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戰時, 秦國每個郡都有軍隊,郡守也是領軍的將領。
李牧所帶領的是鎮守南秦邊疆的軍隊,是獨立於地方的秦王直屬部隊,隻聽從秦王虎符調令。
是的, 雖然李牧在長江駐兵, 但其實他率領的是邊防軍。他其實是戍邊大將。
所以李牧的兵還沒回來,吳郡還有兵。嬴小政這個吳郡郡守, 也有資格直接動吳郡的兵。
李牧自己帶著副將和親兵回來, 就是要用吳郡本身的兵。
這一點,楚國自己都沒搞清楚。
李牧一直在吳郡轉悠, 還多次代管吳郡,他們都以為李牧是吳郡郡守, 隻管吳郡的兵了。
李牧也故意對外造成這個假象。
無論是朱襄還是嬴小政, 平時都將吳郡兵權交給李牧,自己幾乎沒管過吳郡駐軍的事。李牧這個戍邊大將, 還不拿俸祿做著一半郡守工作, 比如剿匪、練兵、後勤。
如果朱襄和嬴小政懶惰一點, 或者暫時離開吳郡, 行政農桑稅收等方面, 他也會代管。
在李牧看來, 他現在做的事和在雁門郡差彆不大;在朱襄和嬴小政看來……咳,反正能者多勞,俸祿是不會多發的。
所以楚國人誤會也正常。
在信息十分閉塞的時代,國家之間探查信息非常難。楚國這樣的散裝國家就更難。
李牧讓自己率領的邊軍聲勢浩大地緩行,讓項燕派來的探子不斷發回“李牧沒回來”的情報,自己偷偷回到吳郡,從嬴小政手中接管吳郡駐軍, 支援朱襄。
項燕隻盯著他的兵,沒盯著他這個將,是項燕最大的失誤。
這種失誤,趙國人曾經遭遇過一次。誰能想到同樣的秦軍,換一個主將就完全不一樣了?
現在李牧故技重施。
好計謀,可以換不同人重複用,該上當還是會上當。
“非得讓舅父守一旬?”李牧回來後,嬴小政心裡安穩不少。
王翦未來能逼得項燕自殺,我老師也能!
李牧道:“看情況。若朱襄支撐不住了,我就會立刻出兵。若朱襄能守住,就等一旬。”
嬴小政問道:“為何非得是一旬?”
李牧道:“一旬時間,朱襄守城的消息大概能傳到楚國之外,引得七國共同關注。”
嬴小政皺了一會兒眉頭,道:“舅父真會無事?”
李牧安撫道:“朱襄每次冒險都是不得已為之,以他自己的話來說,他其實很怕死,也很怕麻煩。”
嬴小政立刻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哦,我信了。”
李牧道:“他確實如此,很理智,不會故意去冒險。朱襄知道他不能上前線,就不會去前線。放心,隻要楚軍有破開城門之勢,我立刻就會出兵。”
嬴小政想了想,道:“我也去。”
雪姬立刻道:“不行!”
李牧卻道:“好。”
雪姬焦急道:“李卿,不可!”
李牧道:“雪姬,放心,有我護著,政兒不會受傷。政兒不親眼看到廣陵城的情形,心裡不會放心。何況……”
李牧看向嬴小政:“舅父被困孤城,外甥親自援救,傳出去也是一則佳話。秦國王子無功不得爵,雖隻是一句空話,但若政兒有軍功,底氣會更足。”
秦國商鞅變法時有這麼一句口號,但實際上秦王對自己喜愛的公子也是想封爵就封爵,隻是懶得封爵的時候就有了借口。
比如秦昭襄王隻有兩個兒子,所以安國君吃喝玩樂無半點功績也能封君。
李牧早就想過如何帶嬴小政蹭軍功了,隻是他知道說服不了朱襄,且突然讓太子隨軍,蹭軍功的態度太明顯。
現在朱襄被困孤城,太子與朱襄隻一江之隔,太子不領軍援救才叫不正常,這軍功不就順理成章了?
雪姬被朱襄帶著學習了不少秦國的律令和規矩,知道軍功對秦國貴族的重要性。
她猶豫道:“真的沒有危險?”
李牧道:“沒有。”
見李牧如此自信,雪姬看向嬴小政:“政兒,你向舅母發誓,絕不親自上場殺敵。”
雪姬想了想,道:“以你最喜歡的桂花糕發誓,如果你違背誓言,一輩子不準吃桂花糕。”
李牧平靜淡然的表情抖動了一下。
雪姬,你哄小孩嗎?
嬴小政的狂霸酷炫拽表情也有些沒繃住。
他無奈道:“舅母,我已經不是孩子了,能換一個誓言嗎?比如向先祖或者天地發誓?”
