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1 / 1)

內心一塊坍塌的廢墟開始緩慢地重建,空蕩蕩的軀殼好像憑空生出了血肉,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從中掙紮、萌發出拔節的骨骼,將他暗啞的生命填滿。

鬱綏撥了撥指節,窗外的燈光在玻璃上渙散出模糊的光暈,他垂下眼,斑駁的光影落了下來,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像是一株不肯彎折的嫩竹。

他沒有躲開商訣的環抱,卻還是想要逞強:“我沒有不開心。”他說。

商訣輕輕發出一個“嗯”的音節,然後示弱一般求饒:“那現在我很不開心,綏綏,我今天的好心情都被破壞掉了,你可以安慰我一下,抱抱我嗎?”

沉默一點一點在寂靜的空間裡擴散,商訣低沉的聲音落在耳邊,像是和緩的水流。

鬱綏抿了下唇,試探性地伸出手,拍了拍商訣的背。

這是一個回抱的姿勢。

鬱綏耳根悄悄攀上了一抹薄紅,他嘴硬道:“就抱一會兒,你聽見了沒……”

“聽見了,綏綏。”商訣應他,不動聲色地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

鬱綏微微有些呼吸不上來,偏過頭,視線落到遠處:“都多大人了,還一天到晚要安慰,你當你是小孩兒嗎?”

“隻有小孩子才能得到安慰嗎,這是不是有點太過於苛刻了?”商訣順著他的話,語調有些漫不經心:“那就當你是小孩子……”

他聽到商訣低低的笑了一聲,大概是強忍著,就連胸腔都忍不住微微震動,胸膛起伏時的弧度一動不動傳遞給了鬱綏。

察覺到鬱綏的殺人一樣的視線,商訣的喉結輕輕滾了下,慢吞吞地改口:“哦——不對,說錯了,那就當我是吧。”語氣像是被逼無奈,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鬱綏無語壞了,但也知道商訣這樣嬉皮笑臉和他講話是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讓他不要再想宋朗華和魏延。他的唇瓣囁嚅了一下,又消匿於無聲。

商訣要比鬱綏略微高一些,肩膀也要寬闊許多,能將鬱綏嚴嚴實實地圈進自己的懷裡。

鬱綏的腦袋被按進了商訣的頸窩裡,男生寬大的手掌抵在他的後腰上,卻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好像真的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擁抱,鬱綏從中沒感覺到任何的曖昧或旖旎。

隻是商訣真的像哄小孩兒一樣,雖然攬得緊,卻還騰出一隻手,不是輕輕拍拍鬱綏的背,像是在對待什麼珍視的寶物一般。

難得的靜謐與安寧環繞在身邊,鬱綏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商訣柔軟的黑發在不經意間掃過他的鼻尖,有些許的癢。鬱綏側了側身子,聞到了商訣身上很好聞的味道。

像是沉溺在海底的深處,漫無邊際的潮水一陣一陣翻湧而上,微鹹的氣息混雜著乾淨的薄荷氣味縈繞在鼻尖,甚至還有一點商訣身上慣常出現的酒精的味道,很微弱,存在感卻極強。

分明這樣斑駁的味道會讓人覺得奇怪的,可出乎意料的,鬱綏很喜歡,甚至覺得安心。

有那麼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自己最

無憂無慮的童年,那時候的他的確是一個很不講道理的小孩子,能夠肆無忌憚地鑽進鬱瑤的懷裡,和她講述起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情。

所有的聲音都褪得很遠,微茫的夜色裡,鬱綏唯一能感受到的隻有商訣。

還有他的擁抱。

時間緩慢而疾速地流淌,鬱綏抵在商訣頸窩的下頜有些發酸,他試探性地收回了手,想要脫離這人的懷抱,卻被扣著沒法動彈。鬱綏沒了辦法,隻好伸出手戳了戳商訣的後背。

“商訣,好了吧?抱的時間太久了。”他小聲道。

商訣卻沒有鬆開手,他的五指穿梭進鬱綏的發間,扣著人的後腦勺,緩慢地將人往懷裡帶。

“再抱一會兒。”他微微側過頭,腰弓了一下,將自己的頭埋進鬱綏的肩窩蹭了蹭:“我還是不開心。”

