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主將各自到位, 長平之戰的最後階段拉開了序幕。
秦軍開出了山穀,在丹水西岸安營紮寨, 做出一副要和趙軍拚命的架勢。
緊接著, 王齕率領大股秦軍,朝著丹水北面河穀行去。
丹水北面河穀是一個標準的口袋型,穀口狹小,三面環山。其南面是崇山峻嶺, 其北面是百裡石長城, 其西面是高高的韓王山(這時韓王山還未命名), 越過韓王山就是趙軍駐紮的營地。
翻越南面崇山峻嶺後, 是秦軍已經打下的地盤;北面百裡石長城之後的隘口, 是翻越太行山, 前往趙國腹地的旱路之一, 原本廉頗在此設了關卡;西面韓王山上原本也有趙軍的堡壘。
趙括接替廉頗成為趙軍主將之後, 為了和秦軍決戰,將分開防守的趙軍都撤了回來, 按照他的理解進行操練。廉頗留下的中下層將領也被他悉數撤換。百裡石長城和韓王山上趙軍的陣地都被廢棄。
趙括熟讀兵書, 自然知道為將者練兵是第一步。現在這些將領士卒都還是廉頗的兵, 不是他的兵。他要對軍隊指揮自如, 就首先要操練這些將士兵卒,讓他們習慣聽從自己的指揮風格。
陣前換將是大忌,陣前大規模更改軍隊人事變動也是大忌,會極大的影響士氣。但趙王和趙括此時非常合拍, 都認為自己舉動非常正確。
後世記載,秦軍前後投入戰場六十餘萬,趙軍前後投入戰場四十餘萬。按照古代吹牛傳統,這個數字就算是真的, 也加入了保障後勤的民眾的人數。
秦軍長線作戰,實際兵卒人數按照最苛刻的後勤配比,最多也隻有三十萬左右;而趙國補給線很短,又依托上黨民眾運輸後勤,兵卒人數大約也是二十多萬接近三十萬。
廉頗依托堅固的堡壘一邊打一邊退,退到丹水東岸避戰不出後秦軍猛攻多次,秦軍已經損失較為慘重。
誰都知道,一個占據了有利地形的堅固堡壘能以一敵眾。秦軍正是因為傷亡慘重又不得寸進,才必須換掉廉頗。根據後世推測,秦軍接近二十萬的傷亡,至少有一半都死在了強攻廉頗的堡壘中。
趙括粗略估計了雙方現在兵力,推測秦軍精銳士兵人數可能已經比趙軍略少。他剛帶了一批人上戰場,而秦軍的精銳士兵身上肯定都帶著傷,所以戰力上也是己方更強。
上黨郡守主動獻城,趙國才是正義的一方,民心在我;
兩軍人數相當,我有一半士卒剛上戰場,而秦軍已經疲戰久矣,我軍以逸待勞,戰力占優;
趙國糧草充足,而秦國不僅補給線過長,還已經打了三年戰爭,肯定糧草已經不足,所以後勤優勢也在我軍一方。
趙括推斷,在己方有大優勢的前提下,秦國拖不下去又無法強攻,肯定會想辦法繞開堅固防線,從側面迂回攻打趙國陣地。
當趙括完成軍隊重新整編之時,探子來報,秦軍主將王齕率領大批秦軍北上。
趙括攤開地圖,心中十分激動。
他剛猜測久攻不下士氣低落的秦軍會孤注一擲,從側面迂回攻打趙軍營地,秦軍果然如此做了!
趙括的副將卻不太同意主將的推斷。
他指著河穀地圖道:“秦軍進入丹水北方河穀,就如同進入了一個口袋中。雖然他們可以從百裡石堡壘繞行我軍陣地背後,但他們行軍途中遭遇了襲擊,很容易被我軍堵在口袋裡出不來。王齕乃是宿將,怎麼會犯如此錯誤?”
趙括一拍桌面,惱怒道:“他不是犯錯誤,他是瞧不起我!”
副將啞然。
趙括激動道:“如果趙軍主將還是廉頗上卿,他斷不敢孤軍深入!他定是以為我第一次領軍,隻敢死守,不敢出陣與他對戰!”
副將:“……”他有點被說服了。
確實,如果是尋常第一次上戰場的年輕將領,肯定會對秦軍宿將有畏懼之心,哪怕知道了對方的意圖,也會加固陣地死守,不敢輕易出兵吞下這股秦兵。
即使秦軍繞行北面,要攻下趙軍陣地也不容易。隻要固守,縱然無功,也很難出錯。所以一般而言,年輕將領都會選擇少錯的決策。
趙括深呼吸,將心中被輕視的憤怒壓下,道:“帶兵者乃秦軍主將,隻要斬殺秦軍主將,秦軍本已經是疲兵,肯定不攻自破!”