雪姬道:“你舅父曾經說過,向先祖和天地發誓太過虛無縹緲,得用所有人都能監督的做得到的事發誓,才有效果。”
李牧扶額道:“是朱襄會說的話。政兒,聽你舅母的,隻是桂花糕而已。”
嬴小政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什麼叫做隻是桂花糕而已?!如果我忍不住想親自上場殺敵,將來豈不是得下詔給桂花糕改名了?那很丟臉!
在舅母的目光催促下,嬴小政委委屈屈舉起三根手指,對桂花糕發誓。
若我嬴政違背誓言,一輩子不吃桂花糕。
雪姬滿意地點頭,準許嬴小政出門,自己留守郡守府。
隻是些許後勤工作,她能暫代。
李牧努力忍著笑,將此事記在心中。待見到朱襄時,他會將今日畫面繪聲繪色地描述給朱襄聽,讓朱襄好好記下。
朱襄現在都還在寫“養外甥日記”,曾遺憾政兒長大後,“養外甥日記”中有趣的事越來越少了。
今日之事,當算得上有趣。
李牧和嬴小政達成共識之後,先白日西行到吳郡和南郡交界處,晚上由老道漁民劃船,摸黑渡過長江。
楚軍雖將長江北岸城池悉數奪回,但楚軍在長江的舟師已經幾乎摧毀,又將奪回城池焚毀,那一片地幾乎成為無人之地,所以秦軍在項燕身後上岸,項燕並不知道。
項燕其實很清楚楚軍的盲點,應該防備腹背受敵。
但秦軍幾乎沒怎麼抵抗,果斷撤離長江北岸。當長江北岸隻剩下長平君朱襄駐守的廣陵城時,項燕就斷定,秦軍也會棄守廣陵城,不會與楚軍對戰。
自己焚毀長江北岸城池後,長江北岸對秦國就幾乎是累贅。
建造城池、遷徙庶民、重新開荒花費巨大,秦國若做這種蠢事,楚國大可以在秦國建造城池的時候不斷騷擾,秦國得不償失。
若秦國再次踏足長江北岸,就是與楚國全面開戰的時候,會派兵長驅直入楚國腹地。那時楚軍設下的層層堡壘,和完全沒有補給的荒野,便會令秦軍吃大苦頭。
長江北岸就剩下廣陵城一座城池,就算守下又如何?它周圍都是楚地,南楚君大可以在周圍建造兵營封鎖,讓廣陵城的人永遠不能出城門耕種。
何況長平君身份貴重,秦太子又隻與廣陵城一江之隔,秦太子怎麼能允許長平君身陷孤城,遭遇危險?
長平君肯定會離開。長平君都離開了,就算有秦將駐守,也隻是象征性地抵抗一下,與他說說開門投降便不屠城的條件,以保全長平君的名聲而已。
項燕和南楚君已經商量好,如果城池輕鬆攻破,正好給長平君名聲上抹點黑,說長平君棄城不顧,才導致這些依附秦國的廣陵人被殺;如果城池不好攻破,那麼為長平君名聲上再增添一筆也沒什麼,他們也可以借這件事成為與長平君惺惺相惜的人。
怎麼做都不虧。
在得知李牧還在南越,大軍短時間難以回來時,項燕更加堅定自己的判斷,便沒有在意秦軍會不會在自己身後渡江來襲。
項燕的判斷顯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換作是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會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可惜朱襄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他的一些堅持,包括他親朋好友在內的世上所有人都不理解,項燕自然不能免俗,導致項燕陷入了現在的困境中。
項燕在看到朱襄出現在廣陵城頭的時候,心裡就捏了一把汗。
秦軍必定救援,自己必定腹背受敵。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快攻陷廣陵城,搶在秦軍支援之前挾持朱襄,以命秦國退兵。
但即使項燕知道自己預測出錯,也不能理解自己為何預測會出錯。
廣陵城作為長江北岸的孤城,確實已經對秦國毫無價值。秦國就算守住這裡,面臨南楚國的包圍,肯定也是得不償失。
長平君為何會如此愚蠢,置身危險而不顧?難道真的就隻因為屠城和內遷令嗎?
項燕被朱襄的愚蠢打得措手不及,都氣笑了。
難道朱襄的打算是守下廣陵城,趁著楚軍撤回的時間空隙,接引廣陵城所有庶民南渡?這也太蠢了吧?