他的語氣無辜,像耍賴的小孩一樣。

本就極儘的距離一下子消失,溫熱的皮膚觸感從彼此的身上傳來,鬱綏抬了抬手,有些受不了商訣這副耍無賴的樣子,想要將人往外推。

“已經夠了,商訣,你不要得寸進尺。”他語氣暗含著威脅。

商訣將他略微鬆開了一些,發絲若即若離地掃過鬱綏的臉,溫熱的吐息徐徐落在鬱綏的耳廓,像是在故意往裡邊吹氣。

先前那股純潔無辜的氣氛瞬間消失,曖昧像藤蔓一樣攀升而上,纏繞住了怦怦亂跳的心臟。

商訣側過頭,落在鬱綏後腦勺後的指尖勾了一下,挑起了一縷發絲。

鬱綏的眼睛很亮,在黑沉沉的夜色裡,閃著細碎的光,商訣卻在其中看見了他的無措。

商訣的眸光垂落下來,盯著自己指尖上那一抹鮮豔的粉,問出了自己一直很好奇的問題。

“鬱綏,為什麼會這麼喜歡粉色?”他的語調很輕,像是情人之間最親密的呢喃。

鬱綏從他懷裡掙紮出來,商訣沒再阻攔,隻是有些失落地掃了眼剛剛攬著他的手。

鬱綏太瘦了,這件禮服腰部的尺碼原本還要再寬一些的,此刻西裝外套被脫了下來,隻有單薄的襯衫,便勾勒出一截纖韌的腰身。

鬱綏聽到商訣莫名其妙的問題,微微皺起了眉,並不是很想回答:“喜歡就是喜歡,哪兒又那麼多為什麼?”

商訣若無其事地拋出下一個問題,絲毫沒有被鬱綏的話打擊到積極性:

“那為什麼會染粉色頭發?”

“當時你多大,高一嗎,還是剛剛中考完,不擔心被老師罵,又或者,不擔心被學校勸退嗎?”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拋出來,鬱綏被問的有些煩,他不耐煩地“嘖”了聲,沒什麼表情地開口:“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他的狐狸眼挑起來,不滿地瞪著對面的人。

商訣被他這麼凶也不生氣,隻是靜靜地抬起下頜,注視著鬱綏,他黑沉的眸子中倒映出鬱綏的臉,就這麼看著他,很是專注。

“是因為阿姨嗎?”

他緩慢地拋出了自己的

猜測,面前的鬱綏顯然僵了一下,商訣知道,自己猜對了。

指尖那縷發絲滑落,鬱綏的嚴重閃過一絲驚愕,像是宰平靜幽深的湖水之中扔下一顆石子,濺起了陣陣的漣漪。他的唇瓣抿著,並沒有著急回答商訣的問題。

商訣並沒有催促,隻是安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亦或是,等待他的沉默。

學校裡其實有很多關於鬱綏染發的猜測,有說他叛逆期想挑戰學校權威的,有說他和一中門前那群不學無術的混混學壞的,但更多的說法是,他是為了引起宋朗華的注意,想用這種方式讓父親關注自己的,但商訣知道,他們所認為的這些原因都是假的。

其實真正的原因並不難發現,隻要認真觀察過鬱綏家裡那幾個小的相冊擺台就能發現,是鬱瑤喜歡這個顏色。她有很多件這個顏色的衣服,還在化療之前,很任性地去染了這樣一個出挑的發色。

商訣想,鬱綏大概是在用這種方式懷念鬱瑤。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這回輪到鬱綏先開口了,隻是帶著些許的猶疑。

商訣看著鬱綏的眉眼,很小聲地說:“因為我想多了解喜歡的人一點。㈤㈤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鬱綏的眼尾向上勾了勾,眸底盛滿了碎光,他的嘴巴張張合合,隻剩下啞然。原本告訴商訣好奇也沒什麼,告訴他原因也無所謂,可他偏偏說出這樣的話。

就像是某種大型猛獸察覺到了獵物的弱點,並不著急捕獲,而是遊刃有餘地逼近一點一點地試探著他的底線在哪裡,把他逼得連連後退,卻又無可奈何。

因為他好像,並不排斥商訣的靠近。

意識到這一點後,鬱綏突然有些心煩意亂,他的眼睛無意識地亂瞟,在看到商訣的視線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自己時,又越發慌亂。

“看什麼看,不許盯著我看。還有,你那張喜歡亂說話的嘴不想要的話,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他語氣之中包含了威脅。

商訣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複又搖頭:“可是綏綏,我也很需要我的嘴,我需要用它來說出安慰你的話。”

鬱綏噎了一下,兀自沉默。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商訣以為,鬱綏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時,他姍姍來遲的給了他答案。

“商訣,你知道嗎,吃抗癌的藥會掉頭發,做化療也會,而且會掉很多很多。”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再低一些,商訣就無法聽清他話語裡的難過。

鬱綏偏過頭,漂亮的眼睛看向窗外,眸光落得很遠很遠:“我媽那個時候特彆崩潰,頭發一把一把的掉,還要忍受發病時的痛苦,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不想再治療了。”

“我記得那個時候,她每個晚上都在哭,但都是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摸摸的哭,因為她怕我擔心,怕影響我的中考,怕影響我的未來。”

