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思量,虞枝支使綠漪派人去紫宸殿,問一下成佑帝今夜可過來明光殿。
綠漪得令。
一盞茶功夫,派過去的小內侍過來複命,“啟稟娘娘,陛下今日會來明光殿。”
虞枝點頭,心裡並無十成把握。
是夜,虞枝靠在成佑帝懷中,虞枝道:“陛下,有件事我想求一下您。”
虞枝不會繞彎子,直言快語。
成佑帝納罕,笑道:“嗯?何事,寶兒說來聽聽,難得聽寶兒來求朕,朕自當洗耳恭聽。”
虞枝輕聲慢語道:“陛下,其實就是四皇子的事。”
一聽四皇子,成佑帝似猜到什麼,不由皺眉,他道:“寶兒,是淑妃來求你了?”
虞枝微微“嗯”一下,柔聲道:“妾想請陛下去看看他,我聽聞四皇子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若是長此以往,隻怕淑妃會......”
成佑帝語氣有些不滿:“淑妃一來求你,你就答應了?寶兒,你可知四皇子之事的嚴重性?”
虞枝嘟噥:“妾自然不知,可是妾應承下淑妃的央求,不能言而無信。”
“陛下,您可同意?”
成佑帝目視虞枝,即便過去十年,虞枝仍然保持著少女的天真單純,沒有被深宮的陰私醃臢事所汙染,也從未恃寵而驕,沒有濫用成佑帝給予她的特權。
成佑帝欣慰又高興,可又有著無奈,天真單純並非壞事,卻也不全是好事,就好比現在。
旁人說些可憐話,裝裝柔弱,虞枝便不顧其他,答應幫扶他人。
成佑帝摸了摸虞枝的臉,語調溫柔,言辭中卻透出帝王無情,“寶兒,就算你說,朕也不會有所動容,朕對那個逆子已失望透頂。”
虞枝默了默,踟躕道:“陛下,在妾心中,您不僅是一國之君,更是父親,是天下為父者、為君者的楷模,四皇子犯下滔天大禍,卻也受到懲罰,妾雖不知四皇子到底所犯具體何錯,但陛下您既饒他一命,就說明陛下您心裡還是認這個四子的,血濃於水。”
“陛下......”虞枝軟化嗓音,目中哀求。
成佑帝:“你呀,就是太善良了。”
虞枝眉眼彎彎,又笑道:“還不是陛下護的。”
成佑帝悅道:“這倒是不假。”
當年他微服出遊,於江南一方小縣吳縣邂逅虞枝,對虞枝一見鐘情,遂將其納入宮中。
成佑帝曾以為自己對虞枝的喜愛不會維持許久,然事實證明,這股感情並未消失,反倒在日複一日中愈來愈濃鬱。
他已然離不開虞枝。
即便他遭受罹難,也從不會去傷害虞枝。
有時候,成佑帝在想,倘若他再早些遇見虞枝......
虞枝見成佑帝有意回避四皇子的事,她糾結了一下,道:“聽說一月之後就是四皇子的生辰,陛下,要不要去......”
“好了,該睡了。”成佑帝截斷虞枝的話,“此事往後再議。”
.
清晨。
成佑帝前一腳離開,薑後一腳薑璟就過來給虞枝請安。
虞枝道:“都說了等你傷完全好後再過來,你怎麼不聽話?”
腔調像是斥責,實際滿是關心。
“無事,母妃,兒臣身子骨好,恢複力強,兒臣銘記母妃叮囑,是等傷勢痊愈後才來給母妃請安。”
薑璟是全須全尾站在虞枝面前,長身如鶴,溫文爾雅。
前幾日端午宴上他可還坐著輪椅,虞枝眼中不確信,細細打量薑璟,重點關注他手上的腳,她詢問道:“真的好了?”
“自然。”
“沒有什麼後遺症罷?”