項燕被朱襄搞崩了心態的模樣,很像是白起和李牧被蠢人搞崩了心態的模樣。
聰明人可以博弈,正常人可以預測,唯獨這種完全搞不懂在想什麼,損人也不利己的蠢人,實在是讓人難以招架。
項燕更沒想到的是,朱襄身邊的友人雖然不能完全理解朱襄的堅持,卻尊重和支持朱襄的堅持,總想幫朱襄在理想和現實中找一個平衡。
是以李牧孤舟星夜入吳,與秦太子一同率領一萬援軍夜間橫跨長江,駐紮在他身後。
廣陵城附近雖然是一馬平川,但時至夏季,水熱充足。項燕焚城遷民,數個村莊變成廢墟,長長的雜草就像是雨後的竹筍一樣,見風就長,瞬間吞噬了人類原本生活的痕跡。
特彆是水澤旁,蘆葦長得有一人高,幾乎看不出曾經有人每日在河邊洗衣汲水。
這曾經,也不過是十幾日之前而已。
秦軍這一萬精兵就隱藏在一片廢棄的農田中。
這農田若沒被焚毀,金黃的稻浪應該能接著天際,就像是一片海洋。
嬴小政雖是第一次急行軍,但被朱襄嬌生慣養的他沒有絲毫抱怨,精神也不錯。
駐紮時,他還有心情去觀察田間的野草。
嬴小政道:“老師,舅父說這種農田雜草非常煩人,半月就能長三尺。”
秦軍為隱蔽,現在又沒有下雨,便沒有搭帳篷,也沒有生火做飯,隻啃乾糧,露天而睡。
李牧給嬴小政砍了一兜草,在草叢裡搭了個草窩,算是照顧這位還未吃過行軍苦的秦太子。
他本已經準備好聽嬴小政抱怨太苦太累,已經想好了安慰嬴小政的話,沒想到嬴小政會說這個。
李牧道:“太子認識這草?”
在外人面前,李牧對嬴小政很恭敬。
嬴小政道:“舅父沒說名字,隻說很煩,長得快。”
嬴小政蹲下了身體,捏了一把泥土:“這是上好的水稻土,舅父說,隻有種植了多年水稻的熟田,才會形成這樣的土壤,是這世間少有的人工培育的肥沃土壤,越耕種越肥沃。”
李牧也懂一些耕種知識,道:“尋常田地都需要休耕,土地連續耕種會變貧瘠。稻田通過精耕細作,反而越耕種越肥沃。”
嬴小政道:“但這麼肥沃的田地,居然長了一人高的雜草。隻是半月而已。”
嬴小政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唏噓,但他就是想起了朱襄的話,然後不由唏噓。
人類耕種很多年才能改造出的肥沃稻田,僅一把火,半個月,就變成了一人高的荒草地,行軍時需要用刀劍開路才能順利行走了。
李牧道:“朱襄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很傷心。”
嬴小政點頭不語。
其他秦兵聽到將軍和太子的對話,也不由沉默。
有些秦兵默默地抹起了眼淚,不知道是因為他新結識的好友中有北渡的楚人,還是單純因這稻田變荒野的悲傷感同身受了。
他們看向秦太子的眼神也發生了些許變化。
能感傷稻田變荒野,能知道稻土來曆的太子,將來一定是一個好國君吧?
真正的庶人,而不是寒士,向來是不會考慮國君好不好的。
他們隻是被動地接受自己能看得見的官吏或貴人的剝削,麻木地接受自己的命運。
若活不下去,要麼麻木地等死,要麼逃到其他地方,要麼沒有任何遠見地反抗然後赴死。
現在聽到秦太子與武成君對話的兵卒,卻生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去評價一個高高在上的太子會不會成為一個好國君。
這僭越的念頭生了根,就拔不掉。
嬴小政不知道自己一時的唏噓,給周圍人帶來了什麼。
或許知道也沒什麼,因為這本來就是很小的事,對嬴小政的未來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李牧和嬴小政略微休息了兩個時辰,養了養精神之後,繼續摸著雜草悄悄前行。
直到他們看到楚軍的斥候後,才停下了腳步。
李牧派出了斥候,去查探離楚軍駐紮的地方還有多遠。
待知道隻有二十裡後,李牧將一萬秦軍分作數十股,由各自隊長自行率領,繞過楚人的斥候,到地圖上標記的一處廣陵城下的村莊會合。
嬴小政感到震驚無比:“自行率領?老師,真的沒問題?他們真的能按時到?”
李牧道:“能。”
嬴小政道:“一不小心就會被發現啊!”
李牧道:“我帶的兵常在草原獨自作戰,彆擔心。”
嬴小政道:“就算繞了過去,那座村莊可能有楚軍駐紮,我們去了那裡,不是立刻暴露嗎?”
李牧道:“放心,我已經查過了,那裡沒有楚軍駐紮。”
嬴小政不能理解,完全不能理解。
老師什麼時候去查過了?就算查過了,老師又如何確信楚軍不會在那裡派斥候?
