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早朝氣氛十分沉悶。
官員上奏時的語氣都很低沉, 似乎每個人心中都有幾件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的大事。
近些日子以來,京中陸續發生的事情也確實多。
三品大員落馬、皇子被貶為庶人、諸多貪官連夜被抄,一件比一件震驚吃瓜群眾的眼睛, 茶樓酒樓裡的說書先生都來不及編話本了。
刑部尚書上稟近些日子的貪官處理情況:“……以上官員之中貪汙超過一萬兩的都已抄家, 貪汙銀兩在三百兩以下的,責令不日補上……”
縱觀曆史,沒有哪個朝代的官員是一點不貪的,即便有那麼一兩個清正廉潔的好官,那也不會整個朝堂幾千幾萬個官員都是。
所以在楚嫿還沒把其他官員都查到底掉之前,很多人已經自覺補上銀兩,填平虧空,希望這一頁能夠快速翻過去。
隻要沒有貪得太過分, 沒有為此害人,皇帝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總不能全給抄了吧?國庫的錢是多了,可到時候誰來辦事啊?
太過嚴苛的刑罰隻會令人心生畏懼,做出更可怖的事,必須留有一定餘地。
舉個例子:所有人都知道殺人會死, 可要是搶劫銀錢一兩都得死,那麼犯罪者必定會在搶劫的同時滅口。
刑部尚書剛說完,就有官員因舊相識、同立場開始求情。
“皇上, 刑部員外郎尹大人家中實在貧困……”
“皇上, 太仆寺主簿自知愧對朝廷……”
或是賣慘, 談某人家中多貧困, 或是打感情牌, 說某人自知有錯,日日以淚洗面雲雲,一個個說得情真意切, 也是讓楚嫿和係統開了眼。
更讓楚嫿有看前世那些綜藝選秀節目時,明明應該拚才藝,卻莫名拚慘的強烈既視感。
怪無聊的。
楚嫿選擇和係統聊天:【統兒,皇帝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係統瞅了瞅:【是的。】
楚嫿順理成章展開話題:【我猜,皇帝現在最煩悶的事情有三。】
係統:【我猜,第一應該是怎麼處置大逆不道的安王,第二是昨晚剛知道的李河被冤一案,這兩件都把朝廷和皇帝視於無物,他肯定氣得要命。】
【那第三是什麼?】
楚嫿:【第三當然是前朝寶藏啊。】
係統不明白:【抄了那麼多貪官,國庫的現銀都有好幾千萬了,他還惦記著那些寶藏嗎?】
楚嫿決定好好教教這個剛出廠的小係統:【之前他惦記前朝寶藏是因為國庫和私庫都缺錢,現在國庫是有錢了,那他的私庫呢?】
係統恍然大悟:【對哦,皇帝個人用錢隻能從私庫走,他還是一個很窮的皇帝。】
楚嫿:【再者,前朝寶藏放在那,萬一又有一個什麼前朝丞相之後準備複辟前朝呢?那麼一大筆寶藏,不真正落入口袋,他是不會安心的。】
係統:【當皇帝還挺累。】
楚嫿笑了笑,沒說話。
有些人是寄情山水、詩酒、木工卻被迫當皇帝,而有些人就是喜歡當皇帝,喜歡那萬萬人之上,高處不勝寒的龍椅。
誌向不同,對後者就不必談累不累了,人家甘之如飴呢。
楚嫿:【統兒,開工。】
係統立馬打開共享功能,一人一統後面的對話就能被半徑五十米範圍內的所有人聽到。
【嫿姐,等下繼續去戶部查貪官嗎?你這裡好像查不到李河。】
皇帝:?
百官:?
這丫頭不是說要找她爹幫忙嗎?
君臣的目光幽幽地掃向隊列中的楚平:咋的,你不肯幫?
楚平簡直欲哭無淚,這是他肯不肯幫的問題嗎?是他沒有這個權限啊!
