穿過村中的小河, 據勘察衙役記錄的描述,河寬3丈,水深不過隻有1丈有餘,且無圍欄石階,日常都是兩岸村民清洗常用之物的地方。梁生業已成為秀生,按說他家中並不需要他去河邊清洗什麼。小河離他家距離不近,日常進出村中並不需要經過此地。由此推斷,當天定然是有人相約,梁生才會到河邊!後來意外墜河,卻無一人親眼所見他如何墜河,第一個發現的人,還是前去河邊清洗衣物的同村婦人。由此可知,此案定有隱情。”
劉芳點頭:“確實是有很多疑點。那段少卿可有懷疑對象?”
段穎青搖頭,“還未親身調查,我不會輕下判斷。”
劉芳笑笑,“倒也是。”
段穎青轉頭看了她一眼,“郡主這是已經有了懷疑之人?”
劉芳含笑不語,隻輕輕揚鞭,策馬加速向前。
段穎青皺眉,他發現,自己不僅僅是策論武功比不上她,在案件分析上也多有不如,就是不知道對方是從哪裡看出來的,又是懷疑的誰?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南山村,一進村就能看到不遠處的那條橫貫全村的小河。
劉芳翻身下馬,將馬鞭韁繩扔給了跟著過來的衙役,然後就蹲下來,查看地上的野草植被。
段穎青也下馬走到她身旁蹲下查看,看了一會,他實在看不出什麼,段穎青轉頭看了劉芳一眼,忍不住問道,“郡主是發現了什麼嗎?”
劉芳點頭,“這裡的植被十分茂盛。”
段穎青:……
這算什麼發現?
他皺著眉頭,一旁跟著的衙役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這位郡主少卿是啥意思。
劉芳並沒有解釋的意思,起身緩步往小河而去。
這時河邊正有不少人在清洗衣物,或者是用具等,劉芳很慢很仔細地查看著周圍的一切,邊看邊走到他們身邊,還蹲下來跟他們聊天。
“大娘,這可是南山村啊?”
“是啊,小姑娘看著眼生,是第一次來南山村的吧?”
劉芳笑著點頭,“大娘好眼力,我的確是第一次來這裡,聽說你們這南山村的南山上有桃花林?”
“是啊,現在正是開花的時候呢,你是特意過來看桃花的吧?”
劉芳點頭,“嗯,是啊,跟我兄長一起出來遊玩的。”
他們一行人穿著的都是便服,所以大娘倒也沒有懷疑,隻笑著道,“那你可要趁著現在天色好上山,不然就趕不上陶然居的午膳了。”
陶然居是南山上的一處飯莊,由南山村的村民合資開設的,飯菜十分有特色,也是這裡的一大賣點了。而且上山下山一趟再趕回城,那也要一天的時間了。
“多謝大娘的提醒,不過我來的路上聽人說這邊發生過命案?”
劉芳笑著問道,神態十分隨意,仿佛就像是隨口聊起來的一樣,但眼睛卻緊緊盯著眼前的大娘,不放過對方臉上的一絲變化。
果然,原本還滿臉燦爛笑容的大娘立馬就沒了笑容,這還不算,她直接就端起了清洗的木盆,將手裡的東西往盆裡一扔,站起來轉身就走了,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劉芳挑眉,轉頭看著她帶著一絲慌亂,急切離開的背影,嘴角的笑容越發大了。
段穎青眼光微閃,看了看劉芳,“還要繼續看嗎?”
“嗯,先去桃林看看。”
這下輪到段穎青挑眉了,“去看桃花?”
“嗯,難得過來,就先看看吧。”
段穎青沒有反對,一行人便上馬重新向著桃花林而去了。
*
劉芳和段穎青兩人調查的是秀生墜河案,安華被分到和衛宸煦一起調查一戶偷盜案,案子並不複雜,才半天就找到了盜賊,抓捕歸案了。這應該是大理寺特意找出來給他們練手的,所以案子是歸京兆府尹負責,並不需要大理寺出面。
從京兆府出來,衛宸煦摸著肚子對安華道,“郡主,要不先去吃飯?”
