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因太子受傷,賞花宴便隻是賞花宴,選妃一事暫時泡湯。
虞枝中途離席,到底是自己招待不周,在貴女們離宮時,虞枝賜了些金銀首飾,以表歉意。
虞枝叮囑薑璟,讓他好好養傷,傷沒好前不要來她宮裡請安,她會去看他。
薑璟道好。
二皇子畢竟是出了事,德妃精神不佳,這夜成佑帝難得去了德妃宮裡宿夜。
綠漪照常將此事稟告給虞枝,虞枝點點頭,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這半月來,成佑帝隻來過三四次,多數時俱在紫宸殿安寢,關於先前的美人,成佑帝沒再去美人所在的柔儀殿,成佑帝不僅沒給她們冊封,似乎已然遺忘。
這不過是宮裡常事,虞枝都習慣了。
她也不再擔心什麼,心裡想著是薑璟的傷勢,吩咐廚房熬參湯。
翌日,虞枝提著食盒去東宮看望薑璟,正好碰上禦醫給薑璟針灸完。
禦醫給虞枝行禮告退,虞枝頷首。
“母妃。”薑璟道,他坐在榻上,手裡還拿著折子,榻頭的案上堆著不少奏折,案邊放置一張輪椅。
是成佑帝叫宮裡的工匠緊急給薑璟打造的,方便他出行。
虞枝提著食盒走過來,關懷道:“腳踝還疼嗎?”
薑璟神色如常,徑自搖頭。
虞枝蹙眉:“令容,你當我好騙嗎?怎麼可能過了一晚上就不疼了?”
薑璟微微一笑:“兒臣並未誆騙母妃。”
虞枝面色憂愁:“你疼就告訴我,彆忍著。”
聞言,薑璟腦中恍惚了一下,過去的某些畫面在腦海中掠過。
在虞枝發現薑璟身上有傷時,在他又受傷時,虞枝總會告訴他,疼就交出來,莫要憋著。
薑璟也總是說不疼,因為他習慣了,可是他對虞枝的關心卻感到陌生。
而今,倒是熟悉了。
稍作定神,薑璟道:“兒臣知道了。”
虞枝視線落在薑璟手中的折子上,問道:“可是什麼要緊事?”
“不是要事。”薑璟回答。
虞枝歎氣道:“唉,令容,你真是閒不下來,就不會心疼自己麼,我都讓陛下給你放假了,你怎麼不聽話,和我背著來,還是說這些都是陛下讓你批閱的?”
“隻是兒臣自己閒不下來,對不起,母妃,是兒臣的錯,沒聽從您的話,辜負了您的好意。”
“算了。”虞枝定定平視他一會兒,皺起眉,沒好氣道。
話畢,虞枝上前,抽出薑璟手中的折子,扔到伏案上。
然後她道:“我明白你憂心國事,可是你如今受傷,合該靜養,人呐,要懂得偷懶,要適當給予身體休息,我問你,你從揚州回來後,是不是一直沒休憩?”
此話好像說到實處,在虞枝的注視包圍下,薑璟氣息頓了頓:“是。”
“我就知道。”虞枝把食盒放在旁邊的案上,打開食盒,把裡頭的參湯端出來。
“你把參湯喝了,我帶你出去曬曬太陽。”虞枝勒令道。
薑璟依言,把參湯喝掉,虞枝接過空碗,放在一旁。
“好了,現在去外面了。”虞枝把輪椅推至榻邊,招呼候著的高忠道,“高公公,過來。”
薑璟卻搖頭,好笑道:“母妃,兒臣又不是斷了腿,還不至於這點都做不了。”
“那你自己上來,注意點。”
“嗯。”
薑璟一手撐榻,一手抓住輪椅背,片刻後,穩穩坐在輪椅上。
出殿門時,門檻不低,高忠招呼兩位內侍把薑璟抬過去,虞枝道:“把門檻先拆了,等太子傷好再重新安上。”
薑璟道:“就照母妃說得做。”
高忠:“奴婢遵命。”
過了台階後,虞枝揮手讓內侍退下,手搭上輪椅背。
薑璟微驚:“母妃,還是讓高忠來吧,我自己也可以。”
薑璟怕累到她。
虞枝道:“我來。”
薑璟隻好無奈笑笑,不動聲色朝高忠使個眼色,高忠心領神會,讓所有人都退下,不去打擾二人。
