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虞枝醒來,她撥弄一下擋在眼前的碎發,發現身側冰涼空蕩,成佑帝已去上早朝。
虞枝起來,懶懶坐在床榻上,搖鈴。
綠漪和綠蘿攜宮婢們魚貫而入,開始伺候虞枝梳洗打扮。
“開點窗。”
宮婢得令,到直欞窗前,支起窗戶,外面的光遂斜進來。
時值四月,風微微發涼。
虞枝觀望天色,道:“時辰誤了,你們怎麼不叫醒我?”
綠漪道:“娘娘放心,陛下已同皇後打好招呼,娘娘今日無須去請安。”
虞枝:“那就好。”
綠漪:“娘娘,適才太子殿下過來請安了,得知您還未醒,就離開了。”
虞枝眉開眼笑:“知道了。”
無論刮風下雨,隻要薑璟在宮中,便會過來給虞枝請安,日複一日,雷打不動。
綠蘿道:“太子殿下走前,還特意囑咐奴婢們備好娘娘愛吃的早膳,讓奴婢們當心點伺候。”
虞枝欣慰道:“他就是這樣。”
梳洗畢,綠漪和綠蘿服侍虞枝用早膳。
虞枝道:“昨兒個太子回來後,紫宸殿發生什麼事了?”
綠漪道:“奴婢聽說陛下震怒,把四皇子和淑妃都叫過去,也不知四皇子犯了什麼錯,淑妃娘娘在紫宸殿跪了兩個時辰有餘,最後淑妃娘娘暈厥過去,四皇子也被嚴懲一番,被陛下遣送回皇子府中,無詔不得出。”
綠漪謹慎地補充道:“禁衛都出動了,陛下處置了一堆人,還差點提刀砍了四皇子的腦袋,據說四皇子被押送出宮時神形淒楚,失魂落魄。”
這一堆人該是四皇子的人。
竟然是這麼大的事,虞枝好生驚訝了番。
回想成佑帝和自己說過的話,虞枝心想看來這四皇子是犯下彌天大禍,應當不隻是貪腐。
如此一來,四皇子算是徹底廢了,淑妃勢大的母家估計也是要賠進去了,再興不起什麼風浪。
薑璟的太子之位隻會更加穩固。
前朝因揚州一案,朝野上下動蕩,此案不知牽扯出多少位高權重的人,這幾日,肯定不會太平。
無人知曉,有多少人會因此大笑,也不知有少人因此慟哭。
而這些,與身處後宮的虞枝沒多大乾係,她純粹就是好奇而已。
說來,那四皇子對她頗為敬重,逢年過節還會送些物件過來,雖然這些好玩的物件後來都不知道去哪裡了。
想到這,虞枝頗感可惜。
過了兩刻鐘,尚宮局的女官領人過來,八個宮女端著漆金盤,上面供著各種玉鐲以及其他首飾,琳琅滿目。
虞枝剛好用完早膳。
女官畢恭畢敬介紹漆金盤中的首飾。
虞枝挨個揭開蓋巾,有部分是尚宮局照虞枝喜歡的款式打的,工藝不錯,有部分是西域進貢的稀罕鑲金玉鐲、瑪瑙玉鐲等。
綠蘿道:“娘娘今兒要戴哪一個?”
虞枝點兵點將,點中一隻白玉鐲子。
“就這個了,對了,我那血玉鐲在哪?”其實虞枝更喜歡薑璟送的血玉鐲,她還是頭一回見到紅色的鐲子,很是新鮮。
綠蘿道:“已經為娘娘收在妝匣裡了。”
“嗯。”
明光殿的宮婢們收好成佑帝賜予的首飾,尚宮局的人無聲離開。
綠漪道:“娘娘,昨兒太子殿下臨走前交代奴婢帶娘娘出去透透氣,娘娘的意思是......”