這跑了半天,也餓了。
安華點頭,“嗯,就在內城找一家吧,省得到處跑了。”
經京兆府就在內城這邊,一出來不遠處就是坊市了,十分方便,衛宸煦和安華找了一家最近的酒樓,要了一間二樓的包廂。兩人正跟著店小二上樓呢,就碰到了也才剛上樓的卓明蕭和姚菲菲。
安華撇撇嘴,嘀咕一聲:“真是晦氣。”
衛宸煦走在她前面,也沒聽見,反而是格外熱情地跟卓明蕭和姚菲菲兩人打招呼,“卓少卿,姚少卿,你們也過來吃飯啊?”
卓明蕭微微頷首,“衛少卿,郡主,真是巧,你二位也來這裡用膳?”
“是啊,剛剛抓了個小偷,這不,正餓著呢,就出來吃飯了。要不我們一起啊!人多還熱鬨!”
卓明蕭無所謂,“可以。”
姚菲菲卻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已經上樓了的安華,小小聲道,“不知道郡主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用膳?”
衛宸煦剛想開口說“她願意的”,安華就先一步冷聲道,“不願意!你有自知之明就好,省得我還要多說廢話。”
說罷,她抬步就往剛才訂好的包廂那邊走,衛宸煦一愣,和卓明蕭相互看了看。
姚菲菲卻扯著卓明蕭的衣袖,哽咽地道,“卓世子,我是真不知道為何郡主會這般討厭我呀……”
卓明蕭:……他也不知道啊!
衛宸煦被姚菲菲這說哭就哭的舉動給嚇得後退了一步,訕訕一笑道,“嗬嗬,我們還是分開吃吧,額,我跟郡主都訂好位置了,嗬嗬……”
說完,他趕緊轉身就跑了,留下想跑卻不能跑的卓明蕭一個人面對哭嚶嚶的姚菲菲。
天啊!派個人來救救他吧!
就在姚菲菲哭嚶嚶,卓明蕭額頭黑線,安華正抬手要推開包廂門,衛宸煦轉身跑了兩步,快要跑到安華身邊時,突然,從他們對面的包廂裡“砰”的一聲,一個人從裡面飛了出來,然後直直地往樓下摔下去,嚇得樓下眾人一陣慌亂,乒鈴乓啷地一頓亂響!
安華立即收回的手,轉身就走到欄杆處,往樓下看:
“死人啦!死人啦!”
隻見摔下樓的人已經鮮血直流,雙目緊閉,整個人還抽搐了幾下,嚇得樓下眾人紛紛大聲驚呼!
酒樓掌櫃苦著臉,撐著被嚇到的小心臟上前看了看,最後也隻能是閉著眼睛大聲喊道:“快!報官!”
衛宸煦也已經轉了方向,趴到欄杆上看著,見此情形不由皺眉,正想跟安華說什麼,另一邊卻傳來了一聲驚呼:“啊!!!”
他扭頭一看,原來是姚菲菲又被嚇暈了。
卓明蕭無奈至極地伸手扶著她,頗有些咬牙切齒地道:“來人,幫我扶著姚姑娘。”
這動不動就暈的毛病,卓明蕭都覺得對方實在是不適合繼續呆在大理寺這樣的地方。
好在,這次他帶了侍從過來,對方膽子還是要比店小二要大一些的,聽到自家主子招呼,自然是很快過來接手扶住了姚菲菲。
“先送姚姑娘回府。”
“是,世子。”
卓明蕭這才俯視樓下的情況,抬頭看向還發著呆的衛宸煦,“衛少卿,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衛宸煦:“啊?啊,我?不、不用了吧?還是算了,我就是來吃飯的,這案子也跟我沒關係啊……”
安華看著他那微微發顫的小腿,不由好笑,這家夥,分明就是怕,還找什麼借口,嘖,真沒看出來,這人竟然這麼膽小。
卓明蕭挑眉,但也沒有勉強,他轉身快步走到那死者飛出來的包廂內查看了一番,卻發現除了一桌殘羹冷菜以外,什麼都沒有,連人都不在了。
這時外面傳來安華的一聲大吼:“想跑?!”