李牧沒有立刻教導嬴小政。待他帶著嬴小政繞過楚國的斥候,到達那個村莊的時候,才告訴了嬴小政選擇這個村莊的原因。
首先以項燕布陣來看,這裡肯定沒有人駐守;再者這個村莊在項燕命令內遷焚田焚屋的時候反抗太激烈,所以被屠得十分慘烈。
將領一般不怕鬼神,但也會顧忌鬼神。項燕強征了許多長江北岸的楚國流民為民夫和兵卒,就算顧忌這些人的心情,免得他們觸景生情心生反抗,也會遠離這裡。
李牧道:“再者,屍橫遍野的地方容易滋生瘟疫,很危險。”
嬴小政道:“那我們駐紮在這裡就不危險嗎?”
李牧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命人焚燒這個村莊已經高度腐爛的屍體,清理雜草,重新挖掘水源。
秦軍將殘破房屋拆掉作為柴火,燒完屍體後還剩一些,便生火作灶,之後隻喝燒開的水,吃熟食。
嬴小政立刻明白,如何避免瘟疫了。
雖麻煩了些,但自己這一萬人隻停留十日,村裡的雜草和房屋散落屋梁夠燒。
楚軍其實在這裡放過火,隻是他們放火之後立刻就離開,沒有仔細地燒掉每一處地方,也沒有潑油、酒之類很貴重的引火物,所以村莊還留存大半。
這真的是很大的一個村莊,比得過一個小城池了。
嬴小政在村莊裡逛了一圈,還拾到一些殘存的竹簡和兵戈。
看來這個村莊裡的人並非普通農人,而是歸隱山野的士人家族,可能曾經還輝煌過。
現在隻剩下一片焦土。
嬴小政對李牧道:“老師,把殘存的竹簡收集起來,派人保護他們的祖墳,再以舅父的名義尋找這一戶人家的後裔,將遺物還給他們,你看如何?”
李牧道:“我隻負責打仗,這些事你自己決定。”
嬴小政腦袋偏了一下,在長輩面前露出小兒之態:“既然被我遇見,就是與我有緣,我就幫他們一次。”
李牧失笑:“好。”
嬴小政心血來潮,決定做一樁善事後,又問道:“之前老師不生火做飯,說會引起楚兵關注,為何現在又能生火了。”
李牧道:“項燕知道廣陵城決定守城後,就暫時停止了驅逐楚人北遷,迅速拔營行軍至廣陵城下,好趁我沒回來,一舉攻占廣陵城。所以這附近有許多未離開的流民。”
嬴小政道:“所以不止我們這裡有煙火升騰,附近有人居住的村落,都有煙火升騰?”
李牧道:“流民肯定會躲在原本的村落生活,哪怕隻剩下殘垣斷壁。”
他抬頭看著秦兵生火時騰起的煙霧:“處處煙火,項燕又怎會知道哪一處才是秦軍?”
嬴小政覺得老師語有雙關,但沒有詢問。
他帶人繼續在這個廢棄的村莊“探險”,滿懷好奇地發掘這個村莊遺留的秘密。
等見到舅父,他就有故事可說了。
嬴小政本以為自己能在村莊探險好幾日,將這個村莊的秘密全部挖掘出來。
但隻第二日夜裡,他就被李牧叫醒,見到了遠方天空中的點點火光。
李牧到達吳郡的時候,項燕還未到達廣陵城。
他們綴在項燕身後,已經在村莊駐紮的第二日夜裡,才是項燕攻打廣陵城的第一夜。
朱襄命人升起孔明燈的一夜。
守夜的秦國兵卒抬頭看著天空,心裡有好奇也有懼怕,還有一些不知道想不起來的熟悉感。
嬴小政揉了揉眼睛,隻望了一眼就猜中了:“是長平燈。舅父在放長平燈?是向我們求援?”
李牧道:“斥候說,今日朱襄很輕鬆地守住了城池。”
他不是讓嬴小政起床看燈,而是斥候剛把消息傳回來。他覺得嬴小政一定想第一時間聽到朱襄的消息。
斥候就蹲在草叢中觀看,雖對戰場不是特彆了解,但廣陵城前方嚴密的防線,和廣陵城頭的楚歌聲,他還是探到了。
“舅父命人在城頭唱楚歌,惹得項燕軍心大亂?”嬴小政面色古怪,“舅父還會這個?”
李牧帶著笑意道:“我早說過你舅父若是守城,一定是名將,你該放心了。”
嬴小政雖然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嘴硬:“隻會守城算什麼名將?不過是依托城牆之利。舅父要是名將,他把項燕打退了再說。”
李牧大笑不已:“待你見到朱襄,親口對他說。”
嬴小政冷哼。
然後第二日下午,有斥候不顧會被楚國斥候發現,搶了一匹逃竄楚人的戰馬,騎馬回報。
“將軍!長平君大敗楚軍,項燕和南楚君的令旗都被蒙將軍奪了!”
正在啃肉乾的李牧差點咬到舌頭,正在喝水的嬴小政已經嗆到。
“什麼?!”
李牧和嬴小政面面相覷。
隻一日,朱襄/舅父就以兩萬守軍,大敗項燕十萬楚軍?!