虞枝忖度片刻,道:“那就去太液池走走了。”
小病好了後,虞枝都沒出去過,筋骨都散漫成軟骨頭了。
“擺駕。”說著,虞枝撩開色彩斑斕的彩石垂簾,往殿外踱步而去。
太液池廣闊美麗,虞枝坐上小畫舫在太液池中穿行,欣賞沿途風景。
綠漪和綠蘿在旁邊同她說些宮裡發生的趣事。
虞枝心裡則想著事,關於薑璟的婚事。
當了十年貴妃,參加的宮宴也不少,但虞枝對長安城中如今還待字閨中的貴女不太清楚。
太子婚事,自然要慎重,可虞枝沒張羅過這種事。
照成佑帝所言,找皇後?
虞枝搖頭,摒棄念頭。
還是不請皇後了,太子和皇後有舊嫌,就算太子不說,虞枝要考慮太子的感受,且皇後也不一定會真心為太子著想。
況她與皇後的關係也就那樣,從前皇後多少針對過她,如今是井水不犯河水。
還得自己挑。
“你們說太子喜歡哪一種小娘子?”虞枝苦惱道,
綠漪、綠蘿同時道:“奴婢不敢妄言。”
虞枝歎了一口氣,隻能自己想法子了。
昨日接事的時候接的順遂,現在想來這事難辦,虞枝低喃:“總得找個合太子心意的,我就怕自己相中的太子不喜歡。”
虞枝深思。
要不還是讓太子自己挑選吧。
她把長安城中出眾的貴女都宴請進宮,屆時再把太子叫過來,讓他自己相看。
對,就這樣。
四月,正好辦一場賞花宴。
打定主意,虞枝心裡都舒坦了。
遊船回來,虞枝帶著綠漪和綠蘿走在鵝卵石鋪墊的羊腸小道上,小道兩旁是葳蕤的花叢以及高大的杏樹。
“娘娘,這裡的杏花開得還是這麼好。”綠漪道。
虞枝點點頭,漸漸深入花園,心境平和。
清風徐來,格外清新,四周安靜到隻剩下風浪聲。
虞枝腳步一頓,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綠漪和綠蘿隨之停下。
虞枝看向前方的假山。
窸窸窣窣的動靜從裡面傳出來,伴隨隱隱約約的男女調情狎.昵聲。
“......不要這樣。”
“嗯?不要怎樣......躲什麼?”
虞枝眉頭一蹙,雖聽得模糊,可言辭中的情.色之意她可清楚,下意識道:“誰在那裡?”
前方聲音驟歇。
“是誰?”虞枝拔高聲音。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公然在花園裡偷.情,實在有傷風俗。
倘若是在其餘地方遇到這種情況,虞枝會視而不見,繞道走開,她可沒心情去管閒事。
可偏偏這處花園是虞枝常來的地方,她還會帶著成佑帝過來這裡遊玩。
它早已被虞枝定為聖地。
毫無動靜。
“既如此,那我就親自過去看看了。”
虞枝朝綠漪和綠蘿使個眼色。
“等等,貴妃娘娘,馬上出來了。”
話休,過了大半天,裡面的人才磨磨蹭蹭從假山間隙裡出來。
走在前面的二皇子衣裳鬆鬆垮垮,略顯不整,畏縮在他身後的女子眼波迷離,唇色靡豔,穿著宮裝,是宮裡的宮婢。
明眼人一瞧便知,他們方才在做什麼。
“兒臣見過貴妃娘娘。”二皇子慌張行禮,神色略惶。
宮婢顫巍巍跪地,垂首低眉,聲音細碎緊張:“奴婢參見貴妃娘娘。”
二皇子率先道:“貴妃娘娘怎會在此?”
虞枝道:“我出來閒逛,卻不想遇上你們二人。”
二皇子趕忙道:“兒臣失儀,請貴妃娘娘恕罪。”
虞枝音色透著淡淡不悅:“二皇子,我沒想到你這般荒唐,好歹是白日,你卻公然帶著宮女在此行齷齪之事,實在令人不齒,你學到的禮義廉恥都忘了?”
