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所有人看來娣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七八天不解大便的人,一碗野菜湯下去就要拉了?關鍵是還連時間都說得這麼準!
小辣椒的嘴,不會是開光了吧!
很快,便盆遞進去,大家雖然站得遠遠的,但也能聽見些響動,不過誰也沒走開,誰都不想錯過這見證奇跡的時刻。
十分鐘後,就見崔老五喜笑顏開。
秦來娣知道,這是濕熱通了。
“嬸子這幾天就每天拿婆婆丁煮水喝,渴了就當水喝,飲食上先吃點清淡易消化的,五天後我再來,記住婆婆丁不能久吃。”生怕崔家人貪功冒進,又將吃久了的危害好好的講了一遍。
“好好好,叔謝謝你,你可真是咱家的大恩人,你嬸子但凡能多活一天,叔都給你下跪……”崔老五激動得臉都紅了,又哭又笑。
多活一天?來娣淡定的笑笑,這都不算啥要求。
秦來娣知道他現在忙著照顧病人,也就不囉嗦,擠出人群,往家走去。
三裡屯的社員們,這時才發現,小姑娘的脊背不知道啥時候開始挺得直直的,像一顆小白楊,蓄勢待發,生機勃勃。
接下來幾天,秦來娣不放心,還是每天抽空去崔家看一眼,見老五嬸大便通了,口不乾不苦了,精神也漸漸好起來,這才放心。
其實黃疸這病說好治也好治,說難治也難治,因為變證太多了,拖久了就會小病轉成大病,甚至有生命危險。一連幾天,等崔五嬸臉色慢慢退掉青黑,黑便消失,就差不多了。
中途怕崔家人不放心,她又讓他們去市立醫院檢查了一下,確認肚子裡沒長啥東西,秦來娣更加有種手到擒來的感覺。
***
這天,祖孫仨剛準備做中飯,忽然聽見崔老五的聲音:“嬸子在家嗎?”
秦來娣以為是老五嬸病情出了啥變故,趕緊從灶房跑出來,“在呢,咋啦老五叔?”
“嘿嘿沒事沒事,這是我家老二下河撈的魚,給你們嘗嘗鮮。”手裡拎著兩條巴掌大的野生鯽魚,還活蹦亂跳的呢。
“老五甭客氣,留著給你媳婦補身體要緊。”秦桂花也眼饞啊,但人家裡還有病人呢,她不能要。
“沒事兒,撈了三尾呢,給娃他娘留了一尾,她一個人也吃不下多少。”說著把魚放下就走,生怕她們不要。
秦桂花追出去已經看不見他的背影,隻能拎起魚看了看,魚鱗亮閃閃的,魚鰓也很新鮮,但五裡屯是山區,很多年都沒吃過魚,她也不會弄啊。
“奶,我來做吧,咱們燉個當歸鯽魚湯。”鯽魚刺多肉少,燉豆腐倒是香,紅燒了也不錯,清蒸更鮮,但這幾種做法都需要多種調料的輔助,現在家裡是要啥啥沒有。
當歸是她前幾天剛從山裡挖到的,正好曬得半乾,小蘿卜似的裹著一層黃皮,聞著還有股中藥材的清香。切大片放清水裡煮上,再拍兩塊薑,一會兒廚房就飄出當歸獨特的香味兒,趁著這空檔又貼了一圈玉米餅子,等當歸熟透再把處理乾淨的鯽魚放進去,一會兒湯就變成了咕嚕咕嚕的奶白色。
這可是秦來娣重生回來這麼長時間,第一次沾到葷腥,口水都快決堤了。以前一身病,老賀頭這不讓她吃,那不讓她嘗,生怕影響血糖血脂,現在倒是啥病也沒了,就是多了個饞病。
祖孫仨正準備開飯,門口忽然進來個二十出頭的女人,鵝蛋臉,大眼睛,本來是挺漂亮的,但顴骨略高,顯得普通了一些。
“奶正準備吃飯呐?那我來得可真巧。”
秦桂花和盼娣直接懶得搭理,轉過身子不看她。來娣當然知道,這就是她親親的二姐秦友娣,嫁在隔壁生產隊的隊長家,好幾間青磚大瓦房,壯勞力又多,日子過得不錯。
“奶生我氣啦?哎呀,我也是家裡忙,抽不開身,這不就把送糧的事兒忘了嘛。”她嬉皮笑臉的湊過來,挽住秦桂花的手。
原來,兩個月前,家裡揭不開鍋了,能借的也都借遍了,老太太就讓人帶話給隔壁隊,讓友娣給送二十斤糧食回來,不白吃,算借她的,等年底分了糧就給還回去。結果這死妮子,話是收到了,愣是沒送糧過來。
這事彆說老太太氣,就連盼娣也皺著鼻子,“哼,我不跟二姐說話。”
“喲,小丫頭還有脾氣呢,倆月不見你倒是長高不少,眼睛看著也有神了。”
魚肝油補充得還算及時,雖然身高還追不上同齡人,但明顯長高了。
“哼,要是都像你心裡隻有婆家不管娘家人死活,咱早就餓死了!”
秦友娣訕訕的笑笑,“嘿嘿,是不是來娣給配的藥啊?我在村裡都聽說了,說我家老三用一碗野菜湯就治好了一個絕症病人,聽說還是崔五嬸對嗎?哎喲,那崔五嬸的病情十裡八鄉的誰不知道啊,就是在熬日子了……你們是不知道,現在外面都在傳咱三妹是小神醫呢!”
