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璟陪了虞枝許久, 他的周身氣息是沉澱到濃醇的溫柔親和,再加上令人靜心的白檀香,令虞枝安心地閉上眼睛, 褪去所有情緒, 陷入沉睡。
多日來, 虞枝都沒能睡個好覺, 而今身邊有薑璟, 虞枝隻覺被滿滿當當的安全感包裹。
薑璟看著虞枝,傾身用指尖挑開虞枝額前微濕的碎發, 複而拿出乾淨巾帕, 一點點拭去虞枝額表細密的薄汗。
薑璟素來愛潔,他的身上永遠備著夠用的絹帕。
隨後, 薑璟將虞枝攔腰抱起, 往殿外走去,瞥見地上的劍,薑璟微微挑眉。
他慣來隻許自己以乾淨整潔、一絲不苟的模樣來見虞枝,今兒卻忽視了臉上的血和提著的劍。
確實急了些, 好在沒嚇到虞枝, 甚至收獲到驚喜。
薑璟抱住虞枝出殿。
殿外, 屍體全部被清理,唯餘幾道血跡橫陳,以及殘餘的血腥味, 跟隨薑璟過來的親衛整整齊齊站在台階之下。
一直保護虞枝的四名精銳暗衛出現在薑璟面前。
薑璟問暗衛:“誰動的手?”
為首暗衛道:“便是方才的嬤嬤。”已經同守衛一道死了。
薑璟似是回想了一瞬。
他說:“留個腦袋, 其餘拿去喂狗。”
“是。”
“辛苦你們了。”
“屬下慚愧,沒能保護好娘娘。”
因事情有變——虞枝沒喝下酒假死,暗衛隻能隨機應變,倘若他當時出手救下虞枝, 恐打草驚蛇,破壞薑璟計劃。
為此,暗衛隻能袖手旁觀。
說著,四名暗衛通通跪地。
薑璟深深睨了他們一眼,淡聲:“起來罷,今後你們還需保護好孤的母妃。”
四名暗衛背後冷汗沒再流。
薑璟把虞枝安置在一所側殿,一名負責傳信的暗衛過來,向薑璟稟告宮中事變情況。
“啟稟太子殿下,二皇子同四皇子已經打到紫宸殿了,目前他們在與皇後和六皇子對峙。”
“讓他們動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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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廂,在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猛烈攻勢下,守護皇城的禁衛死的死,殘的殘,投降的投降,敗局已定。
他們遂直搗黃龍,紫宸殿被叛兵圍得水泄不通。
護衛紫宸殿的禁衛頑強抵抗,卻寡不敵眾,最終落敗,被殺個乾淨。
二皇子和四皇子逼迫窮途末路的皇後和賢王交出傳國玉璽和成佑帝的遺詔。
紫宸殿內,皇後全身顫抖,難以置信,怎麼都沒想到這兩個不成器的東西竟然真的逼宮成功。
皇後以為可以平定叛亂,遂未曾躲藏起來,然而老天給她開了個玩笑。
皇宮禁衛?一群沒用的飯桶!
“你們兩個簡直膽大包天,這是謀逆!”皇後罵道,“想要玉璽和遺詔,簡直做夢!”
二皇子瘸著一隻腿,冷冷看皇後:“再廢話我就殺了你。”
四皇子陰森森道:“皇後,把東西交出來。”
“二皇子夥同四皇子合謀造反,爾等速速將二賊拿下。”
無聲。
隻有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嗤笑蔑視。
“來人,護駕。”
沒有人響應皇後的召喚,她身後隻剩下手無縛雞之力的宮人內侍,怎可與二皇子和四皇子帶來的三千兵力對抗?
皇後回神,後知後覺怕起來。
二皇子道:“把人提上來。”
話落,便有三位兵士押著三個被綁起來的人,分彆是皇後的女兒,已經出降的大公主與二公主,還有皇後的哥哥。
“你們想做什麼?”
一向沉靜的皇後終於露出驚恐之色。
四皇子:“做什麼?把東西交出來。”
四皇子揮手,兵士抽出捂住大公主和二公主嘴的白巾,她們眼神恐懼,大哭:“母後救我。”
說完,兵士又把東西給塞進去。
皇後猶豫,忽地福至心靈,她直接把後頭的魚螢給扯過來,挑起魚螢的臉,對二皇子道:“二郎,你不是喜歡虞枝嗎?你看她,和虞枝長得多像,我用她和你交換,你放了我的女兒和兄長,二郎,四郎,她們兩個可是你們的妹妹。”
魚螢沒想到皇後會把她交出來,戰戰兢兢,惶恐不安,因為皇後捏她臉的力道太重,魚螢眼裡疼出眼淚,額外招人憐惜。
二皇子哂笑:“母後,你真是糊塗啊,我為何要一個冒牌貨?”
