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元春省親的餘光還沒熄滅,哪怕此時所有人都用一種篤定的心思認定剛剛那件事是王夫人的手筆，心中多少有些同情薛姨媽，卻也沒一個人站出來為薛姨媽做回主。

就問誰會為了一個沒權沒勢還沒兒子的老寡婦得罪皇妃生母呢。

寧望雪收回視線用一種非常複雜的神色看著自己的雙手,【嘖！都已經死了一個兒L子了,咋還不相信因果報應呢？非要等到報應落在元春和寶玉頭上時,再唱一出悔不當初嗎？】

【林如海替太上皇出使倭奴，咱們年節都在宮裡過，見到太上皇和太後的次數比老太太見賈赦還頻繁。在你們家受了委屈,回頭進宮的時候嘴上歪一歪，宮裡的元春還能好？一把年紀了，咋就不替元春積點好人緣呢。】

心思從王夫人身上轉移開來，寧望雪又看了一眼寶釵，隨即又收回視線繼續在心裡念叨,【寶釵這一波自救到是果斷，不光救了她們薛家還救了史湘雲。】

寧望雪不知道人們會怎麼對待下.九.流的戲子,但寧望雪卻知道他們的身不由已和被世人賦予的低賤卑微。

這麼說吧。如果琪官蔣玉菡當真隻是給忠順親王唱唱戲,那他又為什麼要逃跑？如果隻是單純的唱戲,那唱給誰不是唱？如果隻是單純的不想唱戲了,那就讓自己倒個嗓,不比逃跑簡單？再一個,不想唱戲了竟還需要逃跑……窺一斑可見全貌了。

所以哪怕寧望雪心中極是尊敬這些搞藝術的，卻也會入鄉隨俗的不讓任何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這麼欺負黛玉。

~

氣氛到了這會兒L就有些尷尬了，賈母不想摻和這件事，怕裡外不是人所以就在那裡跟鴛鴦說著什麼安排。王熙鳳自是樂見王夫人不好的，看出賈母的心思後便湊到賈母跟前說了一回出了正月如何如何安排，二月裡黛玉的生辰要怎麼怎麼過，總之都是些沒啥用的廢話。

迎春沒那個勇氣決斷,探春怕王夫人將氣發在她身上讓自己沒臉，惜春則是覺得事不關已。所以三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也不想在這時候替王夫人出頭。

寶玉被史湘雲絆住了，正在那裡說著什麼悄悄話。寶釵是真氣王夫人不光惦記她家的錢還這麼往死裡坑她娘，想著今天是自己的十五歲生辰，連個像樣的及笄禮都沒有就算了，還要為了不結仇替自家老娘善後自汙，再是穩重，寶釵也不由難過的紅了眼眶。

黛玉也有些生氣，一是氣王夫人算計她，二是那小戲子到底長的像誰，大家心裡都有數，哪怕寶釵自汙她也沒跳出來，就感覺更尷尬了。

原本這次來還想要在榮國府住兩日的，但也被這事惡心的想要立時就家去。氣過之後，黛玉又看向了寶釵，心中便又覺得寶釵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寶姐姐還是現在的樣子最好看。”黛玉站起身走到寶釵面前，雙手拉著寶釵的手細細端詳了一回寶釵，輕聲細語的說道：“往日裡單看著也不覺得，那日娘娘回府省親，我才瞧出來姐姐的眉

眼與娘娘也有七分相似。旺旺，你說是不是？”

賈敏和教養嬤嬤用心教養的嫡長女，家世身份都在那裡擺著呢，可不是一遇事就隻能哭泣生氣的可憐姑娘。此時她站出來，既為自己緩解一回尷尬，也減輕了寶釵些許難堪，同時也是想要給她二舅母一個軟釘子。

“寶姑娘與娘娘是兩姨表姐妹，身體裡流著的血有一半是一樣的，長的像也是應該的。”寧望雪聞言笑著點頭，“你與娘娘是姑舅姐妹，怕是那剩下的三分就落在你這裡了。”

順著黛玉的心意用元春捧一回寶釵後，寧望雪又不禁在心底罵了一回王夫人蠢而不自知，【殺敵一千，自毀八百。拿親戚家的姑娘比戲子，是作踐彆人呢還是作踐自家閨女呢？】

王夫人：這些小賤.人怎麼配與我的元春相提並論？

王熙鳳聽到王夫人的心聲後，眼珠子一轉在心底接了一句：‘太太這些年是越發左性了，前兒L因著放利子錢，包攬訴訟的事害得宮裡的娘娘不能封後。如今又，唉，再這麼作下去回頭讓二老爺知道了，又得鬨出事故來。’

寶釵聽到這句心聲，眼神微閃，卻還是對黛玉和寧望雪露出一抹極為輕淺的感激。

有黛玉和寧望雪這句話，戲子這個事就不會再有什麼壞走向了。至於她的好姨媽……就交給二老爺吧。

王熙鳳利用心聲給寶釵下套，寶釵到也如王熙鳳所願一般的準備利用賈政對付王夫人，不過因著今天的事寶釵又決定暫緩離開榮國府了。

無他，她怕真的搬出榮國府了，她的好姨媽再沒有半分顧忌的對她們母女下黑手。

她們有角門通向寧榮兩府的私巷，一應飲食起居一向都是自給。住在府裡真就是借住，不吃他們家一粒米，不喝他們家一口水，所以不用擔心她會在吃食用度上作踐人。加之要顧及府上的聲名體面以及二舅舅和王家的臉面，一些下作的手段她也不敢使，便是有什麼也可以去尋鳳丫頭。