“母妃安心,並無。”
虞枝展眉,她隱隱得知二皇子的腿似乎治不好了,落了腿疾。
誰知是真是假。
反正虞枝知道後心裡偷摸摸笑了一會兒,該!
鬱悶的一大早,虞枝聽到好消息,嫵媚嬌豔的臉龐終於抹出欣喜的笑容。
薑璟給虞枝沏了一杯茶,溫聲問道:“母妃,可是又有煩心事了?兒臣願為母妃分憂。”
“又被你看出來了。”虞枝無奈道。
薑璟回道:“您是兒臣的母妃。”
“兒臣願聞其詳。”薑璟盯她,語氣認真。
虞枝扶額,猶豫著將自己的煩惱訴說出來。
“哦?原來是這個。”薑璟似笑非笑,“母妃是真心要幫淑妃嗎?”
虞枝抿抿唇:“我是不太情願的,可熬不住淑妃......一個沒留神,話都說出去了。”
薑璟語調不著痕跡真心了些許:“兒臣可以幫母妃。”
“會不會太麻煩了?”
“無妨,為母妃分憂是兒臣分內之事,母妃儘管放心,且兒臣對四弟亦是有許愧疚,此事是兒臣經辦,查出四弟罪證,但兒臣認為四弟不過是不懂事才糊塗犯錯,尚可補救。”
虞枝略微擰眉,道:“那就有勞你了,令容。不過其餘事你就甭管了,隻要讓陛下答應去見四皇子即可。”
成佑帝對四皇子一事敏感,虞枝可不想薑璟為四皇子過於費心,甚而引火燒身。
“兒臣曉得。”
虞枝頷首,接著又和薑璟聊了些閒話,忽而,虞枝想起薑璟傷好,那或許該重啟選妃一事了。
虞枝順口道:“令容,如今你傷勢已好,那挑選太子妃一事當提上日程了。”
“賞花宴就不再辦,我叫人去把長安世家貴女的樣貌給畫下來,先由我甄選一番,你再從畫像中擇選,如何?”虞枝說出自己的盤算。
薑璟聞言,眸光略變,眼瞼悄然拓下陰鬱的翳影。
稍微算一算,自他十九歲從邊疆回來,因東宮無妃,亦無姬妾,清心寡欲到極點,虞枝可能是從哪裡聽到什麼捕風捉影的事,有點懷疑薑璟有龍陽之好,遂有同他提及過擇妃一事,試探薑璟。
薑璟失笑,隨口兩句將此事搪塞過去,剛好打消虞枝的疑心。
那時,虞枝並未上心,她其實也不急。
不過,人總會變。
上一回賞花宴可知虞枝是用了心的,這次又問......
薑璟斂眸,眼珠烏漆,透出詭異之色。
胸腔內冰冷的血肉之物發出沉重而躁動的響聲,在薑璟耳畔盤踞。
他怎麼好說他對女人根本沒有興趣,當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過,世間怎會有男人不喜歡女人,這顯然不正常,早已將自己偽裝得無懈可擊的薑璟斷不會讓自己露出這個破綻。
何況,在虞枝心中,他很完美,是會為皇家開枝散葉的儲君。
為維持虞枝心中形象,他能避一時便避一時。
收斂思緒,薑璟恢複如沐春風的笑容。
看著薑璟的笑,分明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可虞枝莫名其妙吸了一口涼氣。
奇怪,天變冷了麼?
虞枝右顧窗欞,窗外晴空萬裡。
“母妃。”
薑璟的嗓音拉回虞枝。
薑璟平視虞枝,口吻極淡:“此事且再放一放,兒臣近來事務繁多,暫時沒有其他精力,母妃該知道,兒臣遵循母妃的話,養傷期間幾乎沒動過政事,故現在政務都堆積成山了。”
虞枝頓時自責。
“此事是我顧慮不周,操之過急了,你莫要放在心上,先著重處理眼下政務罷。”虞枝想了想,“還有四皇子這事,你也彆管,太麻煩了。”
“無事,兒臣正好有事與父皇商議,恰好方便在父皇跟前提一下。”
“......那行吧,你彆勉強自己,注意身體。”
“母妃才是,珍攝貴體。”
虞枝心裡熨帖,“你可用了早膳?”