眾所周知,二皇子風流多情,喜好女色,可他與宮婢白日宣.淫,委實荒唐。
虞枝低估了二皇子的好色和膽量。
“陛下若是知道你舉止不堪,定然對你失望。”
聞言,二皇子察覺不對,立刻央求道:“都是兒臣一時昏了頭,是兒臣的錯,兒臣知錯了,往後不會再犯,懇請貴妃娘娘不要告知父皇。”
話落,“噗通”一聲,二皇子跪地,宮婢也哭戚戚的。
虞枝到底心軟,也並非二皇子親母,管教二皇子這種事吃力不討好,一個不好還惹一身嫌。
在二皇子鍥而不舍的乞求中,虞枝點了頭,反正訓斥的話已經說完,二皇子亦吃了教訓。
虞枝掃過宮婢,適才宮婢抬頭,她正好看到宮婢模樣,有幾分眼熟,心起古怪。
虞枝抿抿唇。
“退下吧,往後切記莫要再胡來,下不為例。”
“兒臣明白,謹記貴妃娘娘教導。”
二皇子目光掠過虞枝,遂倉促領著宮婢離開。
綠漪道:“娘娘,還過去嗎?”
“回去吧。”被掃了興,虞枝什麼心情都沒了。
真是的,虞枝腹誹。
虞枝攏眉,輕聲叮囑道:“回頭讓灑掃的宮婢把這裡弄乾淨。”
“奴婢省得。”
.
回宮後,虞枝叫人去東宮,讓太子得空暇的時候過來一趟。
通傳的內侍回來後,過了半柱香工夫,薑璟便過來了。
薑璟確實忙碌,事務纏身。
昨日成佑帝下達命令,讓他肅清吏部、工部以及兵部中的蛀蟲,這三部與揚州一案有不少乾係。
太子勒令自己手下去處理,他則擠出時間去見虞枝。
除去此事,堆積許久的政務亦要薑璟來應付。
致使薑璟今日案牘勞形,可隻要虞枝召他,他百忙之中也要抽出空閒來。
虞枝開門見山,直接把想法說出來。
薑璟道:“兒臣還是那句話,母妃喜歡的兒臣就會喜歡。”
虞枝:“話不能這麼說,重點是在你,總之你覺得舉辦宴會如何?”
“母妃是尋了皇後娘娘?”薑璟問道。
虞枝搖頭,隻是舉辦賞花宴要和皇後說一聲。
薑璟眼神溫煦,笑道:“可以。”
聽言,虞枝低籲一口氣,試探道:“令容,你覺得什麼時候好?”
薑璟溫聲道:“母妃做主即可。”
薑璟的態度很明確。
虞枝思量片刻:“半月之後如何?”
薑璟點頭,面前小幾上茶釜正燒著淨水,升起嫋嫋薄透的煙。
沸騰聲響起,薑璟詢問道:“母妃似乎心情不大好?”
“看出來了?”
薑璟笑而不語,虞枝一遇到什麼事,情緒都寫在臉上,他看得是明明白白。
虞枝泄氣,低聲道:“我去太液池時在花園撞見二皇子與一宮女白日在假山裡苟且,傷風敗俗。”
“二哥在母妃面前失儀,該罰。”薑璟道。
“我已經奚落了他一番,到底是德妃的兒子,我也管不著。”
薑璟提議道:“母妃日後莫要再去花園了,皇宮裡還有其他地方。”
虞枝對太液池的杏花園尚有留戀,聽薑璟這麼說,她惋惜道:“聽你的。”
薑璟笑著,慢條斯理地煮茶,拿著器具的手漂亮秀致,骨肉勻稱,十指削瘦,指節分明,如無瑕寒玉。
動作有條不紊,文雅至極,賞心悅目。
“那宮女,我總覺得有幾分眼熟。”
薑璟傾聽,留了心眼。
過了一會兒,薑璟把水玉碗頂到虞枝那邊,碗裡盛著煮好的茶湯,茶香四溢,醇厚鮮香。
他放涼了。
“母妃,小心燙。”
虞枝伸手端起,露出戴著白玉鐲的半截細腕。
薑璟目光凝住。
須臾,薑璟斂眸,微微勾唇,是低低涼涼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