皇後故作鎮定:“就在不久前,我已經下令殺了虞枝,現在,她早就是一具屍體了。”
“什麼?你這個毒婦!”二皇子大怒,就要抽出身後侍衛的刀弄死皇後。
皇後鬆開魚螢,露出譏諷的微笑,不合時宜地想虞枝當真是紅顏禍水,還有二皇子,一個沉湎美色的家夥竟然將她逼到這種境地。
荒唐又滑稽。
二皇子不買賬,魚螢倒在地上無人問津,她遂不露痕跡挪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四皇子阻止衝動的二皇子,他道:“二哥,何必再和她交談,待我登上皇位,你想要什麼女人我都可以滿足你,天下之大,”
二皇子陷入悲痛中,死死盯住皇後,目光像是要殺了她。
四皇子懶得和皇後廢話,直接叫人砍了皇後兄長的腦袋。
眾人回神時,皇後的兄長已身首異處,頭顱骨碌碌滾在地上,血流如注。
血腥的一面刺激到很多人。
“不——”皇後聲淚俱下,神色悲戚。
沉默不語的賢王從後扶住癱軟的皇後,忍著悲痛道:“母後。”
“這就是你磨磨嘰嘰的結果。”四皇子冷笑,被嚇到的大公主和二公主更加害怕了,極力發出嗚嗚聲,乞求皇後交出東西救她們。
過了許久,在極致悲痛下,皇後終於把東西交出去,兩位公主也回到皇後懷抱,抱著皇後大哭。
當傳國玉璽和遺詔到了二皇子和四皇子手中時,二人興奮得眼睛發紅,仰天大笑。
特彆是四皇子,神色興奮到幾乎猙獰,從被幽禁的皇子到現在皇位唾手可得,他實在太高興了,高興到說不出話來。
因為二皇子瘸了腿,是以隻有他能登上皇位,故而他與二皇子不會反目,不存在皇位之爭。
賢王和皇後看著亢奮的兩人,默不作聲。
二皇子冷靜了些,一把打開遺詔,看清聖旨上的內容,嘲諷道:“皇後,你給父皇灌了什麼迷魂湯,竟然可以讓父皇改六弟繼承皇位。”
皇後不說話,安撫自己兩個女兒。
四皇子:“皇後當真是把咱們父皇照顧得很好啊,皇後口口聲聲說我們是賊人,你一個陰毒的婦人又何嘗不是呢?”
“五十步笑百步,可笑至極。”四皇子冷笑,洞悉皇後的盤算。
二皇子道:“六弟,你真是好運,給自己找了個好母親。”
賢王握緊拳頭,不敢反抗,他本身就是個懦弱的人,“二哥,四哥,既然你們已經得到你們想要的,那可否放過我與母後?”
賢王委曲求全,隻望他的兩位哥哥能放他一馬,他隻想活著,他沒有皇後的狼子野心,根本不想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他真正的願望是和生母安安靜靜過日子。
無奈皇後要把他推上來。
四皇子對玉璽愛不釋手:“那就放你們一條小命了。”
聞言,皇後氣得呼吸急促,猶覺恥辱。
“起開,我要進去看看父皇。”想到成佑帝,四皇子露出陰惻惻的笑來。
與此同時,二皇子想起身亡的薑璟:“隻可惜薑璟居然死了......”
二皇子的瘸腿隱隱作疼,屈辱憤怒交加,他咬牙切齒,“如果他沒死就好了,落在我手上——”
“落在你手中如何?”殿門打開,傳來薑璟的聲音,聲調柔和,卻又滲入無法抵抗的壓迫感。
二皇子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循聲望去,其他人也同時看過去。
隻見一身月白袍的薑璟閒庭信步進來,折射在他衣裳上的火光將將成形,伴隨他不緊不慢的步伐,紅光躍動,逐漸撕碎,如飛花碎玉,影影綽綽勾勒出薑璟優雅清貴的身姿。
“死而複生”的薑璟全須全尾站在眾人面前,纖塵不染,玉面含笑。
他身後隻跟著一位護衛。
皇後瞪大眼睛,二皇子連連後退,四皇子差點撒手讓玉璽掉下去,兩位公主霎時一喜,而魚螢眼中閃光。
皇後:“你,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沒死?”她同父親派了那麼多死士去圍殺薑璟,薑璟怎麼可能死裡逃生,更何況薑璟的屍體......