薑璟:“未曾。”
虞枝道:“留下來用早膳。”
薑璟溫笑道:“兒臣遵命。”
用完朝食,薑璟告辭,虞枝吩咐人去清寧宮一趟,就說自己身體抱恙,不去請安了。
虞枝犯懶了。
按照慣例,後宮中每一個人向皇後晨昏定省,不過成佑帝下令虞枝可去可不去,全看虞枝自己心情。
帝王偏愛讓後宮中所有嬪妃都眼紅妒忌,那時還年輕的虞枝不知,每天都被成佑帝折騰,哪裡還有閒力氣起來去請安?
成佑帝這麼說,沒想太多的虞枝就這麼照做了,好一段時間都沒去請安。
直到後來她偶然聽到嬪妃議論她,被所有嬪妃不喜,還被陷害過,虞枝後知後覺是自己風頭太勝,在旁人眼中她這是恃寵而驕,且不顧忌皇後顏面,不把皇宮看在眼裡。
摸清其中厲害乾係,虞枝為避免和皇後等人衝突,低調做人,日後遂規規矩矩給皇後請安了。
但也非日日去,譬如虞枝憊懶時,沒心情時。
而且,虞枝明白皇後不喜歡她。
思及此,虞枝久遠的記憶回溯。
她剛入宮時,成佑帝直接免了她對皇後的跪拜禮,還有屈膝禮,也就是說她無須像皇後行禮。
幸好虞枝不是傻子,日常行禮是有必要的,她不願張揚行事,成為焦點。
.
太子辦事曆來讓人安心。
不出三日,薑璟來請安時便說成佑帝點了頭。
虞枝遂差人知會淑妃一聲。
次日,淑妃就來虞枝宮裡道謝,並捎帶不少謝禮。
虞枝不想收,無奈淑妃強塞。
淑妃打量虞枝,似是感慨羨慕道:“在陛下心裡貴妃妹妹當真是最重要的。”
她辦不成的事,虞枝輕而易舉辦成了,果然,她當初舍下面子來求虞枝是正確的。
淑妃承認自己心裡對此不平衡,妒忌又不甘,可是任虞枝再得寵,還不是生不出孩子。
後宮嬪妃皆知,虞貴妃不能生。
淑妃更知,虞枝並未記入皇家譜牒,隻因宗法規定,除皇後外,嬪妃生育皇子才有資格將名字編入譜牒中。
而虞枝膝下太子,並非親生,又不再同一族譜上,任太子再優秀,再和虞枝感情好又如何?
人心隔肚皮,更何況這半路湊合的假母子?
虞枝不失禮貌地笑笑,並未回答。
她心裡在想,四皇子的生辰一過,再不久便是成佑帝四十三歲生辰,她得想想送什麼禮好。
收斂思緒,虞枝瞧了瞧淑妃,先前憔悴得不似人樣,如今容光煥發不少。
此後,淑妃時常去紫宸殿尋成佑帝,拉成佑帝去留有他們少年足跡的地方,追憶往昔,鍥而不舍打感情牌。
成佑帝間或去淑妃宮裡坐坐,這是虞枝讓成佑帝去的,以生辰禮作為交換。
可以說是虞枝爛好心,其實是淑妃作為母親為四皇子奔走的努力觸動到虞枝。
虞枝母親是難產去世。
.
白駒過隙,四皇子生辰的前一天。
明光殿,虞枝正拿著一冊話本子瞧,突然一個內侍跌跌撞撞跑進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神色惶惶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虞枝目光從紙張上移開,俯視地上內侍,神色平和。
內侍道:“娘娘,陛下他、他病倒了!”
“什麼?”
虞枝登時起身,大驚失色,手中話本子直直委地,發出沉悶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