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直轅戰意義 一更。(1 / 1)

王翦的捷報通過水路傳遞, 先到李牧手中。

李牧看到捷報時,眼皮子跳了跳,狠狠拍了一下桌面, 朗聲大笑:“朱襄識人極準, 今日之後, 又添一筆佳談!”

李牧這次行軍歸來,正好和蒙武會合。

蒙武看完捷報, 臉皮子直抽搐:“強攻直轅三隘?你不是說王翦很謹慎嗎?這叫謹慎?!”

直轅三隘, 在南北朝後有個新名字, 叫義陽三關, 即武勝關、九裡關、平靖關,是江淮平原到江漢平原陸地必經之路。吳楚交鋒時, 孫武、伍子胥二人在此貢獻出載入戰爭史冊的“柏舉之戰”。

江漢平原和江淮平原被大彆山、桐柏山隔斷, 大軍若想通過,隻能從兩山中間這一條狹長隘道前行。直轅三隘狹窄崎嶇,“車不弓軸, 馬不並行”,此兵家必爭之地, 向來爭奪時進攻方都會付出極大代價。

但這隻是陸地上的“必經之處”。

條條大路通中原,秦國舟師強悍, 大可以從南邊長江或者東邊大海登陸進攻。

即便是在陸地上,秦國又不是隻在江漢平原與楚國接壤。曆史中王翦進攻楚國,是在淮河以北順著淮河一路往東打, 不僅有水路運輸糧食輜重,道路也平淡許多。

什麼直轅三隘義陽三關,繞過就成。

現在整條長江都在秦軍的控製下,王翦這“謹慎”的將領, 吃飽了撐著去打什麼直轅三隘,有必要嗎?

“一場戰役,不到三千戰損,便可以拿下直轅三隘,給楚國士氣以極大的打擊,這還不叫謹慎?”李牧笑道,“謹慎不是畏手畏腳,而是有足夠的把握成功。”

見蒙武還滿臉不讚同,李牧道:“王翦定是先在地方散播謠言,讓楚將看清他。他第一次當主帥,之前聲名平平,也不是將門之後,很容易令人輕視。待他慢悠悠行軍至直轅三隘前,楚軍早早得到消息……蒙武,若是你守關,來者主帥不僅名聲不顯,還早就被你探得行軍意圖,你會如何做?”

蒙武不假思索道:“這要看雙方兵力。若我兵力不輸於他,我定會擺好陣勢,引他入圍,全殲此敵。”

李牧道:“楚將也是如此想的。楚國內亂時,王翦早就三隘以西安營紮寨。擔憂秦國趁虛而入,平叛和叛亂的雙方都默認在直轅三隘留下重兵把守。王翦所領兵力與駐守楚兵相當。按照常理,楚兵占得先機,先擺好陣勢,架好弓|弩,以逸待勞,應該是能把王翦全殲的。”

李牧又忍不住笑了幾聲,道:“示敵以弱,誘敵出擊,這便是王翦的計謀了。”

蒙武深呼吸了幾下,扶著額頭道:“誘敵出擊,然後正面對抗一波推平?這就是王翦的計謀?這計謀也……”

李牧感慨道:“既簡單,又無解。”

王翦讓給楚軍的優勢是真的。楚軍占據了這麼大的優勢,怎麼可能不出兵?若連這樣大的優勢都不敢抓住,還退縮在關隘之中等敵人圍著自己攻打,這才是自尋死路。

從來守關與守城一樣,死守就等於守死,若沒援軍便是死路一條,隻有主動出擊才能擊退敵軍。

攻城的圍城打援,守城的也要出城殲滅攻城的有生力量,尋求勝利的機會。

楚軍在直轅三隘布下重兵防守,還有一層意思便是,這三隘的守將大概率是得不到支援了。所以楚將必須尋求主動迎擊的機會。

楚將難道沒看出秦軍是故意示弱嗎?看出了也沒關係。因為對峙的陣地是楚軍選的,陣勢是楚軍先擺好的,楚軍還以逸待勞。種種優勢疊加,秦軍能耍什麼手段?