卓明蕭趕緊轉身跑出去,一眼就看到安華正跟一個身穿褚色綢緞長袍的男子在對打!卓明蕭一躍而起,從欄杆處直接跳躍到了對面,跟安華一前一後包圍住了這位男子。
男子顯然沒想到會又有一個人跑出來攔著他,他越發著急想要脫身,眼角餘光一下就瞥到了躲在一旁正瑟瑟發抖的衛宸煦,男子臉色猙獰了一瞬,虛晃兩招,一個彎腰,伸手一探就要抓住衛宸煦的衣領挾持他作為人質。
衛宸煦一看他竟然要伸手來抓自己,頓時嚇了一跳,抬手一掌拍了出去,男子毫無防備,被他正正打在了胸口上,頓時便“噗”的一下口吐鮮血,向後倒退了兩步。瞬間便露出了空檔,安華立即欺身而上,雙手探出,直接將男子給反扭雙手製服半跪在地上。
男子卻還死死地盯著衛宸煦,“你會武?!”
要不是他會武,自己肯定不會這麼輕易就被他們給製服住!這幾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衛宸煦卻還在撲騰著自己衣服上剛才被這人噴出來的那口血沾染上的血跡,還一副極度嫌棄的模樣,聽到他這麼說,既嫌惡又驚訝地道:“不是吧?你以為我不會武功?!拜托!我是正兒八經考上的榜眼啊!我不會武,怎麼可能進大理寺做少卿啊?”
大雁朝的選官考核那選的就是要正經當官的國家棟梁,基礎就是要文武雙全啊!武功高低先不說,會武那是基礎好吧。這是看不起誰呢?
衛宸煦顯然十分生氣,他雖然是嬌氣了些,雞毛了些,但不代表他是不學無術的好吧?他家教可是很嚴的!
安華看著他氣得哇哇亂叫,而被她壓著的男子卻一副反被他氣得又要再吐一口血的樣子,覺得實在好笑。卓明蕭也十分無奈,看著眼前這亂糟糟的場景,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好在,京兆尹很快就帶著人過來了,一看三人在,頓時鬆了口氣,“既然三位少卿在,那下官就將案件移交給大理寺了。”
安華點點頭,“可以,不過現場勘察還需要大人多費心。”
“郡主客氣。”
卓明蕭見安華的樣子似乎是不打算把案子給他了,無奈一笑,“郡主,你們還沒用膳吧?”
難道就不餓的?
衛宸煦這會倒是反應很快,他看著安華道,“是啊,我們還沒吃飯呢。”這怎麼查案啊?
安華看著他冷冷一笑道,“不會打包嗎?”
說著她提起那褚衣男子,擰著他的手就要往外走,男子冷冷一笑,突然就整個人軟倒下去,安華大驚,鬆開對方雙手,揪著他的肩膀扭過他的身體一看,眼瞳一縮,服毒?!死士?!
隻見男子嘴角滲出了黑色的點點血跡,嚇了衛宸煦一跳:“天啊!他嘴裡有毒的啊!那我!豈不是也中了毒?!”
卓明蕭卻皺眉上前,低下頭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番褚衣男子的身上,“沒有發現任何表明身份的東西。”
安華氣得將屍體扔了,“彆讓我查出來到底是誰,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他!”
一而再地,實在是太氣人了!