“啊,老師,那我們現在還等嗎?”嬴小政阿巴阿巴,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的癡傻狀態。
李牧表情古怪道:“我就不出現了,政兒你率領軍隊去支援。”
嬴小政不明白:“為什麼?”
李牧道:“此戰完全是朱襄的功勞。但若我出現,世人定認為這是我的謀略。”
嬴小政道:“那我去支援,不會搶了舅父的功勞?”
李牧笑道:“你年齡太小,名聲也不如朱襄,世人頂多誇你勇武。我會蒙面扮作護衛與你一同上戰場,彆怕。等此戰結束,我先坐船回戰船上,再跟著大軍重新回到吳郡。你隻和你舅父說我來過了,不要被他人知曉。”
嬴小政嚴肅道:“是!”
然後他摩拳擦掌。
夢中另一個我,你沒有軍功吧?你甚至都沒親征過!你和君父一樣弱!
另一邊,廣陵城下。
朱襄命令焦勻出擊後,楚軍亂得更快了。
焦勻就像是一把銼刀一樣,若此刻有人能從高空往下看,每一次焦勻的騎兵擦過楚軍的軍陣,就能讓楚軍軍陣邊緣線變得模糊。待楚軍軍陣的邊緣線重新凝實時,楚軍軍陣就會縮水,邊緣線往後退好幾米。
更可怕的是,焦勻這把銼刀來回銼了楚軍軍陣幾次後,邊緣線的模糊就像是池塘裡的波紋一樣,漸漸朝軍陣中間擴散。
軍陣中間本就因為耕牛亂衝和蒙恬帶兵襲擊而出現亂象,逃亡的被強征民夫兵卒裹挾著更多的楚兵抱頭鼠竄,楚軍軍陣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粥。
項燕被南楚君的車架攔了一下,不僅錯過了重整軍隊的最好時機,還被蒙恬偷了令旗——蒙恬先一刀砍下了南楚君的旗幟,然後他身後一個將領彎弓搭箭,居然一箭將項燕的大將旗幟撕裂。
項燕領兵多年,第一次受到如此恥辱。
他怒氣上頭,居然一刀將混亂中攔著自己的馬一矛刺穿,終於來到了蒙恬面前。
蒙恬大喊:“項燕來戰!”
然後掉頭就跑。
項燕:“……?!”
蒙恬跑的時候,他身邊的騎兵也跟著一起跑,似乎來之前就約好了,十分默契。
他們都一邊跑一邊大喊“項燕,吃我一劍!”“哈哈,項燕找死!”“項燕敗了!不堪一擊!”之類的屁話,聲音十分響亮,逃得十分迅速。
項燕氣不打一處,拍馬就追:“彆逃!”
蒙恬和他身邊的秦兵根本不理睬他,驢唇不對馬嘴的繼續大放厥詞。
他們的聲音很大,壓過了項燕的喊聲,好像項燕真的被他們打得抱頭鼠竄,而不是他們掉頭逃竄似的。
蒙恬帶的這支騎兵都騎術一流,在亂軍之中把項燕遛得團團轉,項燕根本摸不住他們的馬屁股。
項燕有心讓楚軍攔住他們,但楚軍已亂,蒙恬這支騎兵雖在逃竄,陣型卻十分整齊。楚國散亂的兵卒見到穿戴整齊的秦兵衝來,嚇得轉身就跑,根本無人阻攔。
項燕見狀,氣得目眥欲裂。
我楚國好男兒,為何連秦兵都不敢擋了?他從來沒帶過這麼膽怯的兵!
“將軍,彆追了!現整兵要緊!”
在項燕差點被蒙恬氣得失去理智的時候,副將趕緊勸道。
項燕深呼吸,強行將自己怒火壓下,勒緊韁繩,停止追擊。
蒙恬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也停止了逃竄,反身彎弓搭箭,準頭雖不好,沒有射中項燕,但射中了項燕周圍的楚兵。
“你老母的!”一向以貴族姿態要求自己言行的項燕,被蒙恬這一箭氣得爆粗。
蒙恬大喊:“項燕已經中箭!”
