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孔明燈(1 / 1)

貴妃再嫁 笑月亮 9595 字 8個月前

“娘娘,該用晚膳了。”綠漪道。

虞枝恍若未聞,一味沉默,半靠在軟塌上,撐著下巴望向窗外,臉上攏著輕紗般的愁色,眼中裹挾一團紛亂的鬱氣。

榻頭的小幾上放置小型冰鑒,方方正正的冰塊上冒出白色冷霧氣,嫋嫋飄升,浸染虞枝的小臉,使其臉色顯出幾分不正常的霜色。

虞枝在這坐了快一日,早膳未用,午膳淺嘗僅僅一口。

綠漪和綠蘿面面相覷,不由想到這半月來宮裡發生的事。

要說如今這後宮誰的風頭最盛,當屬柔儀殿的兩個美人,禦前侍疾,榮光無兩。

成佑帝素來寵愛虞貴妃,現在卻納了兩個和虞枝有八分像的美人,其中之意誰知?

這段日子,宮裡議論不止,流言蜚語發酵,虞枝難免知道了些。

無形之中,虞貴妃在後宮的地位竟顯得有些尷尬。

陛下到底在想什麼?

虞枝腦海中回憶不久前成佑帝對那兩位美人的解釋。

虞枝信了,很快忘記這件事,可是如今他讓進宮不到三個月的美人侍奉在側......

她想了一日,都沒弄明白什麼來,她感覺自己好像鑽進一個牛角尖,怎麼拽都拽不出來。

不知從何時開始,心扉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在一點一旦地消磨,從她指縫中流逝,無色無味無形,她挽留不住。

心情略酸,且微妙。

而且這半月,都不見成佑帝龍體有好轉的消息。

“娘娘。”綠漪再次喚道,這次終於叫醒虞枝。

“怎麼了?”虞枝側首。

綠漪道:“該用晚膳了。”

虞枝蹙起秀眉,臉上寫著毫無食欲,擺手道:“撤下罷,我沒胃口。”

任誰看皆知虞枝心情不太好。

“娘娘幾乎一日沒進食了。”綠漪道。

“我無事,不餓,我知道你們顧忌我的身體,可我真的不餓。”見虞枝態度堅決,綠漪和綠蘿急在心裡,卻隻能作罷。

大致過去小半時辰,薑璟到訪,過來時袍裾帶風,步履沉穩。

薑璟面色擔憂,直言道:“母妃,兒臣聽說您今日都未進食。”

虞枝稍作愣神。

因成佑帝臥病修養,故而薑璟這半月來政務繁冗,忙到都脫不開身,虞枝遂讓他暫時省了請安,專心處理手中政務。

近來黃河不少地區出現旱災和洪水,有的地域甚至鬨起饑荒和蝗災,薑璟日夜奔波,身心乏術。

因上回四皇子一事,朝廷處置不少舊官,新補上去的官員很多都是寒門出身,雖天資聰穎,可對事務仍不太熟悉,還要勤加學習。

同時薑璟重用寒門,即是變相在與朝中以右相為代表的世家勢力對著乾,前朝正處於水深火熱中。

虞枝道:“不過是小事,你現在該著重忙你手頭上的事。”

“對兒臣而言,您的事即是大事。”薑璟端量虞枝,眼神充滿關切,他道,“假如兒臣連您都照顧不好,害的您貴體有恙,又何以治天下?”

“母妃提不起食欲,那可以用一碗粥麼?不然兒臣實在擔心,也無瑕處理政務了。”

“我知道了。”再讓薑璟說下去,虞枝都忍不住認為自己不吃飯是大錯特錯。

薑璟眉眼舒開,立刻吩咐綠漪,不多時綠漪送進來一碗糯米粥,薑璟端到虞枝面前。

虞枝接過玉碗,舀起細粥小口地吃。

薑璟提醒道:“您小心燙。”

虞枝垂睫,眼中情緒起伏,極輕地“嗯”了聲。

粥很甜,溫度剛好,溫意從舌尖流連至心尖。

自薑璟長大,很多時候虞枝都覺得薑璟才是長輩,而她是受他照顧的小輩。

虞枝遏製不住生出一點歉意,明明是薑璟母妃,卻要受他的嗬護。

想到這,虞枝停下舀粥動作,對薑璟道:“好了,令容,我會吃完粥的,你回去罷。”

薑璟卻是搖頭,眸光似潺潺溪流,淡笑道:“無妨,現在兒臣覺得還是看著您更好。”

薑璟慣來說一不二,虞枝沒辦法改變他的注意,隻能不了了之。

虞枝無奈地繼續吃粥。

等她吃光粥,薑璟一手遞給虞枝白帕,一手接過空碗,再叫綠漪過來收拾乾淨。

薑璟道:“母妃,兒臣這些時日太忙,一時忽略了您,兒臣深感抱歉。”

虞枝揩去嘴角粥漬,飛他一眼,柔聲道:“說什麼呢,我又不是什麼小姑娘了,還需要你的照顧嗎?”