趙括的論兵向來很有道理。副將被說服,領命退下,點兵點將準備出發。
秦軍主陣地,白起坐在主帳中,沉默地看著面前的地圖。
地圖上有幾顆小石子,代表著秦軍和趙軍的兵力。
趙軍的小石子全擠在丹水東岸的營地中,看上去就像是一群等待屠宰的豬羊。
秦軍分兵一半前往百裡石長城,但在這之前,百裡石長城上就已經有了少許秦兵偷偷潛入,修複壁壘、搬運糧草。
在趙括收縮兵力,練兵準備一舉進攻秦軍的時候,秦軍已經摸到了趙軍放棄的壁壘,往裡面偷偷囤積糧草了。
這些糧草,足夠王齕大軍吃十日。這十日,秦軍定能完成合圍。
“武安君,趙軍已經出發!根據探子回報,是主將趙括親自領兵!”有下屬進帳篷報告。
“嗯。”白起應了一聲,將代表趙軍的石子掃向丹水北方河穀。
原本就在丹水北方河穀的秦軍石子和代表趙軍的石子混在了一起。
“輕騎兵出發。”白起拿起幾顆代表秦軍的石子,放在了丹水北方河穀和趙軍原本主陣地之間的韓王山上。
下屬領命退下。
五千左右輕騎兵出發,登上韓王山,依托韓王山趙軍原本的陣地,就地壘土砍樹修補壁壘。
趙括率領趙軍主力出擊,但也留了部分人在原本的主陣地守著後勤輜重。白起猜測,趙括可能留了一半的人,以應對突發情況。
五千機動性拉滿的輕騎兵此次戰略目的,是在趙括發現不對,準備翻越韓王山回到丹水東岸陣地時,堅守阻擋趙括,等待白起繼續往韓王山上增兵。
“將軍,輪到我出發了吧!”與白起同來長平戰場的副將司馬靳興衝衝進來。
白起不滿地掃了他一眼。
司馬靳立刻換了一副嚴肅表情,站直身體等待命令。
“去封住口袋。”白起一邊說,一邊抓起幾顆較大的石子,放在了丹水北方河穀的“袋口”上。
這一支不到三萬人的秦兵,是白起選出的最精銳的老兵。他們拿著最優良的鐵製兵器,集中了秦軍幾乎所有的弓|弩,將會把河穀“袋口”牢牢封住,絕不會讓趙軍從原路返回。
司馬靳連領命都忘記說,興衝衝跑走。
白起眉頭跳了跳,訓斥的話咽了下去。
他已經訓斥司馬靳許多次了,一點用都沒有。
不僅司馬靳。所有跟隨他久了的副將都差不多。
白起在秦國之外聲名狼藉,小兒止啼。但在秦軍內部,跟隨白起久了的老兵都會對著白起傻笑,知道白起不會生氣。
白起的封號是武安君。曆代武安君受封原因各不相同,白起受封的原因史書中記載得很清楚,“言能撫養軍士,戰必克,得百姓安集,故號武安”。
他除了戰無不勝,還能撫兵撫民,對待普通兵卒和秦國的民眾極好。所以他被秦王冤殺之後,秦國民間都偷偷為他建祠。
現在的白起已經開始憂慮自己百戰百勝,如果再被兵卒和民眾喜愛,恐怕會引起許多人忌憚。
但他可以用法令嚴懲兵卒民眾,讓他無故囂張跋扈一些,他連裝都裝不出來。
有一次白起試圖假裝無故生氣,結果一溜的副將對他傻笑,問他要不要喝點酒換換心情。
白起十分無語,轉身丟下那一群傻笑的副將,徑直離開,不想理睬他們。
現在他隻能儘可能地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孤僻,臉上表情越來越稀少,除了戰場上,不和任何同僚下屬有私交。新兵終於會怕他了,但那一群老下屬仍舊屢教不改。
白起想起此事,就很是無奈。
他繼續低頭看地圖,思索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地方,把這無聊的煩惱拋到一邊。
“此戰唯一的變故在於趙括及時發現王齕是誘餌,翻越韓王山突圍。”
白起自言自語。
他說出聲的推斷,就是一場戰役中最困難的部分。
“如果五千騎兵在增援到來之前就落敗,趙軍回到壁壘……”
白起沉思了一會兒,手指間夾著一顆石子,輕輕敲打著地圖。
一下,兩下,三下……
“虛張聲勢,讓趙括以為主陣地已經失手。”