當初給母豬接生的消息她也是聽說的,但不信,畢竟自家妹妹有幾斤幾兩她能不知道?可最近這野菜湯治病的事,大家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連老三那天說的每一句話都被人學了個十成十,剛才進村她還親眼看見崔五嬸精神抖擻地在村口曬太陽呢!
“老三你說你可真能藏著掖著啊,以前咋不見你表現表現呢?”
秦來娣面無表情。她其實從小就不太喜歡二姐,大姐淳厚善良,總是包攬所有的家務,小小年紀就能跟著奶奶掙工分,而二姐卻是乾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外加一個比泥鰍還滑的貨。
小時候,姐妹四個要是有個啥好東西,她總是能想方設法把大姐和小老四那一份哄走,奶奶發現了要揍她,她還能梗著脖子說是她們主動給的。
就這樣,男孩脾氣打抱不平的秦來娣,最看不慣的就是她,姐倆沒少乾架。但上輩子奶奶去世,大姐瘋了後,就隻有這個討厭的二姐給她寫信,打電話,寄東西,雖然她從來都是不回不收,絕不給她從自己身上撈好處的機會。
就是她被趙海洋趕走後,也是頭發花白的二姐拄著拐杖上門替她鬨,還說大不了跟她回農村,她兒子孝順,絕對能給她一口吃的……更彆說奶奶生病那幾年,都是她和二姐夫拉著平板車送醫院,每次一住十天半月,也都是她出錢出力。
想到這兒,來娣也裝不下去了,一把摟住她,“哼,咱們家最沒良心的就是二姐。”
“嘿,你這死丫頭,我咋沒良心了我,你們吃魚都不叫我,還好意思……”也不用誰招呼,自個兒拿了碗筷就開始挑魚肚子上肉最厚那塊。
廢話,她專門挑這個點兒餓著回來,可不就是衝這頓午飯嘛!
秦桂花白她一眼,“閉死你的嘴!”
友娣的臉皮那叫一個刀槍不入,不僅毫無波瀾還催著來娣趕緊講講結婚的事。最近附近幾個村子最大的新聞都圍繞老三,關於她結婚和醫術了得幾乎是平分吃瓜界天下。
聽說對方是個技術員,她一邊羨慕一邊酸溜溜,等再聽到對方父母在北大荒,頓時又憂心忡忡,反正是既怕老三過不好,又怕老三過太好。
“呸,你那點小心思打量誰不知道呢,趁早給老娘收起來。”
友娣跟牛大剛結婚三年,前年剛生下一個兒子,再加嘴巴厲害,在婆家過得那叫一個如魚得水,所以大家也不像擔心愛蘭一樣問她在婆家的事兒,反正隻要問,聽到的要麼是她又跟尖酸妯娌乾架並成功占領高地,要麼是刻薄小姑子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成功案例。
吃完飯,秦友娣將裡裡外外都巡視一遍,最後發現啥好東西也沒有,隻能將目光投在麻袋碼成的小山上,“奶說這是你上山采的藥,快幫我看看,有沒有我們能吃上的,帶點回去也饞饞我妯娌。”
秦來娣滿頭黑線。
“你說這麼些藥,一時半會兒也吃不完,要不賣到藥材收購站去?”
“我可是聽說了,小心彆被紅袖章抓到,也不算投機倒把,咱們村還有偷著賣雞蛋賣菜的呢,我公爹不也睜隻眼閉隻眼。”
秦來娣這倆月也一直在琢磨賺錢的事,還真跑收購站去問過兩次,可人家要的都是人參天麻這些值錢的,她起早貪黑找了倆月愣是人參須須都沒找到一根。至於她在山上采這些純野生的普通草藥,大都是營養不良的歪瓜裂棗,品相比人工種植的差遠了,人壓根不收。
秦友娣倒是不管她咋想,又自顧自的說,“我們隊上有個小丫頭,腦子可真活,一開始偷偷去賣雞蛋鴨蛋,自家的不夠賣,還會從社員手裡收,從中賺差價,後來彆人都學她那麼搞,你猜她又怎麼著?”
“她居然把雞蛋鴨蛋醃成鹹蛋,專門拿到城裡機關大院去賣,又賺了一筆,你說她這腦袋咋長的?”
秦來娣卻忽然靈光一閃,想到個主意。
於是,接下來半個月,大家就見秦來娣更忙了,既要養豬,又要采藥,還在院裡煙熏火燎的又是炒又是醃的忙到大半夜。
終於,忙活到國慶節後,來娣挑了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再次進城。
在村口搭拖拉機,幸好這個點兒隻有一名年輕小夥子跟她一路。小夥子戴著一副金屬邊框的眼鏡,顯得很斯文,自從分到五裡屯知青點後,大家隻知道他叫廖四眼,全名卻沒人在意。
畢竟,每年分下來的知青不少,這些城裡年輕人乾農活是一竅不通,甚至還有裝病的偷雞摸狗的,結果年底還得跟社員們一起分糧食,所以社員跟知青之間仿佛有一條天然鴻溝似的。
來娣卻是個例外,她性格潑闖,又對啥都好奇,總找他們問東問西,一來二去也能打入“敵人”內部。
譬如眼前這個小廖知青她就知道,他們家是海城的,父親是無線電廠的包裝工人,他本來馬上就能頂替父親工作了,但因為不忍心妹妹下鄉吃苦,所以主動把崗位讓給妹妹……從六六年到現在七三年,已經在五裡屯待了整整七年。
以前,雖然知道廖知青的身世,但沒往心裡去,此時卻忽然想起個事——老賀也是無線電廠的,他和廖家人會不會就是同事?
那可就要好好嘮一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