鳳丫頭是個講究的，隻要錢到位了她敢將皇帝拉下馬。但若是搬出了榮國府，那她們母女遭遇了什麼就都跟榮國府沒有乾係了。

……

另一邊，一邊拉著寶玉說話不讓他去給王夫人解圍的史湘雲也是一陣陣的後怕。

史湘雲不傻甚至是有些聰明在身上的，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會上當。就好比剛才，薛姨媽用那種口氣說出那句話時，她第一個反應就是那小戲子長的像林黛玉，第二個想法就是想搶答。

幸好寶釵搶先一步，不然今日釀成大錯的就是她了。

她感覺剛剛那番算計，二太太算計的不光是薛姨媽，還有她。史湘雲都不敢想像如果她當眾說出那小戲子長的像黛玉，黛玉會不會惱了她？

想到寧望雪為了黛玉誰的面子都敢下，史湘雲就怕得臉色都有些白了。

史湘雲還有些野獸直覺，如果剛剛寶釵沒出聲而是讓史湘雲搶了先，史湘雲這輩子算是交待在這裡了。

為什麼這麼說呢。

先說寧望雪吧。

寧望雪從早上摘了戒指那刻就做好了當場掌摑史湘雲的決心，她這邊打了史湘雲，還會用‘以下犯下’這種罪名給史湘雲定個不分尊卑的罪。

若史湘雲不當場給黛玉賠禮道歉，那之後不管是誰勸她，寧望雪都要將那個長得像黛玉的小戲子要走，並且派人去史家興師問罪。

‘你史家姑娘好教養呀，當眾拿戲子作賤當朝郡主，是你史家的教養出了問題還是對太上皇有什麼不滿？’

寧望雪是電母的事本不是什麼秘密，京城不少皇親國戚，達官顯貴都知道，一但寧望雪毫不掩飾的表現出對史湘雲的不喜和對史家的不滿，那史家會怎麼做？旁人又會怎麼做？

史湘雲做為長房孤女，見天的天真無邪，心直口快，可以說史家幾乎沒誰會喜歡她。尤其是她史家的那些兄弟姐妹們。為了不讓史湘雲的事影響到其他人的親事前程，史家不會弄死史湘雲讓寧望雪消氣，但他們會以史湘雲得了臆症或是旁的什麼理由將史湘雲關起來或是送到什麼庵堂苦修。

反正有這麼件事情杵在這裡，一般人家也不會去史家提親了。不能高嫁，又沒了門當戶對的親事，低嫁容易影響史家其他的兄弟姐妹，最有可能的就是不讓史湘雲出嫁或是過幾年就來個暴斃。

拋開寧望雪，再說說黛玉吧。

林如海是工部尚書，簡在帝心的人物，黛玉是尚書嫡長女，這個身份就已經不低了。自古以來雪中送碳，錦上添花，落井下石，牆倒眾人推的事就不缺人做。光是衝著林如海的面子，史家就必須處置了史湘雲。

所以不管怎麼說，如果今天史湘雲再口中遮攔的將黛玉和戲子放在一塊……她就真涼了。

有些事情史湘雲能聯想到，有些事情史湘雲聯想不到，但前幾年的時候，她叔叔嬸嬸還曾特意跟她說過如果在榮國府遇到了林家的兩位姑娘，一定要對她們客氣些。

開始的時候，她以為叔叔嬸嬸說這話是因為林如海當時是吏部侍郎，但之後她就發現並不是那麼簡單。不過史湘雲的目標是寶玉，無論是寧望雪還是黛玉都不是她的敵人，所以史湘雲也不會真的開罪她們。雖說偶爾也會在不經意間招惹到她們，但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小矛盾不會升到大人。

……

寧望雪以時辰不早為由告辭，完事就將今天的最後一個小目的說了出來，“老太太，這小旦唱得極好，我和玉姐兒L明早要進宮去給太後請安，想請小公主和太後也聽聽她的唱腔，您瞧著可否將她借我們兩天？”

【不管怎麼樣今天都必須將這小戲子帶走。】

【我估計直接從這府上要，人家也不會給我。不過沒關係，我可以借嘛。】

【有借不還的那種借！】

【反正今天不借我，我明天就進宮找太後，在太後跟前那麼一說，到時候……嘿嘿~】

賈母嘴角劇烈抽搐了幾下，心裡都想對寧望雪咆哮一通了，可還是壓下被寧望雪的無恥氣出來的怒火，點頭同意了。

‘

你是真不嫌事大呀！’