刑部有四個部門,分彆是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門司,每一個部門的主管是刑部郎中,整個刑部有五個刑部郎中——刑部司有兩個。
楚平所在的部門是司門司,負責關禁出人,也就是宮門、城門、關則等百姓過關要用的戶籍、路引等證件,出入時丟了的東西也歸他們管。
他這個刑部郎中是既不顯眼,也不值錢。
李河的案子真要到了刑部,那也是去刑部司:主管律令和案件複審的部門。
在此之前,很大可能是大理寺進行初審。
楚嫿也道:【上朝前我爹給我詳細介紹了一下刑部四個部門,他要是管了就是越權。】
皇帝默默望天。
他沒有忘記楚平是個小官,隻是想著在楚嫿的事上破例太多,就沒在意這點越權。
咳咳,這樣不好,得改。
百官也沒想楚平真正做出什麼事來,沒想到這小子還挺規矩,不是他職責範圍內半點不沾。
是不懂變通了些,也不太上進,好在人規矩,不容易出事,也不容易給楚嫿惹事。
係統:【那你怎麼查?】
楚嫿:【事件的來龍去脈和各種細節都已經有了,就是缺個合理呈上去的辦法。】
係統:【讓李宸去順天府告狀怎麼樣?】
順天府尹倏地抬頭,可以啊!
儘管不太符合規矩,卻是個過明路的好辦法。
昨晚君臣已經商量好該怎麼處理這事,錦衣衛副指揮使連夜趕去宜寧縣取證拿人,儘量為大盛保住那位快被冤死的清廉縣令李河,就差過個明路省得讓楚嫿起疑了。
楚嫿:【按大盛律例,案件必須通過縣、郡、州、府、中央一級級地往上告,這就是逐級告狀。李宸從縣告到順天府,就是越級上訴,一句話還沒說就得受刑四十棍。】
【李宸從宜寧縣一路趕來,風餐露宿,被人追殺,掉進河裡,刀傷、擦傷、風寒都在短短時日中經曆了個遍,現在就是憑一腔憤怒撐著,你猜他能熬過這四十棍嗎?】
係統:【嘶——】
皇帝、百官:嘶——
昨晚他們光顧著看李河一家遭遇多少不平對待,看李宸還活蹦亂跳的,以為他年輕身體底子好,怎麼聽楚嫿的語氣,不是很好的樣子?
難不成半夜發燒了不好了,他們還沒收到消息嗎?
刑部尚書退後兩步,對同為正三品的順天府尹道:“輕一點?”
刑罰都是有技巧的,有些是外表看著慘不忍睹,實則內裡分毫不傷,有些是外表看不太出來,實則裡面已經傷筋動骨,隻要找兩個有經驗的衙差有技巧地打就行。
順天府尹自然知道,但是……“她知道嗎?”
刑部尚書:“……”
這些都是內部人員才能知道的潛規則,楚嫿知情的可能不大。
“讓她爹去說。”
刑部侍郎痛苦面具:“楚平不一定知道。”畢竟部門不同。
刑部尚書:“……”
順天府尹:“……”
又一次痛恨楚平這官小,人還不上進!
但凡楚嫿是刑部尚書、刑部侍郎或者順天府尹的女兒,哪還有那麼多煩心事?!
同一時刻,皇帝也在暗暗感慨:楚嫿要是朕的女兒,哪還需要這麼多虛頭巴腦的?面對面聊兩句,直接乾就完事!
係統:【李河危在旦夕,這事也不能拖,要不嫿姐你寫個奏折參他一本?】
皇帝:“……”
百官:“……”
這一人一統真的一個比一個虎啊。
楚嫿:【禦史才有聞風而奏的權利,魚嘉言狎妓那事還能說是都在京城,出門時偶然聽到什麼風聲,錦衣衛找到證據,無可抵賴。】
【宜寧縣遠在千裡之外,我不好解釋消息來源,而且光是李宸手中的證據,要想徹底搬倒那些人還遠遠不夠。你給的情報清楚是清楚,可沒有來源,不可信啊。】
係統秒回:【要麼你找個禦史上奏,要麼就說你在宜寧縣那邊做生意聽到的。】
【正好辣椒在宜寧縣!南方把辣椒當成觀賞植物,宜寧縣那邊已經吃起來了,你就說派人出去做生意聽到的唄。】
楚嫿:【雙管齊下吧,我等下過去偶遇個禦史試試。】
禦史們:???
禦史們:!!!
還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楚小姐真是我等的貴人!