將近五月,天氣逐漸熱起來,微醺的風吹來,拂過薑璟月白色的袍裾,虞枝的紅裙也輕輕飄蕩。
虞枝推著輪椅,帶薑璟在庭院中漫步,庭院中有海棠花樹,還有盛開的牡丹、芍藥、太平花等等,長得很好。
不難看出它們皆被人精心嗬護。
這些皆是虞枝幾年前嫌東宮太簡樸,遂挑了不少花類,請了工匠栽在東宮,為東宮添幾抹亮色生機。
虞枝道:“花開得真豔。”
薑璟附和道:“確實很美。”
溫暖日光照得薑璟黑白分明的眼睛透亮,神情恬靜放鬆,膚色瓷白如晶瑩剔透的冰霜。
此時此刻,薑璟覺著眼前的一切都分外美麗。
二人一路到了蓮池邊,薑璟道:“凝便在這裡歇息一會兒吧。”
蓮池邊有一方石桌。
虞枝點頭,推薑璟到石桌旁,轉而自己坐在石柱凳上,此處可見池中秀色儘收眼中。
高忠適時過來,身後的內侍上前,把食盒中的湯藥以及幾碟糕點都擺在石桌上,玉碟上的糕點皆是虞枝愛吃的,有透花糍,凍酥花糕,桂花糕,再而上茶水。
布置好一切,高忠低首道:“殿下,該喝藥了。”
薑璟點頭:“下去吧。”
高忠等人得令離開。
虞枝道:“你把藥吃了。”
薑璟將黑黢黢的藥湯一飲而儘,用巾帕擦拭慢慢濡濕唇角,姿態矜雅,虞枝問:“苦不苦?”
“尚可。”
虞枝打量面前的點心,沒有蜜餞的話,那就吃點心,思及此,虞枝玉指芊芊,捏起一塊透花糍遞給薑璟,“吃這個解苦。”
虞枝可不信什麼尚可,那藥看著就苦,虞枝最怕疼,第二最怕苦,沒忍住感同身受。
透花糍形狀如花,色澤瑩潤,呈半透明,故而將虞枝的紅色蔻丹襯托得格外豔麗。
薑璟慢悠悠接過透花糍,緩緩吃下。
咀嚼時,過去記憶浮出水面,薑璟不禁想起虞枝用這隻右手摸他頭的習慣。
薑璟垂眸,無奈想,也不知從拿學來的習慣。
一瞬後,薑璟把自己注意力集中在味蕾上。
透花糍裡包裹豆沙,口感軟糯,很甜很膩,味道沒變,和從前一樣。
不算合他胃口,偶爾嘗嘗不錯,吃多會發膩。
不過這些年,他的味覺早已習慣這種甜膩的點心。
無他,皆因虞枝愛吃甜食,從前她沒少送他甜絲絲的糕點。
咽下透花糍後,薑璟目光沉靜溫和,裡面浸滿和煦日光,道:“好吃。”
虞枝:“苦味抵消沒?”
薑璟頷首,似是猶豫片刻,道:“母妃,有件事兒臣想請您準許。”
“何事啊?”
薑璟道:“兒臣如今有傷在身,若以此姿態去擇妻,委實不雅,十分不妥,故而婚事,兒臣想往後推遲。”
虞枝一口應允:“可以,如今你好生養傷,其他事不用想。”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薑璟安心養傷,其他另作彆論。
“多謝母妃,昨日兒臣讓您白白操勞,兒臣有很大責任,是兒臣辜負了您的期待。”
虞枝並未責怪,柔聲道:“不要這樣說,沒什麼大不了了,令容你彆在意。”語氣中帶著長輩的關心和包容。
薑璟就是太懂事,太有擔當,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他好像還有話說,虞枝及時開口堵住他的嘴,“你再說,我就不開心了。”
薑璟失笑,道:“兒臣知道了。”
薑璟繼而看著面前未動的點心,不由問道,“母妃怎地不吃?”
虞枝:“吃啊,剛才光顧著和你說話了。”
都是她喜歡吃的,她當然要吃了。
說畢,虞枝就拿起一塊凍酥花糕塞進嘴裡。
薑璟開玩笑似的道:“這麼說,是兒臣耽誤母妃用點心了。”
虞枝含糊道:“那當然,知錯了沒。”
“兒臣知錯。”
湛藍天際,春光無限,姹紫嫣紅,氣氛愉悅融洽。
等虞枝吃完,薑璟道:“還合母妃胃口嗎?”