王翦也沒有耍任何手段。

他隻是誘敵出擊成功後,在敵人全面占據主動的前提下,堂堂正正擊敗對方而已。

“蒙武,你知道已故將領中,誰的計謀最難破?”李牧問道。

蒙武本來想說“武安君白起”,張嘴時想到李牧說“已故”,便改口道:“已故名將如雲,我說不好。”

對蒙武的“擺爛”,李牧心中頗有些無奈。

在他看來,蒙武雖為將天賦稍差他一些,若好生學習,也不是能成為天下第二梯隊的名將。

但無奈蒙武自己沒這上進心。

“我們現在正在楚地。計謀最難破的名將,楚國吳起可以算一個。”李牧道,“吳起一生作戰無太多奇謀,僅兵強馬壯,器銳甲固而已。”

而已。

蒙武皺緊眉頭,被迫思索李牧的話。然後他歎了一口氣,道:“好一個而已。”

吳起的本事在於練兵。他練出的兵,在戰力和士氣上都一等一,兵卒不僅強悍,還都願意為他赴死。

謀略向來都是用在前期信息不明,或者以少勝多逼不得已上。若率領大兵團作戰,敵我雙方都對對方情況一清二楚,打起來的時候就隻看誰厲害了。

所以吳起難以戰勝。

“王翦的帶兵風格就是如此。他決定出戰時,就已經確定了勝局。”李牧感慨道,“他天生是秦將。隻有強大的秦國,能讓他將這種作戰風格發揮到極致。”

秦國打他國都是派出大兵團直接進攻,浩浩蕩蕩,旗幟飛揚,大老遠就告訴敵人我們來了。

所以王翦難以戰勝。

李牧不由把自己代入了王翦的敵人一方,思索自己若遇到王翦後該如何應對。

思來想去,他隻覺頭疼。

若他背後的國家與秦國一樣強大,那就與王翦一同比拚兵馬強度和將士士氣,真隻能應了馬服君那句“狹路相逢勇者勝”。

若他背後的國家比不過秦國,那就隻能被王翦慢慢消耗掉。王翦可以輸很多次,他輸一次就全盤皆輸。

這時,李牧腦海裡浮現出嬴小政那張倨傲氣十足的臉。

哦,我若這麼和王翦硬碰硬,秦國損失也會極其巨大。所以我大概會被政兒用離間計除掉。

李牧扶額,感受到了與王翦、嬴小政敵對的痛苦。

還好,現在他也是秦將。

“你歎什麼氣?擔心王翦勝過你一籌,你當不了武安君?”蒙武樂嗬嗬拱火。

李牧瞥了蒙武一眼:“即便王翦領兵能力能與我持平,我比王翦早成為主帥十幾年,我們以同樣的速度往前奔跑,他能趕上我?”

蒙武沒樂子看,遺憾道:“王翦可惜了。”

李牧無語。可惜什麼?可惜他沒把我壓下去?你究竟和誰是朋友?

蒙武乾咳一聲,轉移話題:“但我還是看不懂,他打直轅三隘的意義何在。”

李牧臉上再次浮現笑意:“直轅三隘這處號稱難以攻占的雄關被攻占,這就是意義。”

……

“王翦把直轅三隘打下來了?”子楚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一眼戰報,然後把朱襄袖口拉住,不敢置信道,“王翦把直轅三隘打下來了?怎麼打下來的?”

朱襄把被子楚扯歪的衣服弄正,無語道:“捷報上寫得很清楚。”

子楚道:“他引誘守關楚將出兵,然後一舉殲滅直轅三隘守軍,楚將東逃,三隘被秦軍占領,就這?”

朱襄道:“什麼就這?”

