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分緊張的虞枝再度被嚇到, 臉色蒼白,驚懼的虞枝沒有聽出薑璟的聲線。
虞枝警惕又不安。
見床底下沒動靜,薑璟扔了滴血的劍, 拿出帕子快速擦拭乾淨手,再慢慢蹲下來,一手撐在臥榻上, 一半身子貼在地上,臉正對虞枝。
“母妃,是兒臣。”
話音一落,虞枝握簪刺去的手卸了力道,她眼神呆滯茫然,久久未回神。
薑璟俊美的面孔背光, 陰在暗中, 令人瞧不清五官,唯餘深邃的輪廓。
他溫柔而寬慰地注視著龜縮在牆壁處的虞枝, 目光不露神色掃過她,虞枝像驚慌不已的麋鹿, 有些狼狽。
思及這幾日得到的關於虞枝的消息, 薑璟心頭愉悅淡了幾分,有不虞滑過。
薑璟不作聲,給足虞枝反應的時間門。
半晌之後。
“令......容?”虞枝期期艾艾道, 音色顫得跟被風吹鼓的嫩葉, 乍見薑璟, 虞枝很是不確信。
“嗯,是兒臣,您莫怕。”薑璟輕柔的聲音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虞枝手中力道一鬆,簪子委地。
真的是薑璟。
占據心房的恐懼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驚喜。
此時此刻虞枝欣喜若狂,眼眶不由濕潤,語無倫次起來:“......太子。”
嗓音含混,聽不太清。
薑璟道:“兒臣在。”
虞枝咬準了字眼:“令容。”
“兒臣在。”
薑璟伸出手,緩聲說:“母妃,可以出來了,外面沒有危險。”
“好。”虞枝毫不猶豫張唇,許是氣力用儘,她說出的話沒有聲音。
但行動證明她的迫切與心定——
虞枝顫著把手搭在薑璟溫熱暖和的掌心上,由著薑璟將軟弱無力的她床底下拉出來。
殿中幾盞燭台燒著膏燭,虞枝從床底下出來,薑璟由此看清虞枝的臉。
他一眼看出虞枝的臉瘦了一小圈,眉眼露出憔悴,遺留驚魂未定。
他寸寸掃過虞枝的臉頰,痕跡已經不見了。
薑璟瞳底躍動幾簇冷火,此事怪他失策,顧慮不周算漏一點,低估皇後的妒火,忘了還有金書鐵劵這張牌,讓虞枝遭了不該承受的罪。
最初他是打算讓虞枝喝下“毒酒”,讓他的人照料好虞枝,隻需虞枝安安心心等他回來。
薑璟輕輕拍去虞枝衣裳上看不見的塵埃,繼而把虞枝抱起來,放在臥榻上,動作溫柔。
虞枝全程由著他動作,心防全卸,身心放鬆,柔弱無骨。
“抱歉,母妃,兒臣來晚了。”
聽到薑璟的聲音,虞枝垂首,手忍不住握成拳,支在大腿上,“你來了就好,我方才真的差點以為自己......”
薑璟驀地體會到虞枝全身心依偎他。
很奇妙的感覺。
在虞枝看不到的地方,薑黎凝視她,笑眼如彎月,眼珠烏黑,臉側尚且淌著幾道血跡。
是不合時宜的表情神態。
“對不起,母妃,是兒臣嚇到您了。”
虞枝抽著氣,緘默不言,尚未從緊張恐懼中徹底走出來。
薑璟稍平神色,安撫虞枝,語調極儘溫柔:“兒臣在,母妃無須驚慌。”
“兒臣會保護好您。”
虞枝攥了攥手心,跌宕起伏的情緒因為這句話略微平息。
薑璟半蹲下來,得以仰視虞枝,神色歉疚。
薑璟捉住虞枝的細腕,輕輕揉捏,舒緩她緊繃的肌膚,再而把手覆在虞枝微涼的手背上,拍了拍。
薑璟低聲道:“您受苦了。”
當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多日來壓抑的脆弱委屈難過等等情緒一下子決堤,如激烈的洪水般迎面朝虞枝卷來。
虞枝幾欲被淹死,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情感。
瞬息之間門,虞枝眼中冒出大滴大滴的淚花,透明的淚水覆滿虞枝一雙眸子。
薑璟怔了下,他第一次見到虞枝哭得這麼厲害。
薑璟默了片刻,站起來,雙手環過虞枝戰栗的肩膀,說:“母妃,在兒臣面前,你不要壓抑自己,難過就大聲哭出來。”
他話一落,虞枝便揪住薑璟的衣裳,頭靠在薑璟腰間門,哇哇大哭,仿佛要將這幾日受到的委屈痛苦以及傷心......全然宣泄殆儘。
薑璟聽著她哭,不時說兩句寬慰她的話。
原先愉悅的心情被虞枝的哭聲絞成碎片。
薑璟仰頭,眼中無笑,久違地感覺到憤怒的情緒。
許久之後,虞枝終於哭夠了,從薑璟懷中脫離。
薑璟遞上巾帕,虞枝低頭用帕子揩乾濕潤的淚水。
“母妃,可還傷心?”
聞言,虞枝突然很是傷感,她哽咽道:“我已經不是你母妃了,陛下他把我......廢了。”
薑璟道:“您永遠是兒臣尊敬的母妃。”
“陛下為何要這麼對我?令容,你父皇他真的變了。”虞枝抽泣。
“我當時好怕,我不知道是我宮裡哪個人放了人偶,皇後帶人過來時搜出人偶,便誣告我用了厭勝之術來詛咒陛下,可是我根本就沒有做過,我怎會做出那等喪心病狂的事?”