然後他一邊喊,一邊又射了一箭,還是沒中。
他帶來的秦軍也彎弓亂射,一邊射箭一邊亂喊,喊“項燕中箭”“項燕已死”“項燕彆逃”的都有。
亂七八糟的聲音傳出去,有不少楚國逃竄兵卒也跟著喊。
他們不知道哪句話是正確的,思維更加混亂,戰陣幾乎全部崩潰,連持著陣旗的伍長都慌亂了,陣旗亂晃。
項燕雖然被蒙恬氣得夠嗆,但領兵多年,他還不至於真的失去理智。
他立刻命令副將率兵追擊膽小如鼠又膽大包天的蒙恬,自己重新豎起旗幟,命令楚軍冷靜下來,督軍和底層將領歸攏安撫楚兵,迅速結陣。
出戰時旗幟損傷常有,項燕不止帶了一面令旗,現在立刻掛起了第二面。
其實在他令旗被撕裂的時候,他就該掛起第二面令旗了。但蒙恬一邊放狠話一邊掉頭就跑,實在是把他弄懵了,不由自主就追了出來,沒有及時更換令旗。
當項燕重新豎起大將令旗之後,楚軍的混亂變弱了一些。
他自己帶來的精兵都立刻停下了混亂,重新整隊;南楚君的軍隊雖然仍舊有些混亂,但畢竟是經過了許多次訓練和戰爭的老兵,也停止了抱頭鼠竄;隻有強征來的民夫和兵卒還在繼續逃走,完全不聽指揮。
甚至還有人大喊“項燕沒死,快逃”,跑得更快了。
項燕立刻變換令旗,命令所帶的精兵斬殺逃兵。若不斬殺逃兵,逃兵會再次衝亂正在整備的楚軍。
蒙恬大喊道:“鄉親們!項燕燒毀你們的田地家鄉,殺死你們的親朋好友,還驅使你們來廣陵送死!橫豎都是死,不如和他們拚了!”
蒙恬身後的秦兵也在大喊“鄉親們報仇啊拚了!”,聽得項燕手一抖,馬差點衝出去。
你們這群秦人和誰是鄉親?!
蒙恬和秦軍駐紮在南秦這麼久,又接納了許多楚國流民,鸚鵡學舌像模像樣,逃兵們真的聽懂了。
有個逃兵剛被督戰刺中,正想跪地求饒。
看著督戰冰冷的表情,逃兵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朝著督戰撲了過去。
“你祖宗的!拚了!反正我全家都死了,隻剩下我一個了,哈哈哈哈!”
當朝著督戰撲過去的時候,那個膽怯的漢子突然大笑了起來,好像什麼都不怕了。
他被督戰一劍一劍地刺中,手還死死掐在了那督戰的身上,硬生生地將督戰壓倒在地。
死了。
督戰身邊的楚兵嚇得趕緊把他推開。
推不開。
他們砍掉了那個逃兵的手,才把被壓倒在地的督戰救起來。督戰脖子上有兩圈深深的淤青,疼得說不出話來。
不止這一個逃兵在反抗。
當有人開始反抗的時候,瀕臨死亡而爆發的勇氣就像是丟進了火星的油鍋,轟然迸裂。
焦勻此刻也在楚軍外圍切割。
他一邊衝散楚軍軍陣的邊緣,一邊高喊勸降。
跟隨毀了你們家鄉的項燕和南楚君就隻有一個死字。但若項燕和南楚君戰敗投降,你們全部都能繼續在家鄉活下去。
朱襄公不殺戰俘!
朱襄公還會給戰俘分田!幫戰俘重建家園!
朱襄公都留下來幫廣陵人守城了,他也一定會幫助你們!
焦勻的話比蒙恬的話更加刺中人心。
長江北岸的人,沒有誰沒聽過朱襄公的名聲。
之前他們可能因自己是楚人而對秦國的長平君不屑一顧,可能因為忙於生活太過麻木認為事不關己,但現在他們一無所有,連唯一的一條命都快沒有的時候,他們想起了朱襄公的名聲。
朱襄公仁善愛民,親自下田指導庶民耕種,甚至寫信希望項燕和南楚君不要屠城焚城。項燕和南楚君拒絕之後,朱襄公居然幫助廣陵人守城。
如果我們向秦人投降,朱襄公絕對不會屠戮我們!絕對不會!
想到這裡,哪怕再麻木的長江北岸楚人都心生憤懣。
朱襄公是秦人,連戰俘都不會殺!你項燕和南楚君都是楚人,我們驅趕了城裡的秦軍投奔你們,明明是功臣,卻被你們燒毀家鄉殺死家人!
究竟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鄉親?!
逃兵中也有能言辭者,還有曾經讀過書的士人。
他們對項燕和南楚君怒罵,對面前對自己舉起屠刀的楚人怒罵。
同樣是楚人,你們為什麼要燒我們的家鄉,逼我們去死!
我們被秦人占領的時候,日日盼著楚王前來拯救。待你們一來,我們拿起武器趕走秦人,為你們打開城門,用竹籃裝著食物用竹筒盛著水來犒勞你們。
你們卻怎麼對待我們?你們為何要如此對待我們?
為什麼?!
有逃兵拿起武器與楚兵對刺時怒吼。
有逃兵掐著楚兵的脖子哭問。
有逃兵臨死時死死抱住楚兵的腿,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努力睜開著已經看不清的雙眼,死不瞑目。
在屠城和焚城時眼睛都一眨不眨,對這種殘忍的事已經習以為常的楚兵,那顆已經堅硬的心終於出現了裂痕。
“哈哈哈,都是楚人,你們就是下一個!”