*
再說劉芳和段穎青一行人騎著馬一路穿過南山村,來到了南山山腳下,這裡上山的路是鋪設好的石階,顯然是不能騎馬的。一行人便下了馬,留了一名衙役在這裡看著馬匹,其他人就上山了。
劉芳和段穎青都是習武之人,衙役大多也都是習慣了在外面跑的,身上也多少有些武藝,因此一行人上山的速度倒是很快,一口氣來到了山頂上,入眼便是宛如煙海一般的桃花林,如夢似幻,仿若仙境。
劉芳站在山頂看著漫山的桃花,笑容十分燦爛,“看,果然是好美的景色。”
段穎青點頭,確實是不枉他們這一行人上山一趟,“倒是可以來此踏青。”
這樣好的景色,實在是太難得了,應該讓更多人知道才好。
劉芳卻隻笑笑,沒有附和他,反而是指著不遠處,就在桃林掩映之中的飯莊,道:“那應該就是村中大娘所說的陶然居了。”
段穎青也看到了,“現在時辰尚早,我們要現在就過去嗎?”
這時候還不到吃午膳的時候吧?
劉芳卻頗有深意地道,“此時前去才是最好的時候。”
段穎青挑眉,看著她抬步就往前走去,便也跟了上去,身後的幾名衙役也趕緊跟上。
陶然居其實是在山頂的另一邊的山坡上,建造得倒也不是很大,隻有兩層樓,一樓僅有五六張桌子,樓上就四個包廂,再加上一個後院廚房什麼的,面積也就是一個小二進的院落大小吧。
劉芳幾人一進來,就看到正百無聊地坐在櫃台後面打算盤的掌櫃,和正撐著腦袋打瞌睡的店小二,還是劉芳輕咳一聲,對方才發現有人來了。
掌櫃的先是很快地推了一把打瞌睡的店小二,同時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從櫃台裡面走了出來,“幾位客觀這是來南山遊玩的?客觀這是餓了還是渴了?我們陶然居的茶點飯菜可都是一絕,尤其是桃花糕,桃花酒,桃花釀,桃花茶,這些可都是用這南山上的桃花來製作的,絕對的獨一份!各位客觀嘗嘗?”
那邊被掌櫃推醒的店小二也已經擦了擦自己嘴角的口水,揉了兩下臉清醒過來,含笑跟著掌櫃身後走出來,還十分有眼色地給劉芳等人擦了一下原本就十分乾淨,離他們最近的桌子和凳子。
劉芳笑笑,“掌櫃說的這些都上一些,我們都嘗嘗。”
一副真的就是來遊玩然後又餓又渴的模樣。
掌櫃臉上的笑容更加大了,店小二也越加精神,同樣露出了一個十分燦爛的笑容,答應一聲就轉身進了後院去讓大廚趕緊做了!
“這桃花糕需要等等,這糕點都是現點現做的,吃的就是一個新鮮,不過桃花茶,桃花酒和桃花釀倒是都有現成的,桃花茶更適合姑娘飲用,這位姑娘,我這就給您泡上一壺!”
“好,不過這桃花酒和桃花釀沒有配菜送,實在是有些寡淡了,不知你們這裡還有什麼招牌菜啊?”
掌櫃聽劉芳這麼說,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見牙不見眼的,“姑娘說的是,我們陶然居的一品烤鴨,蒸鱸魚也是一絕,這鱸魚啊,就是我們山下自己圍水養的,也就是現在有的吃了……”
京城郊外養的鱸魚?
劉芳和段穎青相視一眼,倒也沒有多說,讓掌櫃都上了這兩個菜,還點了一些新鮮菜蔬和下酒的鹵菜,掌櫃十分殷勤地應了,然後就轉身快步進了後院去催菜以及泡了一壺桃花茶端給他們先喝著。
劉芳,段穎青都倒了一杯緩緩品了品,茶確實是好茶,不過劉芳還能嘗出一些彆的味道,她微微挑眉,看了段穎青一眼。
隻見段穎青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顯然他也是品出來了。
不過兩人都沒有聲張,依舊如一般遊客那般吃飽喝足,又在掌櫃的熱情推薦之下買了不少的桃花糕和桃花茶,桃花酒,桃花釀等特產。等在桃林裡逛了逛,眾人這才下了山,回城路過南山村的時候,劉芳和段穎青才循例去了梁生家附近問了問他的家人和鄰居等,發現這些人說的與口供大體一樣。
梁父一副十分悲痛的樣子,說著說著還哽咽難言:“小四是個好孩子,他從小就聰明努力,也孝順父母,我和他娘還打算年後就給他找個媳婦的,沒想到……”
梁母更是一邊哭著一邊說:“四兒死得慘啊!他好好的怎麼就會掉下河了呢?嗚嗚嗚,我的兒啊!你這麼好,老天爺怎麼還讓你這麼年輕就去了啊!”