此時的賈母心中滿是那種明知道有人打著借錢不還的主意，還不能不借的鬱悶和暴躁。

寧望雪的這一番心聲不光賈母聽到了，王夫人王熙鳳和寶釵也都聽到了。不過三人裡，除了王夫人想要反對又不敢反對外，其他人卻都沒任何想法。

王夫人之所以不敢反對，既是因為寧望雪，也是因為她心聲中提到了太後，怕太後借此發作元春。

強行‘借’了個小戲子後，寧望雪和黛玉也沒在榮國府吃晚飯便坐馬車回寧園了。

一回寧園，黛玉才走進抄手遊廊就氣得直跺腳，想要說什麼卻又顧及規矩體面而快步走回繡樓。

一路拉著寧望雪上了二樓，之後推開露台的門，又領著寧望雪去了空中走廊那邊的涼亭。

“二舅母太過份了。”

寧望雪點頭，沒錯，確實是有些過份了。

“我懷疑你二舅母更年期了。”

“更年期？”還在生氣的黛玉一臉不解的看向寧望雪，問那是什麼？

“我也說不好，就是一種病。”寧望雪回想了一回跟更年期有關的東西，發現她也說不上太多東西出來，隻得告訴黛玉，“男人和女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會進入更年期。有些人的症狀輕一些，有些人的症狀重一些。像二舅太太這樣的，就是比較重的。”

以前挺好的一個人，現在卻變成了這樣。除了元春得勢，林如海和賈敏不在京城外，最大的可能就是更年期到了，控製不住自己了。

黛玉怔，張了張嘴才震驚不已的說道：“……竟還有這種病？”

“有。”寧望雪一臉篤定的說道：“不信你可以去查查書或是等太醫來了問問太醫。”

黛玉：“哦~”

太好奇了，必須先查一波書。

想罷，黛玉也因為她二舅母可能有病這個消息徹底消氣了。但想到剛剛的事，黛玉又忍不住說了兩句薛姨媽，“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回事，將兒L子教成那樣，最後年紀輕輕的就落了個身首異處……攤上這麼個親娘，寶姐姐也實是不容易。”

不好好教導兒L子，還總拖累女兒L，她這母親做的比旁人都來得輕鬆。

寧望雪覺得黛玉這個想法有些太天真了。

“不是所有做父母的都會真心疼愛自己的孩子，就像太上皇。他若是能當好那個爹，說不定也就沒當今什麼事了。而且，”

所有人都覺得父母應該疼愛子女，可真就‘應該’嗎？

“而且什麼？”見寧望雪突然不說話了，黛玉等了又等見她真不往下說了不由問了出來。

“沒什麼。”寧望雪搖頭，“你是不是想老爺太太了？”

黛玉：“……嗯。”

開心的時候還好些，可一旦受了委屈就特彆的想爹想娘。

“一晃眼都走了一年多了，想來也快回來了。”說完寧望雪就故意逗黛玉，“才一年就這樣了，以後嫁了人可怎麼辦？回來跟著夫君去任上，

一任就是三年……”

以黛玉的家世，她肯定不會嫁給白身。太上皇就過繼了明旭一個兒L子，而明旭的長子又小了她們好幾歲，所以黛玉肯定是不會嫁到皇家的。

至於宗室或是其他勳貴人家，除非那家的兒L子當真是有出息的，不然林如海和賈敏也不會讓黛玉嫁給靠著祖蔭的二世祖。可一旦女婿是有能力有出息的，那就極有可能外放出京。

官員三年一任，任滿或是再連任一屆，或是回京述職，或是留在京中為京官，或是繼續外放他處。

女婿是這樣的，親嶽父未必不是這樣的，搞不好黛玉出嫁後十年八年都見不到林如海和賈敏呢。

這麼一想寧望雪又覺得嫁人真的好恐懼~

黛玉沒想到寧望雪一言不合就說這種話題，先是羞紅了臉，隨即才佯裝生氣的跺了躲腳，“哎呀，你說的這都是什麼呀。誰說要嫁人了，我才不嫁呢。”

說完黛玉就丟下寧望雪小跑著回屋了。

寧望雪在涼亭裡又站了片刻，先是莞爾一笑，隨即轉過身站在二樓的涼亭上俯視寧園。

二樓到底矮了些，不及三樓視線更好，可寧望雪還是站在這裡看了一會兒L，這才捧著手爐緩步離開。

離開的時候仍是需要穿過黛玉的屋子，見黛玉已經換好家常衣裳了，寧望雪便讓她先去一樓等她，“我換好了衣裳就下樓。對了，讓人給我煮碗薑湯來。”

黛玉聽了忙問她：“可是著涼了？”

“有一點。”

主要是今天一直坐在那裡聽戲來著，就感覺吃了不少涼風，怕真著涼了回頭再感冒了，寧望雪便決定晚飯的時候喝一碗薑湯，睡前再提前吃兩粒感冒藥預防上。

平時常說自己不怕死，真到關鍵時候了，她比任何人都會保養。

╮(╯▽╰)╭

齡官開始的時候不明白寧望雪為什麼要‘借’她，也不知道賈家的人又什麼讓她將自己的東西都收拾了帶走，可當她跟著林家的下人坐馬車回到寧園後，齡官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借’走。

因為她長得像林家的姑娘，以後都不用再登台唱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