空蕩蕩的夜色裡,鬱綏的聲音艱澀:“所以哪怕化療再疼,手術的風險再大,她都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當時為了方便治療,需要把所有的頭發全都剃光,

她那麼喜歡漂亮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忍受得了啊。所以這件事拖了很久,拖不下去的那天,她就很任性地去理發店把所有頭發都染成粉色了,說是要最後漂亮一次。”鬱綏說著,突然笑起來:“理由特彆幼稚,因為她年輕的時候就想把頭發染成五顏六色的,我外公不允許,還威脅她,敢這麼乾就用家法罰她。她氣不過,這麼多年一直惦念著這個事情。”

他小聲嘀咕了一句:“這還是我後來翻她日記本才知道的。”

“她染完之後,就幫我請了假,去遊樂園瘋玩兒了一整天。你看,她是不是真的很幼稚,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姑娘。”

月光從窗戶裡落進來,照亮了鬱綏眼底那一層薄薄的水霧,他的眼眶微微泛著紅,皮膚蒼白,像是一盞單薄易碎的瓷器。

商訣的心臟揪了一下,溫聲應和他:“阿姨和你一樣,都很可愛,也很有生命力。”

鬱綏吸了吸鼻子,慢吞吞道:“你少來。可愛個鬼。你少用這種詞來形容我。”

“不過我也挺幼稚的,我媽剃光頭的時候,我陪她一起剃了,她當時差點氣死了,一邊笑一邊哭,問我是怎麼想的,我說她要是怕變醜,我就陪她一起醜,反正我和她長得大差不差,我媽直接氣笑了,說她才不醜。”

商訣第一次聽到鬱綏還有過這樣的經曆,盯著鬱綏的臉看了好半晌,在腦海裡努力勾勒出鬱綏當時的樣子。

臉龐大概要比現在稚嫩的多,也沒現在高,看之前那張照片,臉上還會有一點沒褪去的嬰兒肥……

“那後來呢?”

鬱綏眼珠子轉了轉,緩慢回憶。

後來。

後來鬱瑤總是惋惜自己的頭發,有時候還會在大半夜抹眼淚,白天的時候又很悵惘地摸著自己的光頭,問他什麼時候才能把頭發長回來。

鬱綏當時跟她約定,她認認真真做化療,積極配合醫生,等他頭發長長了,就染成鬱瑤最喜歡的粉色給她看。鬱瑤當時埋怨他不學好,可還是很期待。

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期待的並不是鬱綏染發亦或是彆的,他們期待的,自始至終都是鬱瑤的健康。

鬱綏希望,媽媽可以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久到他長出頭發,久到他順利拿到一中的錄取通知,久到他成年,久到……這一輩子鬱瑤都能陪在他身邊,長命百歲。

可是鬱瑤沒能等到那一天,但鬱綏還是想完成這個承諾。

這個,獨屬於他和媽媽之間的承諾。

鬱綏隨口胡謅:“後來,我心智脆弱,受不了打擊,就把這玩意兒染成粉的了……”

他拍了拍身下的椅子,站起了身:“好了,在這裡呆的時間也夠久了,我們該回去了,你彆說,我現在還真有點餓。”

“要不要回家吃?”商訣沒拒絕他的要求,合理地給出了一個最佳解:“現在出去,可能又會遇到那些垃圾,不如和我回家,你可以帶可樂過來,還能擼貓。”

提及家裡那隻薩摩耶,鬱綏可恥地心動了,但有一個問題是——

“回家吃外賣嗎?”他老實攤手:“我已經吃膩了外賣了。”

學校附近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家餐廳,這個點了,回去有一半都打烊了,與其回家吃速凍水餃,還不如在這裡老老實實吃飽了再回去。

商訣看出了他的顧慮,微微頷首:“回家的話,我可以做飯。”

鬱綏挑起眉,很是驚訝:“你還會做飯?”

“會一些,之前上學的時候,我自己住的時間比較多。”商訣避重就輕:“滿足你還是沒問題的。”

鬱綏半信半疑,“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相信你會做飯啊,我們倆今天真的不會因為食物中毒進醫院嗎?”

畢竟商訣看起來就像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再加上那過分的潔癖,鬱綏壓根想象不出來他做飯的樣子。

但說是這麼說,他還是很老實地遵循了自己內心的意願,跟在了他的身後。

“可你不和爸媽一起住嗎,就算他們不做飯,也會有人幫忙吧,怎麼還能讓你一個大少爺學這個?”鬱綏還是好奇。

商訣不緊不慢地睨了他一眼:“因為爺爺經常說,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他想讓我多討好一下未來的孫媳婦。”

他意有所指:“我想試試,一會兒能不能討到他未來孫媳婦的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