梁大哥則是紅著眼道:“四弟是個好人,他從來都是孝順懂事的,為了不給我們造成負擔,他還在縣城裡謀了差事,沐休的時候他就在縣城裡自己打工掙錢來供應他自己日常讀書要用到的筆墨紙硯……他真的是一個特彆特彆好的弟弟……”
梁大嫂:“我跟小叔相處不多,不過他是一個守禮溫文的好人。”
梁二哥:“四弟是個好人,他不應該這麼年輕就淹死了。”
梁二嫂:“我跟小叔見面很少的,就是在年節的時候他回家來吃飯的時候見一見,日常我都很難見到他。我也很奇怪,那天也不是他沐休的日子,怎麼他會突然回來的?不,他也沒回來,就是回村了……”
梁三哥被劉芳問道的時候是低著頭的,聲音很悶,“四弟死得很慘,我很難過,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劉芳和段穎青對視了一眼,然後就問了問梁家附近的鄰居。
“梁小四死的卻是是慘,不過這不是意外嗎?誰也不想的啊,隻能說這老天爺啊,是看不得太聰明的人活著的……”
“梁小四是個好人,可惜啊,就這麼淹死了。”
“梁小四就是意外墜河死的嘛,人是挺好的,可意外這種事兒怎麼說得準的,對吧?”
……
從南山村出來的路上,不僅僅是劉芳,段穎青了,就連跟著衙役都覺得很不對勁。
“大人,郡主,這南山村的人怎麼回事兒啊?怎麼說的話這樣奇怪?”
劉芳笑笑,“可不是奇怪?”
這麼多人都在強調這件事就是意外,沒有一個人說這件事到底怎麼回事兒。梁生是怎麼墜河的?又是掉下河多久才死的?有人救過他嗎?這些通通沒有。
要是沒有貓膩才奇了怪了呢。
段穎青這回再一次看了一眼進村的路邊,和不遠處的小河。
他終於是明白劉芳剛進村的時候到底是在看什麼了。
他回頭看著劉芳道,“我覺得,那位緘默不言的大娘是一個突破口。”
劉芳點點頭,“我們先去義莊看看。”
“好。”
一行人策馬加速,趕著去了義莊。
劉芳和段穎青找了仵作,再去複查了一遍梁生的屍體。
果然在屍體的背面看到了兩組傷痕,仵作淡淡道,“這是生前被人猛力推擊的傷痕,其中還有一組是反複摁壓才有的……”
劉芳和段穎青臉色都繃緊著,黑沉著沒有說話。跟著兩人跑了一天的衙役們現在也大概明白了,都十分驚詫地看著仵作。
可仵作見過的人間慘劇實在太多,神色十分淡定,隻繼續道,“死者確實是被淹死的,可卻並非意外墜河,而是被多人拋下河,然後再由至少兩人以往強行摁壓著,活活淹死的。”
嘶!衙役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這是多大的仇啊!竟然要下這樣的狠手?!
劉芳和段穎青隻冷著臉點點頭,然後就帶著人去了一趟京兆尹,查詢南山村的土地買賣和陶然居的底細,查完出來,天色已經不早了,兩人先回了一趟大理寺,跟正卿稟明了這件案件的調查結果,定下了詳細的抓捕計劃之後,兩人才回到他們的辦公房中。
今天大理寺正卿讓人給他們安排了一間辦公的房間,六個人都在這裡,兩兩一組桌子拚在一起,相對而坐,倒是很方便。
劉芳和段穎青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安華一臉生氣地握筆在寫著什麼,卓明蕭和衛宸煦也各自在自己的作為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劉芳有些奇怪,坐到安華對面,道,“你們這是怎麼了?”