“再放走他求援的兵卒,傳播趙王將派廉頗支援他的假消息。”
“若這些都不能成功,那就不能速勝了。”
“若不能速勝……”白起沉吟道,“就該向君上進言和談了。”
如果得不到足夠的戰果,就該見好便收,以和談的形勢謀奪更大的利益。
白起從不認為自己真的是戰無不勝,而是戰前便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不打損耗了秦國的兵和糧,卻得不到足夠利益的仗。
不過白起雖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不認為會到這一步。
他看不起趙括。
趙括年齡比趙王稍大幾歲,剛過而立之年。
白起十五從軍,在趙括這個年齡,已經從軍十五年,立下不少功績;趙括身為趙國大將趙奢的兒子,卻隻有論兵的名聲,從未去過兵營。
以趙括的身份地位,哪怕趙王沒讓趙奢繼續帶兵當主將,趙括想進入兵營當個副將輕而易舉。趙王不喜歡老將,但對年輕將領還是頗為照顧。
趙括有名聲、有地位、有人脈,他為何從未有過任何戰績?當然是因為他要效仿自己的父親趙奢,首次出征,必為主將。
白起得知趙括經曆,立刻與應侯範雎商議,此次長平之戰趙國的主將,非趙括莫屬。
趙奢確實是一戰成名。但趙奢在當主將之前,曾亡命入燕,在燕國當過地方官。
這一段經曆讓趙奢有了堅韌的精神,且在戰國當地方官都會兼任將領,他已經有了軍伍經驗。
之後趙奢回到趙國,被平原君趙勝舉薦掌管趙國稅收,以雙腳走遍整個趙國,不僅熟知地理,也對民生較為了解。
這一段經曆讓趙奢能掌握地利,並對民眾和兵卒都較為寬和,懂得如何聚集民心士氣。
趙括和趙奢不一樣,他的經曆就是在書屋之內、士子之間誇誇而談,從小到大錦衣玉食,沒有吃過任何苦,也沒有機會和地位比他低很多的人的相處。
這樣的人,隻要稍稍遭遇一點挫折,小小的嚇唬一下,就會自暴自棄龜縮不出,然後等到快被困死的時候再狗急跳牆似的慌亂突圍,完全亂了分寸。
不過,白起再瞧不起趙括,狩獵時面對弱小的野兔尚需要拉滿弓弦射箭,他也會思考出所有可能,做出儘可能周全的應對。
……
趙括為了追擊秦軍主將王齕,率領趙軍全兵出擊,隻留了小部分兵力看護輜重。
秦軍且戰且退,似是敗退,陣型卻沒有絲毫潰亂。
軍中老將立刻發現了不對勁,請求趙括退兵。
趙括猶豫。
他熟讀兵書,看到這種情況,當然知道秦軍可能是故意誘敵深入。隻是秦軍主將王齕就在面前,秦軍已經節節敗退,隻要自己斬首王齕,就算有埋伏也是己方獲勝。
趙括思來想去,終究無法放棄“秦軍主將王齕”這一塊肥美的誘餌。
他下令:“秦軍主將就在前面,其他秦軍不足為懼!狹路相逢勇者勝!隻要擒殺秦軍主將,埋伏自解!”
“狹路相逢勇者勝”是趙奢對趙惠文王問他閼與之戰能不能打的回答。趙奢正是在閼與之戰一戰成名。
趙括用自己父親的話來激勵將領,將士果然信服,不再猶豫不決,跟隨趙括繼續攻打王齕。
秦軍不斷出現傷亡,退後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退到了百裡石長城附近,進入了早就修築好的堡壘中。
王齕摘下頭盔,擦了擦臉上的血,鬆了一口氣。
他清點了一下兵力。此次他帶出做誘餌的秦軍,折損已經過半。但剩餘的秦軍臉上並沒有懼色,甚至有些人還有些喜氣洋洋。
“我們成功退到了堡壘裡,沒給武安君拖後腿,此戰我們已經贏了!”王齕身邊的將領樂嗬嗬道。
王齕感歎:“是啊。”
跟隨白將軍打仗,心情就是好。隻要拚儘全力完成白將軍交給的任務,就隻需要等待勝利的時刻。
“唉,將軍,這個是土豆嗎?”有人在打掃堡壘的時候,從角落裡找出一堆沒吃過但見過的食物,“趙軍還把糧草留到了這?”