楚嫿擁有係統這等絕不屬於大盛手段的東西,皇帝和百官心知肚明,卻不能記錄在案。
否則後人一看:係統?什麼係統?大盛皇帝和官員都在說笑嗎?這個朝廷從上到下看著都不太對勁的樣子。
因此他們能靠吃瓜係統搜集情報,卻不會把消息來源一一記錄。
目前為止查貪汙、抄貪官的功績基本都落在錦衣衛和戶部的頭上,前者能說是“暗中探訪所得”,後者能說是“查賬所得”,消息來源合情合理合法。
這些天,兩大部門的人跟著楚嫿大展身手,瓜分而來的功勞看得其他部門的人十分眼紅,很想分一杯羹。
刑部和大理寺就等這事過後調楚嫿過去,讓他們也能靠係統的情報立點功。
禦史台由於職責所在,從未妄想過,沒想到還能輪得到。
禦史們摩拳擦掌,準備大乾一場,有的已經閉上眼睛打起了腹稿。
世人都說禦史聞風而奏,風言風語,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參個不停,可監察百官本就是禦史的職責,他們總不能光拿俸祿不乾事吧?
京中的大事不常有,那他們就得用小事開刀吧?總得證明自己沒有白吃飯。
難得有確鑿證據在,參!狠狠地參他一回!
半個時辰後,今日的早朝順利結束了。
皇帝下了高台,沒急著回去,拉著貼身太監陳九躲在一旁看熱鬨。
其他官員捶捶腿、揉揉腰,一副站久了有點累得歇歇的模樣,誰都不急著離開。
唯有禦史台的諸位禦史們,不管是上了年紀還是年輕力壯,各個健步如飛,很快就走到了五品官員那一列。
楚嫿出列:“各位禦史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禦史們喜笑顏開:“自然。”
咦?回答的人怎麼好像有點多?
扭頭一看,好家夥,禦史台的同僚們一個都沒走,全在!
誰都不想漏下這份功勞,誰都不想平白讓給彆人,行,乾脆大家一起聽好了!
上一個借一步說話的是二皇子,沒多久他家女眷上到二皇子妃,下到妾室的婢女都跑去戶部乾活了,他們怎麼可能不願意?
楚嫿對諸位大人如此好說話微微表示疑惑,也沒多說,隻是把人引到一旁,提起李河李宸一事,禦史們配合地露出憤怒的神情。
“此等豎子!”
“如此猖狂!”
“朝廷蛀蟲!”
“必得嚴懲!”
在雙方有意推進的情況下,事情很快談妥。
楚嫿表示:“李宸昨夜吹了冷風,有些發熱,已經找大夫醫治了。相關證據都在李宸手裡,若諸位大人需要,下官派人將證人證據一同送過來。”
禦史們微怔,李宸還真病了啊?
這要讓李宸去順天府尹告狀,越級上訴的四十棍下去,怕是真的得去半條命。
幸好幸好。
“不急。”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禦史道,“他是此案目前唯一的證人,當以保護自身為重,本官可以親自前往,當面問他。”
楚嫿:“那便辛苦各位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諸位禦史笑得一個比一個和藹可親。
那笑容看得平日裡袖子沾點油漬都會被參儀容不整的百官們,心中憤慨:你倒是繼續清高啊!你倒是彆笑得跟彌勒佛一樣啊!
禦史們好似知道他們在腹誹什麼,齊齊轉頭,目露凶光:咋的?是想被參上一百本?
百官頓時或看天,或看地:嗯,今天天氣不錯。
係統在私聊頻道哈哈大笑:【慫了,他們慫了哈哈哈!】
文官把名聲看得跟性命一樣重要,慫了就算了,那些五大三粗的武將居然也慫了。
可真是笑死統了!
楚嫿也笑:【不論過程如何,結果順利就好。】
【今天心情好,開共享,給大家一起吃吃瓜吧。】
係統:【好嘞!】
等開了共享功能,一人一統重複一遍剛剛的話,本來正常速度離開的百官一個個又慢了起來。
有人彎腰撣靴子上的灰塵,也有人放慢速度跟楚嫿同步。
著什麼急?先吃個瓜再說。
係統:【嫿姐想吃誰的瓜?】
楚嫿:【剛剛那個和我說話的老禦史吧。】
係統:【是左都禦史王佑啊,好嘞。】
左都禦史:???
老爺子一個踉蹌,差點摔了,滿臉的震驚與茫然。
不是,彆人坑你和你作對,你要他尷尬社死就算了,老夫都幫你了,怎麼還要經曆這一茬?
文臣振奮地瞪眼握拳,武將激動地揪了胡子,皇帝樂得差點跑出來。
居然是王佑的瓜誒!
快,讓朕/本官/本將聽聽,這個動不動就要撞柱子的老禦史有什麼色色的瓜!