薑璟眉眼疏淡,平聲道:“沒有如母後所料被殺,是兒臣的錯。”
薑璟耐心解釋:“屍體自然不是孤的,是孤的替身,用來混淆你的視聽而已。”
皇後呆滯住了,看著薑璟的模樣,心驚肉跳,忽地,皇後靈光一閃,她想到什麼,臉色慘白,根根寒毛倒豎起來。
這一刻,皇後頭疼得愈發厲害,幾乎難以忍受,額角不斷冒出冷汗。
如果薑璟沒死,那虞枝也肯定沒有死。
想到這,皇後幾乎要吐血了,一件事都沒做成,無儘的憤恨妒忌縈繞在皇後胸口。
原本想向薑璟求救的兩位公主聽到話,瞬間打消想法,畏畏縮縮在皇後身後。
正在這時,外面火光衝天,突然傳來劇烈的廝殺聲。
二皇子緩過神,慌張道:“外面怎麼回事?”
薑璟看他,笑說:“自然是孤的親衛在剿滅叛軍。”
二皇子登時面色煞白,“怎麼會......這樣?”二皇子驚慌地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暗罵了一句貪生怕死的廢物東西,心中琢磨對策。
薑璟繞開地上屍首分離的軀體,找到圈椅坐下,姿態難得的疏懶隨意。
他唇瓣嫣紅:“二哥,四弟,孤曾未料到你們竟然會造反,父皇尚在人世,你們膽子實在太大,若是父皇知曉,又會對你們失望了。”
“你少在這假惺惺施舍自以為的仁慈了,薑璟,我早就看不慣你了,你個偽善的家夥,如果不是你從中攪合,我豈會失去父皇寵信?”四皇子怒視薑璟。
薑璟淺笑:“與孤何乾?這不是四弟你貪心過度,自作自受麼?”頓了頓,薑璟稱讚,“四弟的嘴皮子工夫見長了。”
四皇子壓根沒聽薑璟的話,旋即他目光一凜,悄聲示意帶進殿的五名侍衛去抓住薑璟,薑璟隻帶了一個護衛,委實自負。
“快,給我拿下薑璟。”
話音一落,五名侍衛遂提刀上前,要拿下薑璟。
然而,在他們還未靠近薑璟,就被橫空出現的五名武功高強的暗衛擋住。
半晌,五名侍衛失去生機。
四皇子和二皇子目睹眼前的一幕,侍衛死了,那現在就沒有人能保護他們了,兩人心裡同時生出猶如實質的絕望感。
適才的興奮喜悅一掃而空,就好像在登上峰頂時被人推下去,從高空中跌落,強烈的失重感和窒息感纏繞住兩人,令二人臉上血色儘數褪去。
薑璟頗有興味地打量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神情。
“既然四弟無情,那孤也不顧忌兄弟情分了。”
四皇子道:“誰輸誰贏還不定。”
二皇子對薑璟的恨意占據上風:“不要高興得太早!薑璟。”
薑璟笑笑,對兩個色厲內荏的螻蟻的話不以為然。
他掃了二皇子的瘸腿一眼,惋惜道:“二哥的腿如果沒殘,或許還是可以逐鹿皇位的,可惜了。”
一句話勾出二皇子內心的不甘憤懣怨恨。
二皇子對斷腿耿耿於懷,這輩子都走不出這道坎,況且他何嘗對皇位不垂涎不渴望?
二皇子目中淬毒,火冒三丈:“薑璟,你給我閉嘴,我落到現在這個田地還不是因為你!”
“確實是因為孤,不過也是你咎由自取。”薑璟的視線忽地冷了幾分,“是誰給你膽子敢覬覦孤的母妃?”
“你死不足惜。”他看死人的眼神落在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從未見過薑璟瘮人的目光,莫名被他嚇破了膽,骨頭縫裡生出無數恐懼,飛速攻占他的五臟六腑。
二皇子忍不住節節後退,薑璟勾手。
兩名暗衛飛身過去,一人擒住二皇子,二皇子毫無反抗之力。
另一名暗衛利落抽出匕首,挖出二皇子的一對眼球後,再退回來,拿給薑璟看。
“啊——”殿中響起二皇子的慘叫,二皇子捂住空洞洞血淋淋的眼洞,疼得在地上打滾大叫: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疼......好疼,誰來救救我......”
