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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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城一中正式開學。

伴隨著第一聲下課鈴響,教室瞬間熱鬨起來,此起彼伏的人聲交織,堪比清早街頭的菜市場。

“誒,你們說,我們班今年真的會拓出兩個名額,插進來兩個轉班生嗎?”

“以往一中的實驗班都是最頂尖的重點班,大家都是考進來的,有分數管著,從來沒聽說過有哪一屆能插得進來人……”有人怯怯接了句。

他這話倒也沒說錯,作為東城的王牌重點高中,東城一中的重本率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三,招收的都是各市區最拔尖的學生,對成績的要求也格外高。

為了保證升學率,提高教學管理效率,一中建校以來就一直施行滾動換班製。每次月考成績按照比例劃分,在期末之後按照學生本學期的成績重新分配班級,來保證重點班學生的學習質量。

簡而言之,一中奉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原則。重點班,誰成績高誰上,沒成績就滾蛋。

這麼多年,幾乎沒有過例外。

所以剛考進來的實驗班新學子理所應當地提出自了己的疑問。

“隻要有鈔能力,什麼都不是事兒唄。”人群中,不知誰先嗤笑了聲。

緊接著,更多的議論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對啊,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們沒看分班通知嗎,名單上最後一個,可是那個誰……”

“哪個人啊?”

“對啊,打什麼啞謎,你們在說誰啊?”

有人沒關注分班名單的具體名字,不免好奇,湊過來出聲詢問。

趙天棋倚在桌沿上,朝著門外瞥了眼,壓低了嗓音回答道:“還能有誰,就那個把人打進醫院的鬱綏唄。聽說他爸給新校區那邊捐了一棟天文館,就和校長提了一個要求,讓鬱綏進實驗班,好把這敗類的成績提起來。”

教室裡出現片刻詭異的寂靜,大家面面相覷,臉上的表情堪稱一句精彩紛呈。

還是上學期的班長史曉明率先開口,打破了僵持的氛圍:“彆看了,真是鬱綏,豬頭都把他的桌椅搬過來了,我親自去搬的……”

他嘴裡的豬頭就是本屆實驗班,也就是111班的班主任朱振,因為慘絕人寰的軍事化管理手段,學生們大多不待見他。又因為朱振長得肥頭大耳,平常總喜歡把襯衫紮進褲子裡,露出個滾圓的啤酒肚,被班裡的學生起了個“豬頭”的外號。

一群人聞言,尷尬地笑了幾下,隨即你看我我看你,便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長籲短歎。

“鬱綏居然真的進了我們班,我們班會不會成為有史以來平均分最低的實驗班啊?”

“估計是吧……”

“我不關心這個,我比較關心他會不會第一天就和豬頭乾起來啊?”

“鬱綏是個什麼德行我不知道,但按照咱朱振那脾氣,他絕對少不了折騰鬱綏……”史曉明歎了口氣,無奈接話。

孟傑譏諷道:“得了吧,就朱振那樣兒,你看他對哪個有錢有勢的學生動過手,見了鬱綏,他巴不得湊上去當舔狗呢呢。”

“不是,你們怎麼都在關心他和豬頭啊,沒人關心他會不會隊我們動手嗎?你們忘了,上學期鬱綏就是因為毆打113班那個學生才出名的。”

趙天棋又扯著嗓子開始嘲諷:“這種人渣也能進我們班,真是聞所未聞。一想到要和他在一個班,我都覺得惡心。”

他們的聲音太響,吵得能把方圓十公裡的人叫醒。

身為話題中心的主人公,可能會毆打同學的鬱綏正趴在最後一排的桌子上補覺。

他今天穿了件連帽的t恤,為了遮擋光線,寬大的帽簷將他整個人嚴嚴實實遮擋起來,連帶著那頭標誌性的粉頭發,隻露出一截清晰的下頜線。

開學第一天,哪怕是實驗班也經曆了一番小換血,班裡多了十幾張新面孔,大家對彼此沒有那麼熟悉,以至於沒有一個人發現話題中心的主人公鬱綏早就坐進了教室裡,正聽著他們討論自己。