王齕仔細瞧了幾眼:“沒錯,是土豆。聽探子說,土豆發芽或者發青時有毒,趙括到達長平後,禁止趙兵吃有毒的草根,以免在戰場上出事。所以搬運物資的時候,就把土豆丟棄了吧。”
兵卒道:“將軍,這土豆沒發芽也沒發青,我們是不是……”
王齕道:“烤熟之後先給馬吃,馬吃了沒事,就給我嘗嘗。廉頗那老匹夫坐在高牆上吃著烤土豆罵我,我早就想嘗嘗他吃的是什麼了!”
兵卒立刻道:“將軍,沒吃過的食物還是我們吃吧,如果真的有毒怎麼辦?”
王齕拒絕了下屬的好意。他就想嘗嘗廉頗那老匹夫吃得很開心的土豆是什麼味道。隻要少吃一點,就算有毒也不會有事。王齕行軍途中吃過的有微毒的動植物多了去了。
傷亡過半的誘餌秦軍樂嗬嗬地烤起了趙軍丟棄不要的土豆。堡壘下趙軍仰望著堅固的石牆,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看到如此被修繕的趙軍曾經的堡壘,就算是普通老兵也能從自己行軍的經驗中窺到目前情況的不對勁。
趙括的表情有些茫然。
秦軍主將居然龜縮到了堡壘中,而這堡壘看上去是剛修繕,很明顯秦軍主將的目的地可能就是這裡。
總不能秦軍主將把自己當做誘餌吧?
趙括的智商沒問題,隻是經驗不足。這麼詭異的情況,讓他意識終於察覺了真相。
秦軍不可能讓主將當誘餌。主將當誘餌,誰來組織進攻?
王齕真的就在前方,有在戰場上和王齕打過照面的將領認出了他。那麼就是王齕已經不是秦軍的主將了?
王齕不是主將,那秦軍的主將是誰?
是誰?!
趙括的心中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名字,一個光是想一想就讓他手腳發麻,腦門上隻冒冷汗的名字。
“將軍!將軍!我們要趕緊離開這裡!”副將焦急道。
趙括回過神:“對、對,要離開這裡,原路返回!”
副將道:“原路肯定有秦軍等著,我們應該從東邊山上翻回營地。我們的輜重都在營地裡!那個人如果來了,要守就隻能回營地!”
顯然,不僅趙括,所有有腦子的人都已經猜到,原本的秦軍主將王齕都能當誘餌了,那秦軍的主將就隻可能是那個人了。
他們雖然猜到了,卻連“那個人”的名字都不敢說。光是在心中浮現出那個名字,他們就兩股戰戰。
趙括慌張道:“對,從山上翻過去!趕緊走!”
趙括心存僥幸。他們的行軍的速度很快,山又那麼高,秦軍肯定還沒來得及在山上布圍!
趙軍慌慌張張朝著東邊山上跑,在山頂上,遭遇了秦軍的滾木投石攻擊。跑到最前面的趙軍還未看到秦軍的旗幟,就被滾木巨石碾進了泥中。
“秦軍已經在山上了?怎麼這麼快?!”副將驚訝。
趙括看和滾木和巨石不斷落下,心生膽怯。
他看不到山上有多少人,心中也判斷不出山上有多少人。他隻看到滾木和巨石鋪天蓋地地從山頂上落下,兵卒沒能有任何抵抗就變成了肉泥,好像這不是兩軍交戰,而是在面對什麼天地間的威力。
從山腳下往上頂上攻打,光是仰望著高高的山頂,就會有這種挫敗感。
趙軍經曆多了,已經習慣這種恐懼,仍舊一波又一波地往山上衝鋒。
趙括卻第一次經曆這種恐怖,第一次看到數不清的人在自己面前沒有任何掙紮,就變成了一團看不出人形的血肉。他心中不由浮現出濃烈的絕望。
不能再往山上打了!打不過!
他的恐懼這樣告訴他,於是他鳴金收兵,讓趙軍停止往山上衝鋒。
“回去!從河穀入口原路返回!”趙括嘶吼,“河穀地勢平緩,我們人多勢眾,一定能衝散他們的包圍!”
