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1 / 1)

玉泠山的寺廟並沒有建在山頂,而是在往下一點的山腰之上。

晨起時分,寺廟之中響起沉悶的鐘聲,樹上的飛鳥驚起,在天際掠過。門前的銅鼎之中插著香火,底下的灰燼尚有餘溫,嫋嫋的檀香從燃香的頂部散發出來,聞起來有種安然的平靜。

一行人早已被餓得前胸貼後背,順著不遠處傳來的香氣,大家朝著大殿拜了兩下,就匆匆拐進了一旁的素面店之中。

店裡的裝潢樸素,牆上掛著一張蓮花圖,靜雅幽深。三十多個人一下子擁了進來,還有一群同樣夜爬觀賞日出的大學生,店裡的桌椅被占滿,大家漸次到前台點了餐,聲音有些混亂,卻並不嘈雜無禮,反而為這裡平添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後廚之中忙碌起來,一份接著一份的面被下進鍋中,從窗前的座位上瞥進去,隻能看得見騰騰氤氳開的白霧模糊了人臉。

鬱綏拉著宋臣年坐在了一起,落後的商訣倒也沒客氣,徑直坐在了鬱綏的對面,孟傑和史曉明沒有察覺到氣氛不對,樂嗬嗬地湊過來,圖一個吃飯熱鬨。

幾人是挨著點單的,面條也是一起上來。商訣從前台拿了幾雙一次性筷子,習慣性地拆開,仔細清理著上邊的木刺,直到清理乾淨,才遞給了對面的鬱綏。

不僅是筷子,就連熱水也是商訣負責接的,端端正正擺在鬱綏的面前,宋臣年他們幾個都沒有。

這些天兩個人一直在一起吃飯,有些習慣早已被養成,一時半會兒沒能改的過來,鬱綏下意識接過筷子,就看見宋臣年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他怔了怔,宋臣年朝著商訣撇了撇嘴:“他情商可真低,也不說給我們倒一杯。”

商訣沒搭理他,正專心致誌地挑揀著面前那一碗素面裡的香菜。

宋臣年見狀,戳了戳碗裡的木耳,有些疑惑地問鬱綏:“我怎麼記得上次聚餐的時候,商訣他吃香菜啊,怎麼現在又挑上了?”

他話音剛落,那碗被挑揀乾淨的素面就被端到了鬱綏的面前,商訣面色如常,沒有絲毫被拒絕的尷尬:“綏綏,吃這碗吧。”

宋臣年反應過來,不吃香菜的那個人,好像隻有鬱綏一個人。

玉泠山的素面是出了名的好吃,廟裡又香火旺盛,來往的香客絡繹不絕,這家店常年都是爆滿的狀態,東城老一輩的人經常感慨,有時候不知道是為了來上香順便來吃面,還是為了吃面順便來上香。

如果不是因為今天來得早,鬱綏他們可能要排上好一會兒才能叫到號。

眼前的面湯汁油亮,味道鮮美濃鬱,上邊的料頭是從山上采摘的蘑菇和竹筍,青亮的油菜平鋪在爽滑勁道的面條上,被浸滿了湯汁,一口下去格外滿。

攀爬了一夜的疲憊一掃而空,飽經饑餓的胃被熱湯撫慰,讓人忍不住食欲大開。

十七八歲的男生胃口本來就大,先後經曆了兩糟如此耗費體力的活動,幾乎是風卷殘雲一般就將眼前的面條一掃而空。

隻有鬱綏一個人吃得

慢吞吞的,

他挑著碗裡的面,

思緒卻飛了很遠。

他不是第一次來玉泠山,也不是第一次吃這碗素面。上一次到這家面店時,他坐的也是這個位置,對面的人卻是鬱瑤。

那時候的鬱瑤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她被病痛折磨得臉色蒼白,臉上卻並沒有陰鬱或者痛苦,依舊掛著很淡的微笑,認真地幫鬱綏挑揀他那碗面裡的香菜。