虞枝笑了笑:“很好吃的。”
好吃是好吃,但虞枝肚子有限,吃了七塊後就收手了,衣袂下滑,蓋住她纖細手腕。
薑璟給虞枝倒一杯水,虞枝自然而然接過,解了渴。
緊接著薑璟又取出乾淨的絹巾遞給虞枝,虞枝拿過擦唇。
這時,薑璟狀似無意道:“母妃怎麼不戴兒臣送您的玉鐲?是不喜歡嗎?”
虞枝愣了片刻,莫名有點心虛,她故作平靜道:“我當然喜歡了,就是今兒想戴其他的。”
“兒臣還以為母妃會一直戴著。”薑璟面容出現淡淡失落和遺憾。
聽言,虞枝頓感內疚,血玉鐲罕見,如今想來肯定是薑璟費了不少心思得來的。
現在薑璟露出這副姿態,虞枝直覺不好意思,認為自己負了薑璟心意,良心上過意不去。
全是成佑帝的錯,虞枝在心裡偷偷罵了他幾下。
但是虞枝可不會說是因為成佑帝不許她戴。
虞枝絞儘腦汁,思考合理的措辭。
“正因為是你送的,我才得好好珍惜,若是天天戴,假使有一天磕碎了怎麼辦?”
薑璟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但是其實母妃弄壞也無事,大不了兒臣再尋來一對。”
虞枝:“血玉鐲哪有那麼好找?反正我會注意護著,你就省了那份心。”
薑璟:“兒臣明白。”
薑璟注視虞枝舒緩的臉色,愧疚道:“方才是兒臣讓母妃為難了。”
“說什麼呢,沒有的事。”虞枝搖頭,狀作不虞。
“嗯。”
薑璟轉而端量虞枝,她這一身俱是成佑帝賜下。
薑璟兀自搖了搖頭,複而催動輪椅,自顧自前行,來到花簇前。
虞枝:“令容,你作甚?”
薑璟並未回答,隻見他在花簇中折下一株綻放得極好的桃紅牡丹,大小適宜,嬌豔欲滴,絢麗華貴,香氣芬芳。
“兒臣覺得這朵牡丹很適合母妃。”薑璟緩聲道。
“是嗎?”虞枝繞開石桌走過來,注視薑璟手中撚著的牡丹。
“母妃戴上一定很美。”薑璟抬眼,眸中含著期待。
虞枝怎好拂薑璟好意,“那我就戴上看看。”她從前也不是沒戴過鮮豔的花,但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
虞枝今兒梳得是比較高斜的雲髻,髻上鑲了不少漂亮的鎏金簪花,還並一隻蝴蝶步搖。
她摸了摸自己的發髻,隨後取下幾株簪花,定好位置後,把簪花放在薑璟攤開的手掌心上,繼而接過薑璟手中牡丹。
虞枝手巧,一下子就把牡丹銜在雲髻斜側。
妍麗的紅牡丹完全不顯俗氣,反而促使她的嬌靨方桃譬李。
“如兒臣所言,牡丹很配母妃。”薑璟讚美道。
虞枝摸了下牡丹,輕聲問薑璟:“還好吧?會不會不適合我?”語調透出不確信。
薑璟音色乾淨誠懇:“怎麼會?母妃何須妄自菲薄,在兒臣心中,您便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沒有人不會相信他說得不是真話。
虞枝心裡高興,又多多少少被恭維得難為情,莞爾道:“就你嘴甜。”
“您信兒臣,兒臣隻是實話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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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璟留虞枝在東宮用午膳。
午膳後,虞枝乏了,要回宮午睡。
薑璟送虞枝出了東宮。
回來後,薑璟把適才未還的簪花擰成團,在手心掂量幾下,就扔進蓮池中。
“噗通”幾聲,不高不低,小水花飛濺。
不知這池子裡餓了許久的活魚吃不吃金子,是餓死還是撐死?抑或掙紮內鬥,相互廝殺而亡?
薑璟目溢興味。
少頃,他來到石桌旁,桌面上的點心並未收走,還剩下幾塊。
坐在輪椅上的薑璟姿態閒適,神色自若,唇邊染笑,皎若明月。
許是來了興致和食欲,隻見他慢悠悠將一塊透花糍拿起,緩緩放進口中,細嚼慢咽,徐徐品味。
咽下的點心如甘霖,滋潤他饑餓的胃部。
薑璟舔了舔唇,再低首,袍裾下受傷的腳踝隱隱作痛。
疼痛感促使他回憶適才送虞枝出宮時的畫面。
他在問:“母妃明日還來嗎?”
虞枝點頭。
明天還有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