安華還沒回答,衛宸煦就先開口了,“今天我和郡主去內城輝陽酒樓那兒吃飯的時候,正好遇到了一樁命案,還抓到了凶手,可沒想到,對方竟然又是死士!”
劉芳皺眉,“死士?!”
“對啊,就跟之前方府那位三姨娘的案子一樣的,竟然又是死士。”
安華沒好氣地糾正,“明明是跟原來的月華樓那兒的死士是一樣的。”
“嗐,不都一樣麼?”衛宸煦並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他繼續說道,“你說奇怪不奇怪吧,往常十年八年都遇不上一件跟死士有關的案子,可這一次,卻一而再地被我們給遇上了,還真不知道該說運氣好呢,還是運氣不好。今天還把我的一件新衣服給弄臟了,真是太晦氣了!”
卓明蕭也開口道,“而且之前查方府的案子實在是太順利了,那位五姨娘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專業的細作,反而像是故意拋出來的誘餌……”
劉芳沉思著道,“或許還是死棋。”
安華瞪大眼睛,“很有可能,也許對方被三姨娘發現是真的意外,可後來的一切卻是故意為之的!”
卓明蕭皺眉,“那月華樓就是被拋出來的魚餌?”
劉芳點頭,衛宸煦卻大喊著道,“等等等等,你們倒是說慢點兒啊,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啊!”
安華沒好氣道,“你等會,我給你解釋,現在先彆打斷我們的推理。”
衛宸煦:……
他委委屈屈地縮在一旁,不敢再多嘴了。
卓明蕭嘴角微微一勾,繼續道,“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件案子牽扯的絕不僅僅是一個方禦史這麼簡單。”
劉芳笑笑,“所以正卿大人才會把這件案子交給羅少卿等人調查。”
即使他們還沒回來,可這件案子已經不是他們能夠插手的了。
而且,劉芳隱隱有一種感覺,那幕後之人正是因為他們這屆新科男女榜前三甲來調查,這才將整個月華樓丟出來給他們交差的。
若真是這樣,那這個人就很有可能是他們身邊十分熟悉的人了。
安華皺眉,“芳華,我們……”
劉芳抬眼看了她一眼,安華就沒有再說了,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對了,你們今天調查的怎麼樣?”
“已經有了結果,明天就可以前去抓人。”
衛宸煦見他們說到今天的案子,立馬就不委屈了,笑著道,“嘻嘻,那看來,還是我和安華郡主查得快,今天的案子,今天就已經抓到人了。”
安華:……
一個普普通通的盜竊案,有什麼可比/性/嗎?
劉芳也隻是笑笑,卓明蕭卻看了她和安華一眼,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段穎青看了看他,嘴角微勾,嗯嗯,這下,自己反而是離兩位郡主思路最近的人了。
等寫好了調查報告,歸檔好後,劉芳幾人就從大理寺出來,各自回府了。
一夜安逸,第二天一大早,劉芳就拿著正卿給的手令,點齊了人馬,和段穎青一起前往南山村,先是將一眾嫌疑犯給抓了,再就是將陶然居給封了!
南山村村民們一看到他們抓了村長,裡長,還將陶然居給封了,頓時懵了!
有些青壯年還拿著農具過來試圖阻攔,卻被劉芳三兩下給打倒在地,雖然都隻是皮外傷,可一時半會的,他們也沒辦法繼續阻攔了。
劉芳冷冷地看著這群阻攔自己的村民們,“你們難道還想跟著這些人一起去坐牢砍頭不成?”
