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贄:“朱襄啊。”
朱襄:“什麼事?”
藺贄:“你看我這拳頭, 能不能在你臉上揍兩個黑眼圈出來?”
朱襄笑得前俯後仰,不再逗弄藺贄。
嬴小政看著舅父招惹完藺伯父, 努了努嘴, 拿出他與舅父一同做的計劃書。
明明可以直接商議,舅父非要惹一惹藺伯父,唉。
藺贄橫了朱襄一眼, 翻開計劃書。
計劃書第一頁,梳理了楚國現在有封地的封君情況。
吳起之後, 楚王砍了一批舊貴族,新貴族很快就填充了舊貴族留下的封君位置。隻屈、景、昭家自春秋時便一直屹立不倒, 地位超然,隻有互相內鬥,彆人不敢動他們,連吳起都得對他們敬著。
屈、景、昭都為羋姓。
先秦時, 姓不變,代表血緣出身;氏經常變動,象征著一個家族,即分家便分氏。
與他國差不多, 楚國也是楚王獨稱“熊氏”, 子孫中分家即分氏。
屈氏乃楚武王的兒子瑕的封地屈邑為氏, 景氏、昭氏是先祖以其君父楚景平王和楚昭王諡號為氏,都是春秋時分家。
因這支宗室最能生,人數眾多, 人才也不少,在戰國晚期,已經成為了楚國貴族的統領。
“楚雖戶,亡秦必楚”, 不是說剩下戶庶民也要弄死秦國,而是說楚國“屈、景、昭”這家實力尚存的貴族。
楚國雖曾自稱蠻夷,但戰國起,便是最講究貴族血脈的國家,眼中可沒有什麼庶民。
不僅秦朝建立後屈、景、昭族仍舊強盛,滅秦時屈、景、昭族雖然沒有出過多厲害的將領,但提供了不少資助;直到漢朝建立,屈、景、昭族仍舊餘威仍在,漢高祖九年,還專門將這族往關中遷,擔心他們作亂。
把“楚國戶”遷往秦國祖地,漢高祖此舉也頗有些惡趣味了。
“經過吳起變法的打擊,和楚國封君內鬥,楚國令尹之位由若敖氏、薳氏、屈氏、昭氏、景氏、彭氏把持,變成了屈氏、昭氏、景氏輪坐,少有他人分一杯羹。”朱襄道,“春秋時楚國令尹幾家輪坐,貴族之間相互製衡,沒有如晉國那樣有世家貴族壯大。但隻剩下屈、景、昭族分位置時,這家的發展的勢頭就銳不可當了。”
楚國令尹便等同於六國相國,六國稱呼的“楚相”就是指令尹。這家中出了十多位令尹,可想權勢之大。
若不是等家權勢獨大之時秦國已經強盛,楚國不敢過分內亂,楚王早就成為東周王室,或者晉國國君了。
藺贄道:“當初晉國立六卿分權,韓、趙、魏、智、範、中行六氏互相製衡。後來韓、趙、魏滅掉智、範、中行,導致家壯大,晉國公幾乎為傀儡,與楚國如今情況幾乎一模一樣。”
朱襄道:“有兩點不同。第一,屈、景、昭與楚王同姓;第二,外部有秦國虎視眈眈。這兩點不同阻擋了屈、景、昭家分楚。”
嬴小政冷哼:“屈、景、昭族已經擁有了分割楚國的實力,但他們現在沒必要,也不敢。”
藺贄立刻捏住嬴小政冷哼的鼻子,差點被嬴小政一拳頭砸鼻子上。
藺贄鬆開手,躲開嬴小政的拳頭,道:“如何消弭這兩點不同呢?唉,政兒,彆鬨,說正事呢。”
朱襄起身按住藺贄,讓嬴小政給了藺贄一拳頭消氣後,才繼續道:“我的想法是,屈、景、昭族認為他們與楚王同姓,所以與楚王聯盟牢固,就讓他們誤以為楚王要扶持外姓;然後再讓秦國示弱,與他們簽訂協定,瓜分楚國。”
藺贄搖頭:“兩者都不好做。”
朱襄道:“是啊,隻是一個大致的計劃。我想讓王翦和李牧同時從楚國以西以東攻擊楚國,造成秦國全面攻楚的假象,又輔以貿易戰讓楚國缺糧,逼迫楚國內亂。秦國再以分楚為協約,與楚國停戰……”
藺贄再次搖頭,打斷道:“太理想。楚國可能齊心協力,其他五國也可能會來救援。”
朱襄揉著太陽穴道:“這是我能想到的極限。”
藺贄笑道:“你所想的大致方向都沒錯,隻是細節缺乏打磨。”
朱襄苦笑:“不用安慰我。”
藺贄道:“你看我像是會安慰你的人嗎?你製定的計劃,是在分楚時必須做的事。隻是還需要一點點細節,將事件引導到這個方向。對了,子楚也要來,要不我們讓子楚演一演遇刺重傷,讓君上配合一下?”
朱襄無語:“你在說什麼蠢話?君上怎麼會配合你做這等動搖秦國的事?即便隻是假裝,秦國朝堂上下也會蠢蠢欲動,不知道會造成多少麻煩。而且以前我和你講過狼來了的故事,國君的威信不能降低。”
嬴小政也讚同朱襄的看法:“以兩任國君之誠信,給楚國造成一種秦國內亂的假象,得不償失。因為失是必定的,得卻不一定。”
藺贄看著嬴小政笑道:“如果得也必定,你會這麼做?”