薑璟出神半晌,冷不防道:“宮裡的事您莫要放在心上,不值得。”言辭吐露暖意。

虞枝頓了頓,心口安定,她展顏一笑,道:“好。”

今日虞枝異樣,隻是她不適應,沒有做好準備。

畢竟她當了太多年的寵妃,心境尚未完全轉變。

虞枝踟躕片刻,問道:“都半月了,你父皇他還病著,到底什麼時候才好?”

薑璟掂量道:“約莫還要靜養一月。”

“您若是擔心父皇,不如去看看父皇?”

虞枝抿抿唇,臉色猶豫,手指蜷縮。

薑璟不著痕跡地直視她,許是殿中燭火明明滅滅,致使薑璟的眼珠看上去晦暗不明。

鴉雀無聲。

末了,響起虞枝清婉的嗓音:“還是不了。”

既然成佑帝有人衣不解帶地照顧,虞枝便沒必要再去湊了。

話畢,虞枝偏頭,遠遠望著前方幾上尚未繡好的玉帶。

薑璟見虞枝側頭,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薑璟挑了一下眉。

玉帶是虞枝要送給成佑帝的生辰禮,虞枝的繡工很好,但她已有經年未拿起過針線了。

半晌,薑璟提議道:“假若您心裡仍不放心父皇,不如放天燈為父皇祈福,如何?”

天燈即孔明燈,是人們寄托願望、許願祈福的載物。

過去的每一年,在母親忌日時,虞枝皆會為亡母放一盞天燈,祈願在地下的母親平安,同時虞枝還會為薑璟的過世母親放一盞。

虞枝生母與薑璟母親的忌日在同一天,她也是在養了薑璟一段時間後才得知的。

思念親人時亦會放天燈,為親人寫上祝福語,虔誠希望他們在吳縣幸福快樂。

這十年,虞枝從未回去省過親,僅通過寥寥無幾的書信。

“好,可是現在很晚了。”

“來得及,兒臣做一盞便好。”

“你還會做這個?”

“當然,從書上學過,略知一二,且兒臣也做過不少,手法不說嫻熟,還過得去。”

虞枝驚訝之餘叫人去準備孔明燈的材料。

等材料上齊,兩人去了外殿,薑璟坐在月牙凳上開始挑選柔韌有度的薄細長竹篾。

他修長的手指捏著竹篾,指骨微微凸起,透出幾分強勁。

“不能讓你一個人來。”虞枝欲意幫忙。

薑璟道:“母妃為兒臣打下手便好,竹片鋒利,兒臣怕刮到您。”

看著薑璟嫻熟的樣子,虞枝悠悠收了即將伸出去的手,她對怎麼做孔明燈是一竅不通,也怕自己幫倒忙。

思及此,虞枝慚愧,似是有感而發道:“令容,你這樣,我總感覺自己沒用。”

薑璟一聽,道:“母妃切莫妄自菲薄。”

說著,薑璟撩起眼皮,眼中溢出恰到好處的孺慕,聲音正正經經:“在兒臣心中,您溫柔良善,親切婉約,會插花會刺繡,寫的一手好字,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女子。”

“兒臣倍感榮幸。”

薑璟的直白令虞枝略感羞赧,不知道該回什麼。

就這麼安靜下來,薑璟專心做手中活計。

不多時,薑璟做好底盤,底盤上放好可燃燒的鬆油,他又把竹篾紮成方架,再糊上白色宣紙,舉止優雅悅目。

不像是在做天燈,而是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一盞茶涼透的工夫,薑璟做好一盞簡樸精細的孔明燈。

“您來題字罷。”

筆墨已備好。

虞枝接過孔明燈,打量孔明燈的樣式,愣了愣,忽然覺得熟悉,她想起過去送到她面前的孔明燈,某個想法在心中醞釀成形。

“從前......你送給我的孔明燈都是你親自做的?”虞枝仰頭看薑璟。

薑璟沉吟道:“嗯。”

虞枝眨了一下眼睛:“那你去邊疆那兩年我收到的孔明燈也不會是你......”