“你和我都是庶民,都是兵卒,你不比我高貴!我的現在就是你的將來!”
死去了的逃兵的聲音就像是魔鬼的低語,在同樣是庶人的楚兵耳邊徘徊。
兵過如篦是世間常態。
他們搶奪錢財屠殺平民沒有任何猶豫,就像是被獸王率領的野獸。
但他們屠殺的人混入了他們的隊伍,穿著與他們一樣的衣服,說著與他們類似的楚語,剛才還在與他們並肩作戰。
現在他們將兵器刺入戰友的身體,與他們站在“兵”的角度上去屠戮“民”完全不一樣。
這些人的怒吼哭泣和詛咒終於能入了他們的耳朵,進入了他們心中,引起了他們的思考。
軍隊中的兵卒本來應該是一個個沒有感情的零部件,隻聽從將領和令旗指揮。
當他們開始思考時,就代表著軍陣這台不需要兵卒思考的儀器要亂掉了。
我們做得真的正確嗎?
他們的詛咒會成真嗎?
我和他都是楚國庶人,都是楚國將軍和封君眼底下如螻蟻一般的庶人。現在我們能以懼怕秦國進攻為由燒他們的家鄉殺他們的親人,若有一天秦國的兵鋒推到了我們家鄉呢?
不,不能思考,不能這樣想,不能產生動搖!
如果開始思考對錯了,那就無法揮舞手中的武器了!
朱襄沒想到楚軍會亂得如此快。項燕的令旗重新豎起來之後,楚軍的騷亂隻停止了很短的一瞬,迅速變得更加混亂。
他雖然沒料到這一幕,但他準備好了如果出現了這一幕,該如何應對的手段。
朱襄命人吹響號角,亮起寫著“長平”二字的旗幟。
揮舞。
所有守軍整列,出擊!
城樓上再次敲響戰鼓,吹起號角。
城牆上的廣陵城士人,原本自認為是楚人的士人都騎上了馬或乘上了戰車,防線上的守城兵卒撤掉了柵欄,用木板蓋上了壕溝,打開了矮牆上能對外推開的厚重木門。
守城必打野。所有守城的防線上都預留了城內兵馬可以出擊的路線。
現在廣陵中的守軍順著這條路線,離開了原本準備死守的城池,衝向了南楚君和楚將項燕所率領的楚軍。
城裡睡覺等候換防的人都爬了起來,披甲出發。
朱襄也披上厚重的皮甲,戴上了連脖子都防護住的頭盔,站在了前面立著盾牌的戰車上。
身為主將,他也要出發了。
在戰車上,有一面戰鼓。朱襄拿起了鼓槌,大聲唱起了戰歌。
《秦風·無衣》。
朱襄是用楚國話唱的戰歌,而這首戰歌,幾乎每個楚國士人都會唱。
因為這首戰歌,原本就是秦哀公為救楚國發兵時所賦。
豈曰無衣問的不是秦人,而是問快被滅國的楚人;
與子同袍說的也不僅僅是秦軍,也是準備複國的楚軍;
修我兵戈戰甲,秦人與楚人一同出戰,戰勝同一個敵人,同戰袍,同進退!
現在《秦風·無衣》再次以楚音在楚國上空唱響,楚人和秦人再次一同唱著同樣的戰歌,衝向了他們共同的敵人。
那敵人卻是楚國的封君,楚國的將軍!
項燕和南楚君都是知道《秦風·無衣》的,很清楚《秦風·無衣》的創作背景。
所以他們聽到《秦風·無衣》唱響時,他們首先想到的是,這可真諷刺啊。
秦國人和楚國人再次一同唱響了這首戰歌,居然是這種情景,真是太諷刺了。
項燕從未膽怯的心,現在都生出了膽怯。
他眼前浮現出自己死在自己劍下的楚國士人不甘心地怒吼。
楚人為迎接楚軍在城中引發騷亂,逼走了秦軍。他們開門獻城,帶著燦爛的笑臉簞食壺漿迎王軍。
然後,他們的王軍逼他們背井離鄉,要焚毀他們的家鄉。
那時城中有很多士人反對,甚至一些士人在楚國名聲赫赫,曾經拜見過項燕或者南楚君。
他們跪著哭求項燕和南楚君,之後指著項燕和南楚君怒罵,還有人拿著劍向項燕和南楚君衝去,被攔住後自刎。
他們都在怒罵自己和南楚君,怒罵默許這件事的楚王。
他們全都在後悔,後悔開城門迎來一群畜生禽獸!