子楚放下捷報,站起來背著手不斷來回踱步:“這是真的?怎麼可能?就算被擊潰,楚將還能依托關隘固守啊,楚將怎麼失敗一次就跑了?”

朱襄又仔細看了一遍王翦的捷報,道:“王翦寫,他一舉殲滅守軍。守軍被全殲了,誰來守關?自然就退了。”

子楚停下亂轉的腳步:“一次對壘,就全殲了?”

朱襄無奈極了:“秦王,君上,夏同!捷報寫得很清楚,王翦誘出了守軍與他兩軍對壘硬碰硬,他碰贏了,守軍就丟棄關隘東逃了。很難理解?”

子楚深吸一口氣:“這很容易理解?他究竟怎麼在敵我雙方勢力差不多的前提下還能贏了以逸待勞的楚軍?”

朱襄道:“反正贏了,你管他怎麼贏的。你不如想,連這種劣勢他都能贏,秦國又出一員名將,大善。”

嬴小政在一旁當複讀機,雖然他不知道什麼是複讀機:“大善!”

子楚把深吸的那口氣緩緩吐出:“對,大善,大善。”

他猛地竄了幾下,就像個猴似的。

子楚攥緊拳頭,激動道:“寡人有李牧和王翦,天下儘在囊中。”

朱襄道:“天下早就儘在秦國囊中,就是得慢慢裝。”

嬴小政繼續複讀:“對,早就儘在秦國囊中。”

子楚先給了複讀機兒子腦門一下,然後恢複冷靜,坐回椅子上:“楚國邊境就這一處險關,其餘與他國交界處不是平原,就是大河。而秦軍舟師銳利,大河如坦途。現在楚國唯一的險關被王翦拿下,他們大概不會再打下去了。”

此戰戰略意義不大,政治意義極大。

王翦正面擊潰楚國鎮守險關雄師,不是致使楚國無險可守,因為秦國打楚國本來也可以繞路。

他是以此戰告訴楚國,即便楚國占儘天時地利,也不是秦軍對手。

白起雖老,但有李牧,現在還來了一個王翦。

楚國上下的僅存的傲氣和安全感,在直轅之戰中完全粉碎。

“該派人出使楚國,調停楚國爭鬥了。”看著子楚發了許久的瘋,終於安靜下來後,蔡澤才道,“魏、韓、趙、齊、燕當派出聯軍和使者,逼迫楚國交戰雙方握手言和,然後以淮水為界,分疆而治。”

藺贄手撐著下巴,歎息道:“可惜吃多了難以消化,否則讓秦國和楚國再次分水而治一次,多好啊。”

子楚也歎息:“李牧和王翦足以打下秦國淮水以南。真不能直接打?朱襄……”

朱襄雙手在胸前畫叉:“叫我也沒用,我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一口氣幫你安撫這麼多楚民。不過若景昭二氏的叛軍如果能分治淮水以南,給我三年時間,我能讓他們的庶民對秦國歸心。”

他想了想,補充道:“隻是庶民,士人不可能。”

嬴小政傲氣道:“庶民就夠了。庶民才會種田織布,服役從軍,對秦國有益。楚國士人,哼,現在沒有位置給他們。”

“等秦國統一天下後,基層官吏極其缺乏,總會需要他們。”朱襄道,“現在好好辦學吧。吸引楚人來南秦入學,將來楚地治理可能會稍好一些。”

嬴小政道:“我想回吳郡了。君父,你什麼時候才能自己當國君?你年富力強,難道還需要一個太子幫你監國?”

子楚真想把這個嘴無遮攔的太子給架出去。

這個嘴欠的不孝兒子就是仗著自己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繼承人可選是嗎?看我不把公子成蟜……

子楚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朱襄,成蟜啟蒙如何了?”

朱襄驕傲道:“很聰明,學會一百個字了!”

子楚冷漠:“哦。”

這個不孝子就是仗著自己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繼承人可選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