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不修軍備, 地方上的武力卻不是很差。
齊魯大地的人原本多彪悍,雖然後來養廢了也剩下幾分本事。
浮丘和蒙恬的到來,也隻是讓李牧喘口氣, 再次打通了臨淄到海上的水上通道, 讓李牧扛不住的時候就能立刻撤退而已。
浮丘感歎道:“將軍辛苦了。”
李牧苦笑。
蒙恬倒是躍躍欲試, 請求出城會一會齊國的將領。
李牧道:“若你想出城野戰,隨時去就行。齊國無將, 他們隻是靠著人多勢眾圍著我們,想要把我們困死在臨淄城。”
蒙恬驚訝。不是沒名將, 而是沒將?武成君對齊國的評價很低啊。
他算明白了為何武成君為何陷入如此劣勢還不肯撤退。實在是齊國戰力太低,武成君認為扛過這個危機就能把齊國一波推了, 不願意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如果能堅持到秦國派兵來援, 李牧被齊國大軍圍堵在臨淄城, 就變成李牧以自己為誘餌,把齊國大軍拉一起揍了。
能稱得上名將的人,骨子裡都是有些賭性的。
蒙恬更加躍躍欲試:“將軍, 明日就換我出城?”
李牧道:“好。”
浮丘和蒙恬運來了糧食,又可以多堅持月餘。李牧想著,一個月的時間, 從南秦跨越楚國到齊國的通道怎麼也該打通了。
就是不知道秦王會派誰為將。
李牧猜測, 王翦與他配合最默契, 秦王派王翦來的可能性最大。
在猜測邏輯正常人的想法時, 李牧很少出錯。
蒙恬和浮丘到達臨淄城的時候,王翦已經接過南秦軍隊主帥的位置,急行軍北上。
如朱襄曾經判斷的那樣,淮水和黃河中間這片區域經過了淮水泛濫和蝗災,幾乎成了一片荒野。
雖有城池, 但為了防備饑民,城門幾乎緊閉。路上罕有人煙。
王翦不管途中楚國城池,直接往齊國去,路上幾乎無人阻攔,隻有小股楚軍斥候前來偵測。
雖然王翦沒有攻打城池,楚人還是十分緊張,立刻向楚王求援。
王翦到了齊國的時候,楚王收到了求援。
他詢問舅父李園之後,李園終於有些慌張了,讓項燕趕緊回來。
項燕放棄了自己的封邑,發了狠地攻打秦國,想要賺得一個封君。
廉頗難啃,他下令繞開廉頗,攻打秦國其他地方,直奔函穀關而去。
隻要到了函穀關,哪怕沒有打下來,扣關的功績就足以讓他封君了。
在這時候,李園卻催他回去。
項燕氣得差點拔劍把楚王使臣砍了。
他這次是真的有些崩潰了。
如果楚王決定讓他回援,在他封邑被攻打的時候就該回援;如果楚王下定決心要和秦國死磕,那就應該讓他繼續攻打。
他的封邑被秦軍攻打的時候楚王不準他回去,待他封邑被秦軍所破後,楚王才急匆匆讓他回去。
這誰看了,都覺得是楚王針對他!
之後,項燕受到了更大的打擊。
王翦擔心楚王不會把真實情況告訴項燕,特意放走了項家門客,讓他們去尋找項燕,告訴項燕真實情況。
楚王根本就沒有派任何援兵去援助項燕的封邑,也沒有如詔令所說的那樣安頓好了項燕的族人。
項氏封邑被破,除了項燕的妻兒在陳都,留在封邑的項氏族人宗親幾乎全部被秦人擄獲。
項氏幾乎被滅族了!
項燕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之後,項燕屏退眾人,獨自在帳中坐了許久。
半日後,他召人進來,對眾將領道:“南楚國被滅後,公子啟逃到了魏國。”
項燕沒有下達任何命令,他麾下將領都知道了項燕想要做什麼。
項燕手中精銳幾乎都是他的私兵,他對這支軍隊有絕對的掌控力。
就算不是項燕家將的那幾個將領,想起李園做的那些惡心事,也願意支持項燕。
項燕對楚王忠心耿耿,又是楚國唯一能打的將領。楚王發了什麼失心瘋去針對項燕?這樣的楚王,怎麼可能帶領楚國在秦國的強壓下存活?
必須接回公子啟!
有的將領在心裡歎息。項將軍早這樣做不就行了?
如果項將軍當初支持春申君和太子啟,將李園殺掉,楚王就不會聽信李園讒言換太子。
楚國有太子啟當楚王,有春申君當令尹,有項燕當大將軍,還懼怕什麼秦國?