整個教室裡彌漫著濃苦的咖啡氣味,窗外的蟬鳴聲裹挾著熱浪吞沒了睡意,頭頂的風扇發出老舊的聲響,鬱綏煩躁地擰了下眉,側過頭,伸出一隻手搭在耳朵跟前,試圖阻止這些聲音的入侵,好繼續陷入睡眠。

他昨晚睡得並不好,雨下了一整夜,將枝頭上的梧桐葉硬生生砸下地面,丁玲桄榔地碎進夢裡,激起一片光怪陸離的景象。

猙獰的臉混雜著扭曲的身體,還有數不清的尖叫聲。鬱綏一整晚都被困在夢裡邊,捱至天光大亮,又在夢裡看見了魏延那傻逼。

他沒被氣醒,反倒被自己的狗給鬨醒了。

早上6:07分,鬱綏被迫他頂著比鬼還大的怨氣從床上爬起來,難得沒遲到。

不過早到學校的結果也沒好到哪兒去,他整整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上午,連頭都沒抬一下。

前邊的那群人還是沒停下討論,隻不過話題偏離了鬱綏,繞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除了鬱綏,不是還有個人來我們班了嗎?”

“不知道啊,那人的名字壓根沒在分班名單上,是空降下來的。”

孟傑“嘖”了一聲,朝著史曉明問道:“誒,大明,你知道什麼內部消息嗎?”

史曉明無奈地瞥了他們一眼,低聲說道:“我也不太清楚,隻是聽說,他是從國外轉學回來的。”

“……”

史曉明從高一起就做了實驗班的班長,深度紮根於各個消息通知群,基本能一手掌握學校裡的所有消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東西,基本上不會出錯。

教室裡再度陷入詭異的沉默,從彼此的眼裡看出驚愕。

東城一中有不少人是打算在將來出國鍍金的,更有甚者打算直接放棄高考,直接申請國外的學校,減輕壓力。

但沒想到這位空降兵千裡迢迢從國外跑回來,放著國外輕鬆愜意的環境不要,反而要來擠高考這座千軍萬馬淌過的獨木橋。

“想不開,真是想不開。”

“這難道就是有錢少爺的世界嗎,我等貧民無法理解這等行為。”

窗外梧桐葉一片疊著一片,密密匝匝的濃綠席卷眼前,伴隨著風過林梢的沙沙聲,鬱綏的睡意徹底被打散。他煩躁地直起身來,將頭上的帽子揭來,露出漂亮的有些淩厲的臉來。

隻是因為打不起精神,眼角眉梢都透出一股懨懨的頹喪。

“你們能小點聲嗎?”鬱綏抬頭,眼瞼下的皮膚浮出一片烏壓壓的青色,仰起的下頜骨的線條乾淨鋒銳,眉眼間的少年氣被困倦衝淡,那頭顯眼的粉發亂糟糟炸起來,整個人都看起來不太好。

他話音剛落,六十多隻眼睛看過來,在觸及到鬱綏的臉和他的頭發時,教室裡瞬間一片死寂,尷尬的氛圍幾乎濃烈到化作實質。

誰能想到,大家好不容易湊一塊兒八卦個人,結果正主就一直站在你跟前。

簡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孟傑反應最慢,直勾勾地對上鬱綏的視線,過了好半天,才從嗓子裡磕巴出一句:“好……好的。”

大家的目光你來我往地在鬱綏臉上打量,生怕這位喜歡惹是生非的校霸直接砸了桌子,當場表演一個校園霸淩。

但鬱綏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隨手抓了兩把自己的頭發,將它們捋直,又搓了下眼睛,努力讓自己恢複清醒。

離上課還有三分鐘,鬱綏瞥了眼牆上掛的時鐘,足夠他去一趟衛生間再折返。

他想了下,慢悠悠打出個哈欠,又活動了下發麻的手臂,這才站起身朝著班級後門而去。

鬱綏剛發出一點動靜,三十個人立刻抻起脖子,來窺探他在乾什麼,恨不得在他背上戳出個洞來。

夏天的陽光毒辣,熱烘烘地炙烤著大地,鬱綏嫌曬,沒穿校服,身上囫圇套了件寬大的t恤,漏出的肩頸線條清瘦,往下勾勒出極細的一截腰來,整個人單薄的厲害,壓根不像是傳聞中能將人掄起來砸地上的模樣。