分明才短短兩年,可很多畫面,鬱綏都已經記不清了,他的視線從碗裡的面挪到了自己的左手腕上,上邊的紅繩顏色不再鮮豔,而是有些灰撲撲的。

這也是鬱瑤從寺裡求來的。

鬱綏輕輕眨了下眼睛,停下了吃面的動作,將目光投至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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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面之後,大家便四散開來,興衝衝地觀賞起寺廟裡的壁畫和佛像。這次秋遊的實踐任務是了解玉泠寺的曆史文化與中國古代的佛教文化,一中還特地請了導遊來給學生講解,每個班配備兩名。

隻是實驗班不太省心,臨時做了決定跑上來看日出,沒和大部隊一起走,配備的導遊自然還在酒店裡。

許嵐乾脆大手一揮,放了他們自由行動,自己則興衝衝地跑到了右手邊的財神殿裡,一臉虔誠,長跪不起。

宋臣年是第一次過來,對這裡的一切都很好奇,填飽肚子之後就跑到了門口兌了些現金出來,對著殿裡的佛像挨個許願,模樣要多虔誠有多虔誠。鬱綏對此沒什麼興趣,站在牆角的地圖旁查看路線,身邊的人都逐漸離開,鬱綏找到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剛轉過身,就發現商訣依舊站在他的身後,也不說話,就靜悄悄地盯著他看。

“你怎麼不和他們一起去參觀?”鬱綏問。

商訣漫不經心笑笑,神色溫柔而專注:“綏綏,我隻想和你待在一起。”

換做往常,鬱綏並不會覺得這樣的話有什麼不妥,可商訣才跟他表白完,鬱綏一時半會兒還沒適應,他再這樣寸步不離地貼著自己,實在是叫他有些無所適從。

似乎是看出他的為難,商訣臉上的笑容停頓了一下,有些難過地垂下眼,然後朝著他露出一個笑來:“算了,如果你不想看見我的話,我自己一個人也是可以的。”

隻是這笑容怎麼看都是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語氣也是強撐。

鬱綏眸光閃了下,有些猶豫,商訣轉過身,單薄的眼皮垂下來,聲音很悶:“反正以前我也經常一個人。”

鬱綏沉默了,在商訣邁開步子離開的一瞬間拽住了他的袖子。

“我不喜歡看壁畫。”鬱綏硬邦邦地說:“我要去後院。”

商訣笑起來,冷冽的眉眼線條軟和下來,有些溫柔:“好,我和你一起。”

前院到處都是人,除卻財神殿之外長跪不起的許嵐,實驗班的大部分人都在文殊菩薩面前虔誠許願,其餘上山的香客也在各個殿宇之中穿梭,反倒是後院有些空蕩。

鬱綏和商訣走在乾淨的碎石小路上,腳步放得很慢,上一次和鬱瑤來時,這裡的人還很多

,他們倆走了好一會兒才擠到這附近,這一次倒是格外順利。

大概是太過沉悶,又或者是想到鬱瑤,鬱綏的心情抑製不住地失落,轉而和身邊的商訣有一搭沒一搭聊起天來。

“商訣,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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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綏點點頭,語氣顯得有些空蕩:“來過的,和我媽媽一起。你感興趣的紅繩也是在這兒求的。”

“就五塊錢一條,其實沒什麼特彆的,彆人都圖個樂子戴在手上玩兒,我媽卻覺得它很靈,所以來求紅繩的前半個月都在吃素,之後又特地在佛像前跪了很久,捐了不少錢,讓大師幫忙開光,就為了給我保平安。”

鬱綏笑起來,聲音之中滿是眷戀與懷念:“你說她是不是挺傻的。”

他眼中的失落太甚,雖然極力掩飾,卻怎麼特遮擋不住,連帶著眼尾的小痣都有幾分黯淡。

商訣伸出手,將掌心蓋在了他的眼睛上,虛虛攏著,擋住了那一片濕濡的水汽。

“她不傻,她隻是很愛你。”商訣的嗓音很輕。

因為太愛你了,所以在看不見的未來之中,總是想法設防地彌補上那些再難給予的愛。

鬱綏濕濡的眼睫在他的手心顫了顫,裝作若無其事地推開他的手,然後偏過頭轉移話題。

鬱綏:“你不是也想要一根嗎,一會兒可以找大師求。”