現在羊都快跑光了,亡羊補牢還有用嗎?
或許比什麼都不做有用吧。
齊軍終於接到齊王詔令,匆匆回去救齊王了;楚軍繞道魏國,在大梁接了公子啟回國爭奪王位。
現在戰場上的隻剩下魏國、趙國和燕國。
在楚軍撤離的時候,廉頗立刻出城攻打魏國。
魏太子向楚軍求助,但楚軍急著帶公子啟回國爭奪王位,沒理睬魏太子,匆忙就拔營繞開秦軍回國了。
魏太子欲哭無淚,趕緊讓魏軍回來救援大梁。
燕國一個不留神,怎麼戰場上就剩他們和趙國了?
燕王都還沒有下令,燕將立刻下令回國。
趙王偃老逮著燕國揍,隔三差五就來敲詐燕國。燕軍怎麼可能信任趙軍?
現在五國盟軍退了三國,這聯合作戰已經失敗了。燕軍回國的速度比出兵的速度快多了,恨不得長翅膀飛回燕國。這樣就能在趙軍反應過來之前把趙軍單獨留在戰場,好讓秦軍把趙軍暴揍一頓。
雖然燕人理智上都知道秦國才是他們的滅國大危機,但感情上,他們還是更恨趙國。
龐煖見狀,也隻能無奈回兵。
不過回去之前,龐煖趁著齊國正在與秦國交戰,攻克了齊國幾座趙國垂涎已久的城池,也不算無功而返了。
趙王偃高興極了。他所有戰略目標都達成了。
趙國饑民死了大半,疫情轉移到了秦國;
曾經經曆過長平之戰,可能心向朱襄和廉頗的將領全部被趙王偃送掉;
趙國搶了齊國幾座城池,擴大了疆域。
趙王偃猛誇郭開。若不是郭開出身太低,趙國宗室紛紛反對,他一定會給郭開封君。
趙王偃覺得自己對外是趙武靈王,對內是趙惠文王,簡直是最厲害的趙王。
郭開和他的狗腿子們紛紛為趙王偃頌讚歌,吹得趙王偃天上有地上無。
然後,郭開悄悄把趙王偃此次軍事行動,有清除當年經曆過長平之戰的舊將的目的傳了出去。
趙王偃懼怕朱襄、廉頗、李牧對趙國的影響,所以他先逼殺雁門守將,又送長平舊將去死。
接下來,趙王就要對與廉頗有香火的趙將動手了。
廉頗在趙國為將多年,在趙國土生土長的中層將領幾乎都曾在他麾下效力。
雖然這不足以讓這些將領心向廉頗。在戰場上,大家該怎麼打就怎麼打,就像是長平舊將攻打長平郡城一樣。
但郭開將消息傳播出來之後,曾經在廉頗麾下為將的趙國將領難免人人自危。
他們自知與廉頗沒關係,但趙王不一定這麼認為。
這隨機開盲盒,誰知道開到誰?
於是趙國中層將領人人自危,有許多將領都有跑路的想法。
廉頗和李牧在秦國混得很好,他們如果投奔廉頗和李牧,說不定也能趁著秦國統一天下賺得幾分功勞。
趙王偃刻薄寡恩,多疑殘忍。看見長平舊將的遭遇,他們實在是心寒了。
趙王偃的眼中,現在他如烈火烹油般璀璨。
在烈火烹油的繁華下面,是他看不見的暗流湧動。
待關中和關東秋收的時候,秦國邊境的戰爭已經全部結束。
廉頗一邊圍困大梁,一邊打通了前往齊國的通道,若齊國被打下來,秦國政令可直達齊國;王翦與李牧彙合,解了臨淄之圍,正在一座一座地掃沒齊國不肯投降的城池。
秦王子楚回到了鹹陽,朱襄卻來到了邊境。
這一場戰爭,五國盟軍如蝗蟲過境,對邊境摧殘極大。邊境的農業生產幾乎停滯,疫病到處橫行。
雖然秦王子楚和太子政都反對,但朱襄還是來到了邊境,主持邊境生產秩序的恢複。
朱襄來到了長平,得知了長平圍城戰的情況。
趙國的消息也傳到了朱襄耳中,他知道了趙王是故意送長平舊將來送死。
長平此次損失特彆嚴重。
朱襄坐在城外一塊光溜溜的巨石上,看著曾經是戰場的位置發呆。
他坐了許久,好像一尊石像。
太子政心憂舅父。在秦王子楚回到鹹陽後,他就匆匆策馬來尋朱襄。
他來到長平後,得到朱襄的位置,騎馬趕來。
“舅父,你還好嗎?”太子政翻身下馬,橫著眉毛道,“彆生氣,待我滅了趙國,把趙王抓到長平來祭奠他們!”