這些年,每次虞枝給親人祈福時,都是東宮那邊送來的天燈,虞枝覺得天燈樣式好,也紮實,便一直用著。

即便有兩年薑璟去了邊疆,東宮仍不忘送來天燈。

虞枝始終認為是薑璟吩咐東宮的匠人做的。

“是兒臣做好後差人千裡送回來的。”薑璟平敘道。

虞枝張了張口,愕然又茫然。

“該題字了。”薑璟輕如春日流水的聲線喚醒虞枝的神智。

“......嗯。”

“有勞你了,令容,你怎麼都不告訴我?”

薑璟道:“母妃現在不是知道了麼。”

虞枝無奈道:“你呀。”

起初送天燈隻為討好虞枝,拉近他和虞枝的距離。不過最初的天燈不是他親手製成,他可沒工夫去做那種事。

為達目的,薑璟是從方方面面討好虞枝。

不料後來,虞枝自作主張,自以為善意地為他母親放天燈,為他祈福,甚而拉著他一道放天燈,次數多了,薑璟就不喜歡虞枝用旁人做的孔明燈了。

此事不該假手於人。

從什麼時候開始拿起書,費心鑽研,再而動手製作天燈?

薑璟記不清了。

虞枝拿起蘸飽墨水的筆,在孔明燈外糊的宣紙上寫下四個簪花小字:平安康健。

“好了,可以放燈了。”

薑璟神思拉回來,朦朧燈光下,溫馨寧靜,虞枝的背影纖弱又柔和,如一塊天然去雕飾的美玉,令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沉溺在她散發出的溫柔中。

薑璟笑了。

他想起來一件有趣的事——與虞枝的第一次見面,她就嫌棄自己的名字不好聽,她沒直接表示,隻是口中念喃幾遍“薑無”,隨即就給他改了字。

虞枝不知道,當時薑璟從她的神情中看出她的不喜歡。

“以後你就叫薑璟了。”

虞枝怕薑璟不知道“璟”字為何,特意用筆寫在紙上,再拿到薑璟面前,她還解釋了“璟”字寓意。

玉之光彩也,高貴、耀眼、祥瑞,是寄托美好期許的一個字。

薑璟內心嗤笑,對此無感,面上努力擠出一抹笑道:“多謝......母妃賜字。”

十三歲的薑璟還不會笑,整個人陰沉沉的。

聽到陌生的“母妃”二字,年紀輕輕的虞枝呆呆地看著薑璟。

薑璟覺得她又天真又蠢......又耀眼極了,刺得他心裡很是反感厭惡。

從此以後,薑無改名喚薑璟了。

虞枝拿著孔明燈與薑璟來到殿外。

天空漆黑,零星殘光,樹影飄忽,冷清寂寥。

抬頭望天,薑璟把火折子遞給虞枝,虞枝用火折子點燃天燈中間的鬆油,火舌冒出,她慢慢放開它。

眨眼間,天燈便迫不及待騰空而上,飛向寂寂天穹,照亮寂靜的黑夜,像是要變成長夜最閃耀的一顆星星。

時間有限,薑璟隻做了一盞,一盞也已足夠。

虞枝閉目合手,真誠地祈禱,隻願陛下早日安康,無災無難。

她專注地許願,而身後的薑璟則將目光放在虞枝身上,瞳仁中倒映出虞枝虔誠的模樣。

薑璟捏了捏指腹,無聲輕念自己的名字,來來回回在舌尖翻滾。

現在覺得很好聽。

“您的期望一定會實現的,父皇很快便會好起來。”

薑璟清潤的嗓音自耳畔響起,虞枝睜眼,一抬目就撞進薑璟深不見底的眸子中,瞳色比這長夜的顏色更加濃鬱深邃。

見虞枝回頭,薑璟露出無可挑剔的笑。

虞枝沒有注意到一些細節。

比如薑璟沒有給自己做燈。

比如說薑璟面色如常,臉上沒有表露出一點兒子對父親的關心擔憂,他隻是在為虞枝排憂解難。

出了明光殿,薑璟即刻派人去把孔明燈射下來燒了,就當做是送彆成佑帝的踐行禮罷。

以表兒子的一點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