似是思及當是百口莫辯的處境,虞枝說著,嗓音又透出悲傷和委屈。
“他不信我,甚至還送來鴆酒和白綾,讓我......去死。”
“兒臣相信母妃。”薑璟道,“兒臣會找出陷害母後的人,還您清白。”
“嗯......”
“母妃彆哭,不要再去想讓你傷心的人。”薑璟道。
虞枝抽噎道:“好。”
當毒酒和白綾送來的那一刻,虞枝對成佑帝最後的感情全部消失不見。
虞枝喋喋不休將多日來遭受的罹難一一訴說出來。
薑璟聆聽。
“有次皇後還過來說你我很是擔心,幸好有人給我傳紙條告知你平安,令容,那人是你安排的嗎?”
“是我派來保護母妃的暗衛。”
“還好有他,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撐下去。”
薑璟攏了一下眉,轉而心口發脹,道:
“母妃,往後任何人說兒臣死了,你都不要相信,兒臣還沒陪您到老,怎會輕易丟掉性命。”
虞枝:“好。”
從虞枝口中說出的事遠比在信箋上的內容更讓薑璟不快。
薑璟語氣更加溫柔,道:“母妃,您的臉還疼不疼?”
虞枝:“不疼了。”
“她下手重不重?”薑璟道,“兒臣隻聽實話,母妃彆隱瞞。”
“......重,真的好疼。”虞枝低低道。
薑璟遏製住殺意,明確地意識到自己不舍得叫虞枝疼。
薑璟不禁再放柔語調,輕聲道:“可否讓兒臣看看您的臉?”
許是腦袋尚且無法思考,又或許薑璟說得太理所當然,虞枝就這麼依照薑璟的話點頭道:“嗯。”
然而不等虞枝抬起頭,薑璟已經用中指挑起虞枝的下巴,讓虞枝整張臉都暴露在明光下。
入目是虞枝紅腫得像桃子的眼睛,臉上彌留淚痕,眉眼脆弱,弱化虞枝樣貌的嫵媚,更顯嬌貴易碎。
薑璟認真凝睇虞枝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皇後做的?”薑璟皺眉。
“嗯,是她身邊的嬤嬤打的,我也明白為何。”虞枝視線氤氳,在與薑璟對上視線後,莫名有些不敢與薑璟直勾勾地端詳碰撞,遂垂了眼簾。
“已經塗了藥,應該是你的暗衛送的。”
薑璟抬起另一隻手,屈指輕觸虞枝面頰肌膚,眸無褻.瀆,舉止不含他意,純粹心疼。
就憑這些,皇後死一萬次都不足惜。
真正見到虞枝難過落淚時,薑璟意識到沒必要為了一場遊戲離開虞枝,也不該讓虞枝受傷。
薑璟再清楚不過虞枝是有多怕疼的性子。
他的母妃現在隻有他了。
而他也成為她的獨一無一。
薑璟遮住明明滅滅的眸光,溫聲詢問道:“除了這些,皇後可還有苛待你?其他人有沒有傷害您?”
看到虞枝鼻尖綴著一點淚水,薑璟拾起虞枝手心巾帕,擦去虞枝鼻尖的淚水,再還給虞枝。
情緒沒有回歸寧靜的虞枝意識到不對勁,更主要是薑璟做得太自然,而他也沒覺得自己舉止存在問題。
“沒有了。”
就算有隱患,也早就被暗處保護虞枝的暗衛弄死了。
“母妃以後莫要再為父皇難過了。”薑璟道。
虞枝一時費解:“為何?”
薑璟盯著她腫脹的眼睛不說話。
在薑璟的注視下,虞枝不由自主地頷首:“我知道了,不會了。”
薑璟笑了笑,輕輕撫了下虞枝的頭。
“令容,你臉側是受傷了嗎?”
“哪裡?”
虞枝示範性指了指自己左顴骨的位置。
“兒臣沒受傷,這是沾到的血。”
薑璟用手拂去,虞枝想到某種可能:“外面的守衛都......不在了?”
“沒錯,他們欲意殺掉母妃,兒臣不能放過他們。”
這是虞枝頭一遭聽到薑璟殺人,她心情有些微妙。
“母妃以為他們不該死?抑或反感兒臣殺人?”薑璟盯著虞枝睞,言辭中透出微不可察地試探。
虞枝拎得清:“不是,沒有,他們該死。”虞枝瞧著薑璟的臉,話鋒一轉,“還有一點。”
“你低頭,我幫你擦乾淨。”
薑璟堪稱乖順地低頭,把臉湊近,讓虞枝輕而易舉碰到他。
虞枝小心翼翼用沾滿她淚水的巾帕拭乾淨薑璟面上的斑駁血跡。
“好了。”虞枝攤開巾帕,白色的帕子上熏染開血花。
薑璟直起身,道:“有勞母妃。”
虞枝:“無事。”
驀地,虞枝瞥見地上的劍,“令容,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薑璟道:“一哥和四弟逼宮,兒臣先前就有所耳聞,以防萬一,便折返回長安了。”
“怎麼會這樣?那......”
“母妃無須擔心,兒臣會處理好的。”薑璟說完,從懷中拿出一對血玉鐲。
“這是你送我的鐲子?它們不是都被皇後的人拿走了麼?”怎會回到薑璟手中?
薑璟道:“兒臣拿回來了,母妃,往後莫要再弄丟了。”
“我沒弄丟。”虞枝辯解道。
薑璟笑笑:“兒臣給您戴上。”
薑璟單膝跪地,撈起虞枝手腕,她的腕骨處此時是空蕩蕩的,無一飾物,膚色白得晃眼。
薑璟把血玉鐲從指端慢慢推至皓腕。
“往後母妃要一直戴著,不可以再取下來了。”
“好麼?”虞枝聽到薑璟問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