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1 / 1)

深冬的寒風迎面呼啦啦地掛著,鬱綏卻沒有受到半點風寒,他臉上的圍巾圍得嚴嚴實實,連呼出的氣都是熱的。

商訣牽過他的手,語氣熟稔:“回了寢室再吃,路上風大,小心胃裡灌進去冷風難受。”

鬱綏撇撇嘴,心想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怎麼可能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但嘴上還是順從地應了聲“好哦”。

兩個人並肩走在空蕩蕩的校園裡,樹影搖曳,寒月高掛,前邊的超市裡還亮著燈,裡邊還有幾個買了泡面,打算挑燈夜讀的學生。

鬱綏閒閒瞥了一眼,垂下眼睫看向自己手裡熱騰騰的紅薯,心裡忍不住升騰起一點雀躍來。

他不用自己苦巴巴地去排隊買,有人念著他。

紅薯倒也算了,一中的鴨腿可是出了名的好吃,每次一放學,三個年級的學生瞬間就能堵滿整個超市,就連有些剛上完晚自習的老師都想來買個解解饞。

可謂是一腿難求。

不過這鴨腿唯一的缺點就是離他們的教學樓有點遠,要繞過操場跟前的那片小樹林才行。

鬱綏臉上的笑意驟然一僵,他的手指蜷縮了一下,猛地看向身側的商訣。

他剛才和林曉安不就是在那片樹林子裡嗎?

所以說,商訣剛才肯定看見了林曉安和他表白的事情,但按照商訣的性格,宋臣年來搭下他的肩他都能吃一晚上的醋,更彆說他拋下他去和林曉安見面……

商訣要真看見了,不得醋死嗎?

鬱綏盯著商訣的眸光又暗了幾分,腦海裡瘋狂思索商訣不質問他的原因,他不相信商訣會一聲不吭,那麼隻有一個可能,這人又在生悶氣……

從今天晚上一直悶到現在……

鬱綏咬了下唇,心裡忍不住嘀咕,商訣還真能憋得住。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過灼熱,商訣察覺到異樣,偏過頭來,直直對上鬱綏探究的視線。

男生的眼型狹長,眼神又冷,就這麼悶不做聲地看著一個人時,總顯得不近人情。

但商訣也僅限於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也沒問他為什麼盯著他看。

不對,太不對了。

鬱綏心裡有點發毛。

商訣能憋得住,鬱綏可憋不住,不過片刻,鬱綏騰出一隻手,拽住了商訣的一隻袖子,扯了扯。

鬱綏:“商訣,你怎麼不問問我剛剛去乾什麼了?”

他大半張臉都被圍巾遮的嚴嚴實實,隻有一雙狐狸眼暴露在外,咕嚕嚕的轉,半點心思都藏不住。

商訣垂下眼瞼,呼出的氣息在空氣之中凝結成一團團的白霧,他的嗓音淡淡的:“我以為你會自己告訴我。”

鬱綏成功卡殼了,他本來想等商訣不生氣的時候再隨意提一句的,誰承想商訣直接撞見了這種尷尬的場景,以至於現在更尷尬了。

他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和他解釋:“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之前借給

過學委一件外套,她想還我,又怕班裡的人起哄而已……”

商訣冷淡的眼神掃了過來,鬱綏下意識覺得後頸一涼,然後緩慢添上了後半段:“然後吧,她好像……”

鬱綏思索著該如何措辭,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她好像對青春期男女關係的認知太過朦朧,萌生了一些想法,不過已經被我糾正過了。”

商訣不鹹不淡地“嗯”了聲,拋出了下一句:“還有彆的嗎?”

鬱綏懸著的心瞬間又吊了起來,他渾身僵硬,抬眸看向商訣的眼神更是心虛。

現在的時機不對,他壓根沒想過在一天之內挑明這麼多事情,但商訣的臉色稍霽,鬱綏思索再三,還是順從了內心的想法,扯了扯唇角。

“有是有,但你不能生氣。”他心虛道。

商訣依言點頭:“不會生氣的。”

鬱綏稍微鬆了一口氣,一邊說一邊小心晲著商訣的臉色:“就是,喂可樂的那個姐姐今天突然和我說,有人總在我家附近徘徊,我還以為是宋朗華那個人渣,就想著……就想著回去教訓他一下,讓他知難而退……”

商訣聽到這裡,眉頭不自覺蹙了起來,抿著的唇緊繃成了一條直線,眼神也黯淡了幾分。

鬱綏在面對宋朗華時的情緒很不穩定,頻頻失態,商訣曾經以為,是鬱綏無法接受和原諒一個出軌的父親,但後來,宋朗華曾在他面前隱晦地提過一嘴,鬱綏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醫院接受治療。

而究其原因……

是因為鬱綏也厭惡自己。

厭惡身為宋朗華血脈的自己。

鬱綏收到的消息,商訣在傍晚的時候也收到了一條,對面的女生還在提醒他多看顧著點鬱綏,兩個高中生對上一個有潛在危險的人,難免吃虧。

商訣收到消息,心急如焚,想要趕過去,卻在下樓時瞥到了匆匆趕回來的鬱綏。

對方走在空蕩蕩的前門,沉著張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商訣原先還以為他是因為沒抓到人在生氣,但又實在氣惱他遇到這樣的事情對自己一言不發,還敢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去找人,真要是發生什麼意外,他趕過去都來不及。

卻萬萬沒有想到,鬱綏是明知道對方是什麼人,還刻意避著自己的。

“所以你打算什麼都不告訴我嗎?”商訣晲著他,嗓音很冷。

鬱綏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趕忙搖頭:“沒啊,我這不是剛回來就找你坦白從寬了嗎?”