血腥殘忍的一幕叫在場眾人皆是毛骨悚然。
尤其是薑璟在看到二皇子染血的眼球時,點頭稱讚一句“不錯”。
四皇子汗不敢出,執拗地抱緊玉璽和聖旨。
皇後、賢王以及兩位公主愣愣,不敢與薑璟對視。
這一刹,他們親眼目睹薑璟撕開偽裝的真面目,全部意識到薑璟的的確確不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
他像惡鬼,像怪物,像令人不寒而栗的修羅。
總之他不是人。
氣氛緊張,眾人噤若寒蟬。
殿中幾人無聲對峙,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廝殺聲偃旗息鼓。
須臾,殿門大開,外頭摻雜濃鬱血腥味的夜風吹進來,加重殿中陰冷的死亡氣息。
穿著染血甲胄的陰九殺和拿著弓箭的霍陽進來,霍陽道:“啟稟殿下,所有逆兵皆已伏誅。”
薑璟:“嗯,辛苦了。”
四皇子精準聽到“所有”兩字,下意識道:“不可能!”
他自己帶過來三千兵,其他地方還有數萬人馬,怎麼可能全滅,他現在在這裡,都是為等侯府的援兵過來。
薑璟並未回答四皇子,面不改色。
四皇子目視薑璟的從容自若......
他不由想到某種真相,或許真的是事實,可是薑璟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調動兵馬?
饒是四皇子再如何催眠自己,都無法抵抗殘酷的現實。
乾坤已定。
四皇子清醒地認識到這個殘酷的局面無法扭轉,就連手中的玉璽和聖旨都沒了作用。
眼下,他們所有人皆為薑璟砧板上的魚肉。
在場的人除去賢王,都與薑璟過去有所仇怨。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間,曾經的薑璟弱小可憐,無權無勢,他們都欺負他辱罵他,甚至害他差點丟失過性命。
現在薑璟手握生殺予奪,掌控所有人的生死,他們不再是天潢貴胄,而是微不足道的草木。
思及此,四皇子神色掠過慌亂不甘,耳邊響起二皇子疼得流淚的聲音。
四皇子瞟了眼二皇子。
他對皇位誌在必得,明明就差一步了......
為什麼?為什麼薑璟會突然出現?他不是死了麼?他怎麼不去死?
為何要來妨礙他?
薑璟的目光在眾人蒼白的臉上逗留,欣賞著他們畏怯多變的神情,眸中閃爍愉悅,身心戰栗。
薑璟唇際染笑,微笑的弧度怎麼都壓不下去。
他們聽到薑璟審判的話語:“孤該清君側了。”
四皇子警惕,他硬生生壓下不該有的懼意,道:“你想作甚?”
到這個窮途末路,四皇子突然記起過去欺淩毆打薑璟的畫面,有一回冬天,他還把不會鳧水的薑璟推到湖裡......
四皇子後悔了,後悔沒有在當時沒下死手,憎惡薑璟命太.硬。
早知如此,他就該直接捅死薑璟!
四皇子心中殺意起伏,面色扭曲猙獰。
皇後也看著薑璟,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心中無比悔恨。
薑璟搖頭,輕聲道:“不用如此防備,好像孤要殺死你們一樣,誠然,你們在座諸位在孤幼時都對孤施加過暴力,置孤於死地,可孤並不恨你們。”
薑璟沒有說謊,到他現在這個年紀,他早已沒了那冰冷徹骨的恨意。
“孤很仁慈,願意以德報怨。”
“相反,你們該感謝孤。”
薑璟短促一笑,沒有什麼溫度的笑。
“若非孤冷眼旁觀,假死推波助瀾,母後的計劃怕是要失敗。”
“如果不是孤鼓勵二哥和四弟要振作,給你們行方便,你們沒那麼容易攻進皇城奪取皇位。”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不過薑璟更喜歡用甕中捉鱉來形容此時的情景。
精心布局許久,終於采擷到豐碩的成果。
先將他們打碎,再重塑,繼而在他們對至高皇權隻差最後一步,在他們最得意的時候生生從他們手中攫奪皇權,再慢慢摧毀他們的意誌,肆意□□......
感覺很不錯。
薑璟眉眼含笑,由衷地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