項燕原本是不在意這些的。
要抵擋秦軍,隻有這一個辦法。至於引起的亂子,那是南楚國、南楚君的事。
給這個令人憤恨的叛徒留下一些亂子,項燕和楚王都很樂意。
他們在思考這件事的時候,就沒有想到那些亂子所付出的代價。就像是項燕領兵作戰時,從來不會將戰亡的一個個數字當作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一樣。
對兵家而言,對將領而言,對高高在上的楚國貴族而言,就是如此。
一直都是如此。
但為何我開始思考這些事,思考對錯了?項燕仰頭看向疾馳而來的青銅戰車,那輛有著長平君旗幟的戰歌。
他看到了披甲的長平君,正奮力敲打著戰鼓,看著很不熟練的樣子。
項燕能看出來,長平君估計從未敲響過戰鼓,乘坐過戰車。
長平君在戰車上東倒西歪,根本站不住,敲的鼓點亂糟糟的,完全沒有節奏可言。
若不是他身邊有人扶著,恐怕他都要被戰車甩出去了。
長平君這個沒有上過戰場的人被自己逼得上了戰場,沒有乘坐過戰車的人被自己逼得站在了戰車上,沒有敲響過戰鼓的人正亂糟糟地敲著戰鼓。
自己還真厲害。
項燕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笑得又苦澀又釋然。
“鳴金,退兵。”項燕笑著道,“我敗了,徹底敗了。”
項燕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
他仍舊不認為自己的決定是錯誤的。因為不這樣,要如何抵擋住秦國的兵鋒?
李牧實在是太厲害了,太厲害了啊。
他甚至知道,就算這樣也不一定能抵擋住秦國,隻是給秦國製造些許麻煩,讓秦國先吞並其他五國再打楚國的主意。
他隻是延緩楚國滅亡的時間,爭取楚國在他閉眼前彆滅亡而已。
為此,一城一地的得失不重要,那些怨聲載道的楚人也不重要。
重要的隻是楚國而已。
項燕此舉沒有半點出自私心,甚至是以自己的名聲為楚國謀劃。
他難道不知道做這樣的事,即使他回到了楚王身邊,不會被南楚國的民怨摧毀,但他的名聲也徹底毀了嗎?
他難道不知道,楚王同意他做這樣的決定,把他借給南楚君做這樣的事,就是存著之後可以用這件事名正言順地讓自己離開楚國朝堂,剛剛崛起的項氏立刻被楚王控製嗎?
他難道不知道嗎?
他知道啊!!
他全都知道,他全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無論是之後鬱鬱而終,還是被族人埋怨,或者被天下仁人誌士指著脊梁骨罵,死後聲名一片狼藉,他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的名聲肯定會被廉頗更差。因為廉頗的劍尖是對著燕國,而他是對著楚國自己人。
哪怕他再怎麼對將士說,不要有心理負擔,南楚國已經不是楚國,南楚人也已經不是楚人,但他能騙得了彆人,卻騙不了自己!
可他做了這麼多準備,還是敗了,一敗塗地,敗在了從未上過戰場的長平君手中。
這是何等諷刺啊。
項燕治軍的本事是極強的,即便廣陵城的守軍已經衝鋒,楚軍內部強征來的兵卒民夫已經叛亂,項燕下令後,楚軍精兵還是迅速收攏陣型,朝著項燕指揮的方向撤退。
南楚君被保護在軍陣正中央,已經嚇得癱軟。
項燕離開前,回頭再次看向長平君的車駕。
長平君確實沒有駕駛過戰車,就算有人扶著,他也狼狽地摔倒了,摔得頭盔都歪了,看著可笑極了。
朱襄扶著戰車兩旁的圍欄站起來,顧不上手臂上的淤青和歪掉的頭盔,再次敲響了戰鼓。
浮丘和李斯站在他身旁兩側,一邊努力扶住他,一邊努力幫他把頭盔扶正。
他可笑的模樣也落入廣陵城的守軍,落入原本是楚人的廣陵城士人眼中。
他們眼眶一熱,手中的兵器攥得更緊了。
《秦風·無衣》唱得更響了。
有史記載,南楚國立,拜項燕為將,攻廣陵。
長平君親上戰場,奏戰鼓,唱《無衣》,卻南楚軍五十餘裡乃還。
後南楚軍遇秦太子親自追擊。秦太子逐南楚君近淮水,被長平君派人叫回。
差點跑到淮水的嬴小政匆匆回來,見到渾身帶傷的朱襄,大驚失色:“舅父!誰傷的你!”
朱襄尷尬道:“戰車上摔的。”
嬴小政:“……”
他深呼吸,真想訓斥朱襄,就被朱襄劈頭劈臉地罵道:“你不要命了嗎!就帶著一萬人,不到十日乾糧,追項燕追到淮水去了?你以為南楚國就那麼點兵?如果不是你撤得快,我就要出使南楚國去撈人了!要不要我上書你阿父,直接派你去楚國當質子?李牧呢?就由著你悶頭往前衝?!”
嬴小政捂住耳朵。
彆念了彆念了,耳朵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