嬴小政猶豫了一會兒,道:“看情況,說不準。”
朱襄道:“你隻要彆嚇唬我,提前告知我實情,其他的你自己決定。”
嬴小政笑道:“那我肯定會嚇唬舅父,隻有舅父被嚇到了,彆的人才會相信我真的遇刺。”
朱襄立刻捂住嬴小政的嘴:“啊呸呸,不吉利的事不準說!”
嬴小政無奈地把朱襄的手挪開:“好。”唉,舅父明明大部分時候膽大妄為,有時候卻又特彆膽怯。
藺贄點了點朱襄和嬴小政寫的計劃書:“我隻是開個玩笑,我也知道不能拿秦王和秦太子的威信當兒戲……嗯?派人刺殺楚王,無論是否有用,嫁禍給其他楚國宗室,導致楚國內亂,讓族被卷入?這肯定是政兒想的。”
嬴小政昂起腦袋:“怎麼?不行?”
藺贄道:“不錯,有幾分我和蔡澤的毒辣了。”
藺贄掃了朱襄一眼,不出意外,他念出嬴小政寫的計劃時,朱襄眼中閃過了一絲隱藏得很好的感慨和落寞。
朱襄肯定想不出這種計劃。因為無論計劃成功與否,派去刺殺楚王的死士就隻能死了。
朱襄雖然決定主動參與滅六國之事,但讓他直接用人命去堆去填滅六國的計劃,他做不到。
但朱襄做不到,心裡肯定也較為抵觸這件事,卻沒有阻攔嬴小政將這個計劃寫進計劃書中。
藺贄有時候都有些看不懂朱襄對嬴小政的信任和縱容。朱襄一邊對嬴小政傾力教導,一邊完全不打算強迫嬴小政聽他的教導,而是讓嬴小政自己決定。哪怕嬴小政的決定與朱襄的理念完全相背而行。
藺相如對藺贄已經算是足夠縱容了,藺贄在藺相如活著的時候,也要竭力讓自己看著像是接受了藺相如的教導,沒有直接鑽進林子裡隱居。
好吧,現在他也沒能隱居。
藺贄稍稍走神了一會兒,道:“此事可行,不過不該這時候做。我會尋機會,待楚王生病時再說。我們還可以將楚王留在鹹陽的兒子送回楚國,加劇楚王諸子爭鬥。”
昌平君?嬴小政眼眸一閃,嘴角勾起譏諷的笑容:“很合適。”
此世,不會再有昌平君了。
藺贄揉了揉肚子,驅趕道:“朱襄,我肚中饑餓。此事有我和政兒商議即可,沒用的你趕緊去做飯。”
朱襄道:“確實到了該做飯的時候了。你今日吃什麼?”
藺贄道:“我看池塘裡有荷葉舒展,青綠可愛。”
他對朱襄眨了眨眼。
朱襄連忙擋住眼睛,被藺贄惡心得不行:“什麼青綠可愛?是青綠可口吧?你倒是會吃。”
朱襄起身離開,嬴小政問道:“為何要讓舅父離開?”
藺贄道:“首先,我是真餓了。”
嬴小政道:“其次?”
藺贄手一攤:“其次,朱襄還是個孩童,聽不得太陰暗血腥的事。”
嬴小政差點被口水嗆到。
“舅父如今仍舊天真幼稚,都是因為你們太過寵溺!舅父如何能成長?”
“那就彆成長了。”
嬴小政差點和藺贄打起來。
除了朱襄,他也隻會和藺贄打鬨了。
……
朱襄去池塘裡摘了些荷葉。
舒展開的荷葉做荷葉飯,剛露尖尖角的小荷裹了雞蛋面粉油炸,又采了些剛舒展的荷葉用鹽醃製後做涼拌菜,時令的荷葉菜便迅速做好了。
朱襄又摘了些剛培育出的白菜做白菜炒肉、醋溜白菜、白菜豆腐湯。
心想一桌子素菜會讓藺贄和嬴小政鬨騰,朱襄回頭又取了些荷葉,開了一壇陳釀的糧食酒,做叫花雞和酒蒸雞。
嬴小政雖然還未成年,李牧已經帶著嬴小政喝過酒。朱襄不喜嬴小政過早喝酒,讓政兒吃點有酒做調料的菜倒是沒問題。
朱襄做好飯後,將菜各挑了一些裝進食盒,讓人給雪姬送去。
現在等著青苗長成,朱襄農閒無事,正是雪姬紡織工坊忙的時候。雪姬做事很認真,這些時日吃住都在工坊中。
雖然工坊有廚子,朱襄親手做菜的時候仍舊會分些菜,裝進食盒送給雪姬。
自己做的飯菜,雪姬怎麼也要嘗一嘗。
好吃不好吃無所謂,但朱襄相信雪姬看見他送的飯菜和點心,一定會很開心。
待朱襄做好飯菜時,藺贄和嬴小政已經餓得來廚房尋他了。
藺贄抱怨:“我都說我肚餓,你隨意做些能快點吃到的飯菜即可,怎麼耽誤如此久?”
嬴小政點頭:“沒錯,舅父就是故意餓我們。”
藺贄道:“政兒,你舅父真可惡,居然不給我們飯吃。”
嬴小政道:“沒錯,舅父就是可惡。”
藺贄和嬴小政一唱一和,聽得朱襄隻翻白眼。
“彆瞎嚷嚷,端菜。”朱襄沒好氣道,但開始擔心他們真的餓壞了,趕緊從爐灶中掏出泥疙瘩,砸出叫花雞,給兩人一人一隻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