他說著說著歎了口氣,話語間滿是無奈:“而且……而且站在我家門前徘徊的人壓根就不是宋朗華,”鬱綏低了低頭,小聲嘟囔了句:“是你弟弟。”

商訣最初還沒反應過來,等到反應過來鬱綏說的是商佑之後,臉上有一瞬間的怔楞。

自從上次商佑從那棟房子離開之後,他再也沒有關注過他的去向。

畢竟在這兒有老爺子關照著他,遠在彼岸時,父母更是把他當做了掌心的珍寶,要星星不給

月亮。

除了他這裡,商佑無論在哪裡都不會收到一星半點兒的委屈,可謂是一路順風順水。

商訣看了鬱綏一眼,眸光帶著些許的探究,他很好奇,鬱綏到底要和他說什麼。

總不可能是那一套老掉牙的原諒父母、寬容一切的說辭。

鬱綏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緩聲道:“我本來沒打算理他的,也不打算為他求情的,當然現在也是。不過他當時提了一嘴商爺爺最近一直在盯著手機,還問管家他的手機是不是壞了,不然你怎麼沒給他發一條消息……”

商訣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皸裂,他的眼睫顫了幾下,又很快斂下,但顯然,是有些愧疚與難過的。

鬱綏心下了然,他知道商訣愛面子,所以絕口不提商訣半夜偷偷爬起來翻看微信消息欄的事情。

“商訣,我知道,你從小到大都和商爺爺生活在一起,心裡也在意他,不然東城下初雪那天,你也不至於教訓他,再不穿厚點的衣服就不回去看他了……”

兩個人明明彼此記掛著對方,可誰都不願意先開口,都是強種。

鬱綏微微歎了口氣,繼續道:“所以,你們兩個總不至於一直這麼慪氣吧,更何況,你每天嘴上不說,心裡惦記他老人家惦記的要死。”

他講到這兒,商訣的表情不受控製的滯了一瞬,很明顯,是心思被戳破的尷尬。

“商訣,我答應過你的,父母親人給不了你的偏愛,我會給你。所以對於商佑,我對於他的態度之於你對他的態度,永遠都會是這樣。但今天他告訴我,商爺爺知道自己錯的很離譜,也很愧疚,還偷偷跟著他到那棟房子裡好幾次,想看看你最近過得好不好……他是你最在意的親人,也是最在意你的親人,所以我才會答應商佑,幫他向你解釋。”

商訣的心臟一陣酸澀,他側過臉整理了一下表情,嗓音落在寒冷的冬日裡,顯得異常的悶:“隻是解釋這一個嗎?”

鬱綏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對啊,就這一個。”

“我還以為,你也要勸我,在回去看爺爺的同時,順便原諒年紀尚小的商佑,畢竟我作為年長的那一個,總不該心胸這麼狹窄。”

鬱綏被他這一番言論氣笑了,感情他之前那一番長篇大論都白講了,他匆匆把手裡的東西塞到寬大的兜裡,踮起腳掰正了商訣的臉,讓他直視著自己,正色道:“商訣,沒有人有資格要求你這麼做,你的父母沒有,爺爺沒有,我也沒有。沒必要為了這些虛無縹緲的道德綁架去為難你自己,他們沒有經曆過你所經曆的,沒有感受你所感受的,所以凡事,隻要顧著你自己開心,顧著你自己順意就夠了。”

也許是這些年總遭遇這些事情,商訣總是習慣用最糟糕的情況來預想他人對自己的態度。

這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趁著四下無人,鬱綏摘了圍巾,湊過去親了親商訣的臉,像是在哄一個執拗的小孩子:“商訣,我隻希望你做自己,這樣就已經足夠難得,也足夠優秀了。”

他的吻來的猝不及防,商訣微微頓住,看向眼前的鬱綏。

月涼如水,男生的眼尾微彎,黑沉的瞳仁裡閃著璀璨的光,像是宇宙銀河裡一閃而過的流星,明媚地可以將整片天空映亮。

從小到大,所有人對他的教導都是千篇一律的——

“商佑還小,你要讓讓他。”

“商訣,你是哥哥,理所當然要照顧弟弟。”

“商訣,你怎麼這麼自私,商佑不過是弄壞了你的一件玩具而已,你至於晾著他一個星期嗎?”

“商訣,作為哥哥,你就有照顧弟弟的責任,這次他因為你被綁架,你怎麼還能這麼冷漠,這難道不是你的錯嗎……”

“商訣,我真後悔生了你這樣冷心冷肺的人——”

過往十幾年,像這樣的話總是數不勝數,商訣從一開始的聽話忍讓,逐漸演變到後來的麻木與冷漠,甚至是最後的視若無睹。

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和父母、和商佑,到底是不是一家人。

大抵不是的吧,否則怎麼會有人對自己的孩子說出這麼殘忍的話,還要逼著他接受他們理所應當的歉意。

冬日裡凜冽的風吹在凍得僵硬的肌膚上,輕易鑽入了肌理,窺見了藏於內心深處最脆弱的一處田地。

商訣蜷縮了一下手指,忍不住想,大抵是老天爺都覺得他太苦,所以把他送到了鬱綏的身邊吧。

冬日裡的這一輪熾陽,驅散了他過往人生所有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