商訣輕輕用指尖撚了下掌心的水痕,順著他的手指朝著前方看去。

那裡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槐樹,高大的樹乾撐開頭頂的一片天空,粗糲的樹根從泥土之中掙紮而出,蜿蜒虯結,一看就很有年頭了。它的枝乾繁茂,無限度地向外延伸,厚重的葉片交錯,卻又在縫隙之中飄揚著無數條紅色的絲帶,在風中微微搖擺。

鬱綏和他解釋:“玉泠寺很靈驗的,這棵槐樹也很出名,據我外公說,隻要在槐樹上綁上願望,再係到高一點的樹枝上,就能被上天聆聽到,你的願望也會很快實現。”

像是為了驗證他的話一樣,商訣靠近了一些,就看清了這些紅色絲綢之上都有著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跡,隻是經年累月,有很多字跡都已模糊,看不清原先的句子。

不過偶爾冒出來的幾條新添的綢帶上,大部分都是“一夜暴富”之類的字眼,足以看出當代年輕人的決心。

槐樹下有張小桌子,上邊擺著各式各樣的紅色絲帶和紅繩手鏈,負責的小沙彌手裡捧著本經書,正在專心致誌地看著。

商訣上前,挑了一根和鬱綏手上那根編織方式相同的手鏈,又從旁邊的綢帶裡選了一根。

鬱綏沒想到他還要綁這個,眉眼間掠過一抹詫異:“你居然也信這個。”

商訣拿起桌簽的筆,提筆寫字:“信與不信有什麼重要,我隻相信心誠則靈。”

鬱綏不置可否,以為商訣隻是一時興起,貪

圖好玩兒,

於是懶洋洋地挑眉,

狐狸眼中滿是調侃:“你要求什麼?求成績,求暴富,還是求……”

商訣落筆就是一個“歲”字,然後漫不經心地轉過頭,散漫道:“求姻緣。”

鬱綏一下子閉上了嘴,想罵商訣臭不要臉。悻悻他磨了磨牙,剛想奪下商訣手裡的筆,這人已經迅速寫完了。

紅色絲綢上邊寫著八個大字——

歲歲平安,綏綏常樂。

後邊兩個字顯然不是寫錯的。

商訣將案上的毛筆放了回去,慢悠悠地吹乾了上邊的墨漬。他寫字好看,被商老爺子擰著練了十幾年的書法,字體蒼勁有力,又帶著清雋的風骨,像是拓印在上邊的字體一樣。

四下無人,隻有小沙彌見怪不怪地掃了兩人一眼,還親切地側開身子,露出身後的同心鎖來,友善介紹:“施主,我們這裡還有同心鎖服務,20一隻,30一對,掛在另一邊的石橋上,就能夠永結同心,白首不離……”

這種一聽就是騙人的把戲,可偏偏有人真的就信了,商訣迫不及待地走到他跟前,眸光順著那一整面的同心鎖掃了一眼,剛要抬手選定位置,就被鬱綏爛了下來。

“商訣!不許掛,你這是作弊!”鬱綏氣勢洶洶,恨不得給商訣一圈,活像隻被惹到炸毛的貓。

商訣看著他氣衝衝的臉,笑起來,他伸手戳了戳鬱綏側臉的軟肉,笑眯眯道:“彆氣了,隻是逗逗你。我不求姻緣,隻求平安。”

商訣說:“向它求姻緣,不如求你,你可比他它要靈驗。

鬱綏啞口無言,看著他手裡的絲綢:“誰叫你寫這個了,人家求平安都是給自己求,你倒好……”

商訣有些苦惱:“可我的願望都與你有關啊。”

鬱綏眉心跳了跳,彆扭得說不出話來,這人怎麼油嘴滑舌的。

商訣緩步走到了那顆槐樹跟前,看著這可巨大的槐樹,繞了幾圈才找到一個很高的位置。他踮著腳,係絲帶的動作認真又仔細,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虔誠。

商訣的確不信神佛,也彆無所求。

可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商訣願意將自己的信仰奉上。

他隻希望,鬱綏能夠歲歲平安,歲歲常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