嘿嘿嘿……君臣臉上是一模一樣的幸災樂禍。
左都禦史整個人都不好了,他一輩子清正廉潔,也沒乾過什麼壞事,能有什麼瓜?
很快,係統就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瓜:【哈哈哈王大人也太好笑了!】
楚嫿:【怎麼了?】
皇帝、百官那叫一個著急啊:到底有多好笑?你倒是快說啊!
係統:【王大人沒彆的愛好,他也不敢有其他愛好,禦史嘛,平日裡參多了彆人,也怕被參。他思來想去,挑了個特彆樸素的愛好:風雅式釣魚。】
所有人:???
釣魚就釣魚,什麼是風雅式釣魚?
係統:【他不敢真的釣魚上來,免得有人在他釣魚的河裡放珍貴的魚,詭計多端地進行賄賂,害他名聲。有點警惕心,懂得保護是很好,但這個……多少有點被害妄想症那味了。】
【他是禦史,想給自己搞個好聽點的名聲嘛,於是效仿薑太公釣魚,用的是直鉤,不掛魚餌,玩願者上鉤那一套。】
這開頭聽得楚嫿有種強烈的預感:【他不會真的釣上魚了吧?】
係統:【釣了四十多年都沒釣上,前不久終於給釣上了,可把王大人給驚訝的,呼朋喚友,拉竿一看,是條水蛇哈哈哈……】
楚嫿:【哈哈哈哈……】
皇帝、百官:願者上鉤的水蛇哈哈哈哈哈!
左都禦史冷笑,水蛇怎麼了?不照樣釣上來了嗎?你們還釣不上呢!
【最有趣的是什麼呢?】係統笑著說,【這可是四十多年來唯一釣上的一次啊,就算是水蛇,王大人也給當紀念品帶回家了。】
【王夫人知道後笑得肚子都疼了,可把王大人給燥得幾天沒敢進夫人的房。】
皇帝、百官暗暗唏噓:發生這種事,換成他們,他們也不敢啊。
左都禦史:“……”
係統:【王夫人一想,這不行啊,就命人把那條水蛇給燉了。誰知道廚子一殺,從水蛇的肚子裡掏出幾顆櫻桃大的東珠。】
【王夫人嚇著了,王大人看到後差點厥過去,直喊:有人害我!】
咦?眾人也不笑了,隻覺古怪:水蛇的肚子裡怎麼可能會有東珠?
這也是左都禦史當時的想法,所以他直覺此事並不簡單。
楚嫿:【王大人是不是固定在某條河裡釣魚?】
係統:【沒有,王夫人說:“都用直鉤,不灑魚餌了,這還能怎麼害你?”,王大人說:“我又不害人,怎麼能猜得到害人者的心思?”,釣一陣就換地方。】
楚嫿:【這應該是把東珠喂給水蛇,放到河裡,那概率也很低啊,那河裡不會還有好幾條吞了東珠的水蛇吧?我現在去撈還來得及嗎?】
係統:【對,放了好多呢。】
皇帝:!!!
“去撈!快點!”
不管是誰的東珠,反正喂給水蛇就等於不要了,他找到了就是他的!
林友無奈:“……臣領旨。”
除了看三皇子有多短小之外,他居然還得下河撈水蛇,這指揮使乾得可真心累啊。
楚嫿:【那水蛇和東珠怎麼處理的?】
左都禦史不屑地撣撣袖子,那種禍害當然是丟了,他可不會放在家裡等人來搜!
係統:【這就是最好笑的地方,王大人不敢留下,讓人趕緊處理了。廚師想著水蛇是好東西,不吃浪費啊?他就給吃了。】
【東珠嘛……他本來是想帶回家的,結果上茅房的時候不小心掉進去了,雖然有點可惜,但也算是處理了吧。】
左都禦史不屑的表情僵住了,再怎麼視錢財為糞土,也不至於真的丟到糞土裡去吧?
其他人:“……”
林友面色驚恐:“皇上,這就不用撈了吧?”
皇帝面色發青,狠狠咬牙:“不!必!”朕還沒缺錢到這個地步!
楚嫿:【所以是誰要陷害王大人啊?】
左都禦史豎起耳朵,他也想知道究竟是哪個老匹夫費這麼大的周章來害他!
係統:【不是誰故意陷害王大人,是有人在那兒用水蛇偷東珠,結果被王大人釣魚的時候不小心釣上來了。】
楚嫿:???
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