朱襄回過神,抬頭看向太子政,對太子政招了招手。
太子政乖巧地坐在朱襄身邊。
朱襄看著自家外甥,遺憾道:“要是政兒還沒長大就好了,我就可以把政兒抱到懷裡搓臉,多治愈啊。”
太子政:“……”
朱襄失笑,抖了抖肩膀,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道:“快去生個胖孩子給舅父帶。”
“啊?”太子政不明白為何舅父會突然說到這個。
不過他還真有好消息:“我後院有人懷上了。”
朱襄驚喜:“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啊,男孩女孩都好!取名字了嗎?”
太子政道:“還沒生出來,誰知道是男是女。”
但他心裡大概猜到,應該是個男孩。
因為懷孕的女子,正好是扶蘇的生母,一位羋姓女子。
羋姬是華陽太後的族人,被選入他的後院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因為對夢境中扶蘇和羋姬族人複雜的情感,太子政很少去羋姬院中。
但就像是上天注定一樣,他較為寵愛的後院女子沒懷上,同房次數寥寥無幾的羋姬懷上了孩子。
那大概就是扶蘇了。
太子政見扶蘇急匆匆來給他當兒子,對這個不孝子複雜的情感釋然了。
沒關係,將扶蘇丟給舅父舅母帶,他就不信扶蘇還能忤逆他。
其實扶蘇也不差,隻是不像他。
扶蘇勇猛仁信,急公好義,與秦國氛圍格格不入。
咳,有點像信陵君。
如果扶蘇還是那副性格,舅父一定會很喜歡他。
太子政道:“舅父趕緊回去吧,你不想親眼看到孫兒出生嗎?”
太子政自認為是舅父的義子,所以他的兒子當然就是舅父的孫兒。
他是舅父唯一的血緣親人。
朱襄道:“好。我安排完救荒的事就回去。”
他又看了一眼長平的戰場,收回視線,步履堅定地與太子政一同離開。
……
秦國邊境雖然遭遇了很大的災難,但秦國全境此次終於獲得了豐收,所以邊境秦人也能得到足夠的以工代賑的機會養家糊口,過得比去年還稍好些。
至於疫病,得病的死了,就當沒有疫情了。
經過三年天災,今年秦國終於風調雨順。
秦王子楚再次拜祭天地和祖先,特彆是祭拜祖先,告知他們秦國已經挺過了天災。
朱襄如承諾的那樣,給秦王子楚帶來了關中關東的豐收。
當冬季來臨的時候,李牧派人送來齊國全境反抗勢力已經基本被掃滅,秦國終於可以宣稱滅齊的好消息。
可惜因為糧食不夠,廉頗打通了向齊國的通道後,就撤掉了對大梁的圍困,給魏國以喘息的機會。
正好魏王死了,魏國國喪,秦王子楚厚著臉皮說自己是因為魏國國喪而撤兵。
寡人仁義之君,秦國禮樂之邦,不趁人之危。
朱襄嘲笑他,說得他自己都信了。
秦王子楚笑嗬嗬地拍著太子政的肩膀道:“政兒啊,雖然你當上了秦始皇,但會不會後世人都說你是撿了我的便宜?”
太子政死魚眼道:“隨他們說。”
秦王子楚笑得咳個不停。
朱襄趕緊給他喂水。
“你兒子什麼時候出生?再不出生,為父就看不到了。”秦王子楚笑著道。
秦國挺過了危機,秦王子楚心頭的那口氣一鬆,立刻病倒了。
再加上無論什麼病,都很難熬過冬季。太醫們都委婉告知秦王,他大概是活不到明年了。
太子政低著頭道:“請阿父多堅持幾個月,至少到正月,給政兒過生辰。阿父還未好好給政兒過個生辰。”
秦王子楚道:“這倒是。你當了太子後,我還沒有給你過生辰。我再堅持一下。”
他嘴裡這麼說,但誰都知道,這種事非人力所能為。
但朱襄相信夏同。
冬季萬物休眠,朱襄忙碌了一整年,終於也閒了下來,可以照顧子楚的身體。
子楚已經斷掉了所有的猛藥,隻吃能緩解身體狀況的藥物。
他咳久了,嘴裡苦得厲害。
朱襄把土烤爐弄好,再次認真琢磨甜點的做法。
秦國與北狄雜居,牛羊很多,奶製品當然也很多。朱襄終於把奶油和黃油做了出來,給子楚弄了個奶油蛋糕。
子楚吃得很開心,然後反手把奶油糊在了偷吃他蛋糕的太子政臉上,無師自通了奶油的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