村民們頓時臉色一白,渾身一顫,他們當然是不想的。
劉芳冷聲道,“你們南山村,原本處在京郊之外,離著京城並不遠,又有一座滿是桃林的南山,可謂人傑地靈,可你們卻不思勤懇耕作,更不知要愛惜村落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隻知道投機取巧,走旁門歪道,以至於現在出了人命大案,還不知悔改,竟妄圖阻礙官府辦案?!實在是愚昧愚蠢至極!你們難道想自己的家鄉村落最後被官府收回?你們難道想你們的家產全部被抄沒?甚至田地房屋都全部充公?”
劉芳一句一句都問到了這些村民的心底,震得他們臉色越加慘白,心中越加慌張。
“此次命案,我隻抓主使與行凶之人,若爾等依舊冥頑不靈,本少卿定會向陛下稟明,屆時,就不是抓他們了!你們可都聽明白了?現在!全都讓開!”
還圍著的村民們面面相覷了一會,終於還是拖著那些被劉芳打倒在地的受傷村民走開了,劉芳翻身上馬,俯視著他們道,“他們都無大礙,隻要去醫館看看鐵打大夫就好了。”
說罷,她策馬便帶著人走了。全程段穎青一句話都沒說過,隻看著她一個人發揮了。
路上,段穎青策馬走到劉芳身邊,道,“你明知道,他們也是幫凶。”
劉芳點頭,“可他們也隻是被人鼓動的普通人而已。”
即使在京城郊外,一村之長,一裡之長,那都是這些普通的農戶人家能遇到的最大的官了。面對他們,這些人又有多少能夠自主的?梁生是因為從小在鎮上的學院裡讀書,人也聰穎,後來又到了縣城裡讀書,還考了選官考核,這才有了底氣能夠反抗他們。
可惜的是,這樣拚儘全力的反抗,也隻不過是枉送了一條性命罷了。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這群村民哪裡還有膽子來反抗?
“不過,今日/過後,南山村便再不一樣了。”
段穎青見她說得篤定,頷首讚同,“不錯。”
劉芳笑,“正因此,我才覺得,在大理寺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段穎青扯了扯嘴角,“嗯。”
回去之後的審問也十分順利,村長也好,裡長也罷,都不過是敢在南山村裡作威作福罷了,來到了大理寺,還未進地牢就已經嚇得失禁了。
案件真相很簡單:陶然居是南山村集資開設的,管理的卻是裡長的小舅家,裡長的小舅為了拉攏顧客,就在飯菜裡下了上癮的藥材,量不大,隻是積少成多,經年累月,就很容易有人中招,進而就能保證陶然居的生意一直紅紅火火。可是這件事卻被一次帶著幾位同窗回家來遊玩的梁生給發現了。
他一開始也沒有聲張,隻是沒有再帶人回來了。但他私下裡一直在收集證據。可他這麼一查不得了,不僅僅查到陶然居有問題,還查到村長和裡長聯合起來坑騙村中村民的田地,就為了討好京中的貴人。並且,陶然居也做了假賬,大部分的銀錢都落到了裡長和村長的口袋裡……
這一樁樁一件件,以往不常在家的梁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可既然他知道了,那他就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繼續發生下去!
於是,梁生就準備整理好自己手上的證據,等到適當的時候就到京兆府告狀!
可就在他考上了秀生,回家去慶賀之後,村長和裡長卻發現了他私下調查的事情,於是,村長就以梁母病重的借口,讓他從縣城裡請假回來,然後就帶著人在村口埋伏,等看到回村的梁生就直接打暈了他,再將他扔進了村中的小河之中。可沒想到,這時候的梁生卻醒了過來,他掙紮著想要遊上岸,可卻被村長帶著人一直在岸邊不停地摁著他,不讓他遊上來,活生生地將其淹死,最後再裝作是梁生意外墜河的模樣,喊了人過來……
真相大白之後,讓劉芳覺得心寒的是,當天的梁父其實是看著梁生被村長帶著人淹死的……梁大哥,梁二哥幾人都多多少少猜到,隻有梁三哥猜到之後第一時間就是想進京來告狀,可惜,彆梁父,梁大哥,梁二哥三人看著,他根本找不到機會跑出來……
那位劉芳去調查時遇到的大娘其實也是目擊者之一,她說,“那天我是去梁家借他們的驢車,想著進京來買些東西的,梁大哥(梁父)說正好他也要進京來給梁生買些紙筆,於是我們就一起出了門……”
農戶人家,男女大防並沒有那麼嚴重,更何況,路上還有可能會遇到彆的村裡的人搭順風車也不一定的。隻是他們也沒想到,還沒走出村就遇到了那樣的一件事兒。
大娘哭著道,“我想說,我那會就想說了,可是梁大哥(梁父)死死拉住我,他說不能說啊!不然他們一家恐怕都要被村長殺了啊……”
梁父也哭著:“我能怎麼辦?那是我兒子啊?我難道不心疼嗎?可是我更怕啊!我怕村長因此就將我這一家子都殺了……”
劉芳隻冷冷道,“你更怕的是,村長因此出事,你就不能在陶然居裡分到錢了吧?”