更何況,除了那頭灰粉色的頭發,男生那張臉看起來格外乖巧。

他的眉眼精致,鼻尖小巧,唇形飽滿,透出很淡的粉色。

怎麼看都和凶神惡煞的校霸也沾不上一點邊。

大家還在把傳聞中鬱綏的模樣往眼前人身上套,試圖找出其中的相似點和不同點,以此來加深對他的印象。沒想到,這位瘟神卻猛地轉過了身,吊兒郎當地倚在門框上,朝著教室看進來。

三十個人迅速挪開眼,低著頭,正襟危坐,看不出一絲破綻。

“我不會對身邊的同學動手,你們可以放心。”鬱綏散漫開口,眼睫沒什麼精神地耷拉下來,蓋住下眼瞼的烏青。“但——”

他話鋒陡然一轉,直直看向方才對他惡意出言的趙天棋,狐狸眼挑起來,眸光淩厲,唇角勾出一個譏諷的笑:“這位同學,你要是嫌惡心,我不介意你幫你向老師申請退出這個班,以免你呼吸的新鮮空氣被我汙染了。”

趙天棋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敢怒不敢言。

他費儘心思才考進實驗班,怎麼可能會願意被鬱綏趕出去。他低斂下眉,遮擋住眼底的暗色,思索著說什麼補救一下,鬱綏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後排的女生膽戰心驚地捂了下胸口:“剛剛就沒一個人發現那是鬱綏嗎?!”

教室裡沒人說話,還真沒一個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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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鈴聲再度響起的時候,鬱綏踩著點進了教室,坐在了最後一排他為自己挑選的“專座”上,臉上沒有一點不自在。

他剛要趴下繼續補覺,帽子都扣頭上了,一道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在耳邊響徹:“鬱綏,給我坐直了!你能不能有點學生樣子!”

鬱綏:“……”

他靠了一聲,不情不願地摘下帽子,剛一坐直,高二年級的教導主任崔喜軍領了個人走進來,他腦門蹭亮,反射出的光將這位新同學的臉照得熠熠生輝。

裸露在外的皮膚冷白,發色如徽墨黑沉,撞出極強的反差感。商訣的瞳色很沉,狹長的眼尾映出漸深的輪廓,鼻背線條挺直,下頜線乾脆利落,有種冷淡鋒利的壓迫感。

與昨天不同,男生換上了東城一中那套很挫的校服,但因為身材比例出奇的好,寬鬆的校服褲子穿在他身上有些短,露出一截清瘦有力的腳踝。

商訣漫不經心抬起眸,在看到角落後排的鬱綏時眸光暗了下,隨即很快恢複如常。

倒也沒想到這麼巧。

昨天警局相伴,今天教室相遇。

他和這位好看的小同學還挺有緣分。

隻不過……商訣的眸光清清淺淺駐足在鬱綏身上,看到對方一臉的暴躁,沒忍住,眼角眉梢浮出稀疏的笑意。

有緣人好像不太喜歡他。

……

鬱綏的確不喜歡他,在看到對方的一瞬間,他的眉就擰的死緊,想到昨晚的悲慘遭遇,他氣不打一處來,教導主任還在用他的大嗓門向鬱綏發起攻擊:

“同學們,這就是你們班新轉來的同學,名字叫商訣。”

“商訣同學哈,剛從國外回來,對我們的教學環境還不太適應,你們作為一中的學生,更是我們實驗班的尖子生,要做到團結同學,關愛——”

鬱綏不想聽他廢話,倒頭就趴在桌子上,沒想到崔喜軍壓根不肯放過他:“鬱綏!我剛說完,你又趴下了!”

鬱綏被他喊得快要精神衰弱了,還沒等他動作,崔喜軍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頭就朝著旁邊的人鼓勵道:“商訣哈,班裡沒有多餘的座位了,鬱綏旁邊還有張空桌子,你和他坐一起吧。”

“當個同桌,也是不錯的嘛。”那顆圓潤的光頭在眼前晃來晃去,崔喜軍臉上掛著笑:“商訣,你剛轉過來,老師希望,你可以在融入新環境的同時,適當幫助同桌擺脫上課睡覺的陋習。”

鬱綏:“……”

鬱綏:“???”

鬱綏騰得一下坐直了。

崔喜軍是佛祖派下來給他曆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