梁父身體一僵!
劉芳懶得再看他一眼,“說到底,你更愛銀子,而不是更愛你的兒子。”
即使梁生這個兒子是梁家最出息的孩子,可隻看梁家並沒有出過一分錢給對方讀書就知道,他們沒有嘴上說的那樣真的在乎這個家人。
梁三哥在大理寺外等著劉芳,“大人,不知我弟弟的屍首是否可以接回家安葬了?”
劉芳看到他心情才緩和一些,“嗯可以了,你跟我來辦一下手續。”
“謝謝大人!”
“客氣了,這是本官分內之事,你無需這般。”
梁三哥苦澀一笑道,“不瞞大人,其實我跟四弟的關係最好,幼年時,我病重,父親已經說了讓大哥將我抱出去埋了,可那時候四弟也才隻有幾歲,他卻死死拉住我,哭著喊著不讓大哥把我抱走。後來也是他將自己的口糧省下來,一口一口把我救回來的……”
從那時候起,梁三哥就知道,那個家裡,其實隻有四弟一個家人。不管是父親,母親,還是大哥二哥都不再是他的家人了。
劉芳看著梁三哥那隱忍的悲痛神態,歎了口氣道,“若日後有需要,可來大理寺找我,報芳華郡主的名號即可。”
梁三哥瞪大眼睛看著她,不敢相信面前的竟然是一位郡主娘娘!
“我、我……”
劉芳笑笑,“走吧,先去辦手續。”
梁三哥惶恐恭敬地趕緊跟上,“郡、郡主,使不得,我自己去就行了。”
“你自己去知道怎麼辦嗎?”
梁三哥:……
“行了,我雖是個郡主,但我也不是你以為的那般尊貴……”
整個大雁朝皇族的人數有數萬之多,郡主名頭的就不下幾百,劉芳這樣的還真不是什麼尊貴的人物。也就是梁三哥這樣的老百姓會以為她這個身份名頭有多厲害了。
帶著梁三哥辦理了領回家屬屍首的手續,劉芳便迎著夕陽的餘暉,緩緩向著安郡王府走去。
在進入皇城的城門時,正好碰到了燕親王府的馬車,劉芳轉頭一看,馬車就停了下來,車窗的紗簾被掀開,露出了一張膚如白玉,眸如秋水,唇如櫻桃,見之難忘的嬌美容顏。
“芳華姐姐,你怎麼在這裡?”
劉芳微微一笑,“筱華妹妹,你這是剛從城外回府?”
筱華微微頷首,抿唇笑著道,“芳華姐姐,要不你上來?咳咳。”
劉芳搖搖頭,“不用了,我還有事要回去大理寺一趟,你我不順路。你還是先回府吧,你身子不好,剛從城外回來,還是要小心些的好。”
筱華見她這麼說,便也不再堅持,對著她點點頭,“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府了,芳華姐姐。”
“嗯,走吧。”
劉芳看著她把紗簾放下,馬車緩緩往前,前呼後擁,一派嬌養的貴女派頭。
劉芳眼光微微一沉,那聲音怎麼這般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