副將們不同意趙括的判斷。
山上的秦軍即使和他們同時出發,一個平路一個山路,趕路時間也一定會比自己長許多。
他們猜測,對方肯定用了騎兵這種高機動性部隊,而且人數不會太多,在山上整備的時間也不會太長。趙軍哪怕用人命,十換一的去堆,也能把對方陣地堆下來。
但趙括聽不進去副將的意見。
他令趙軍全軍出擊落入秦軍圈套,已經證明是錯誤決策。比起面對秦軍和死亡的恐懼,自己剛上戰場就犯下了極大錯誤這件事,讓他更加難以接受。
現在副將們紛紛反對他的決策,讓他頗有些惱羞成怒。
於是趙括一意孤行,命令趙軍後軍變成前鋒,從原路突圍。
因趙括剛到前線陣地時就換下了資曆較老、不會聽他話的中下層將領。現在的中下層將領要麼是他的家丁家臣,要麼是資曆尚淺無法與他命令違抗之人。因此即使軍中有經驗的將領不同意趙括的判斷,趙軍仍舊從山上撤回,原路返回,從山穀口突圍。
司馬靳已經設置好了弩陣,好整以暇,等待趙軍前來。
當看到趙軍的身影之後,司馬靳臉上浮現出惡趣味的笑容。
“把我們武安君的旗幟打出來。”司馬靳大聲笑道,“旗幟樹高些,讓趙人看清楚了!”
秦兵都隨著將軍一同笑了起來。
他們將王齕的旗幟降下,換上了武安君白起的旗幟,還高舉著揮了揮。
趙軍兵鋒來到穀口,還未到秦兵弩|箭的射程內,就先遠遠看到了武安君的旗幟。
這一刻,趙軍前進的動作詭異的停了下來,幾乎所有將士兵卒都屏住了呼吸。
絕望慢慢攀上了他們的心臟,就像是一隻大手,將他們的心臟握在手心,逐漸攥緊。
就算不識字的兵卒也能看懂旗幟的圖形。因為這是他們的噩夢,他們在出發之前就偷偷看過這面旗幟,祈禱自己不會遇到這面旗幟。
“白起……”不知道誰先啞聲喊出這個名字。
趙軍的隊形亂了。
一些第一次上戰場的兵卒丟下了武器,抱著腦袋蹲了下來,情緒崩潰不敢接受這個現實。
將領騎著馬徘徊,心慌意亂不知道該如何重整士氣。
趙括得到了消息,從中段騎馬趕了過來。
他用馬鞭抽著兩旁崩潰的兵卒,大喊道:“白起又如何!白起已經老了!他今年都快五十了!我父是馬服君趙奢!被秦王懼怕的馬服君趙奢!我的兵,不準懼怕白起!”
在趙括憤怒地嘶吼聲中,趙軍的混亂得到遏製。
曾經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大敗秦軍的馬服君是一個神話,在兵卒心中聲望恐怕比雖然戰績更加出色,但有輸有贏的廉頗更加高。
趙國兵卒的崩潰混亂情緒得到安撫,他們重新撿起了、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趙武靈王改革之後,趙人胡服騎射,尚武成風。趙國兵卒的單兵素質在七國都算得上上乘。
趙括給了他們的希望。
他們用希冀的目光看向趙括。
趙國這些底層兵卒相信馬服君,所以相信這個讓他們不必懼怕秦國武安君白起的馬服子。
他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帶著因重燃希望而重整的勇氣,大聲嘶吼著,朝著秦國的陣地衝去。
然後,倒在了箭雨中。
這次和秦國弩陣交鋒,直到死亡的那一刻,趙國兵卒臉上也沒有絕望的神色。
就像是他們衝擊韓王山僅僅隻有五千輕騎兵的陣地,一個又一個的趙國兵卒倒在了巨石滾木下時一樣,他們都沒有絕望。
趙人尚武,他們不懼怕秦軍,不懼怕白起。
……
秦軍主帳,一個又一個傳令兵不斷進出,帶來情報,帶走命令。
白起端坐桌前,眉頭緊皺,表情居然有些凝重。
前線傳來的都是好消息。
趙括比他想象中的更廢物。他先攻打山上陣地,短暫攻不下之後就調頭從河穀口突圍;被河穀口弩|箭阻擋之後,他再次調轉兵鋒,朝山上突圍。
趙括遊移不定的決策,給了山上和河穀口陣地充分地加固陣地和等待援軍的時間,減輕了白起指揮秦軍合圍的壓力。
後來趙括又攻打王齕。王齕也已經休整完畢,依托堡壘固守不出。
趙括久攻不下,便在山穀中安營紮寨,轉攻為守。
在白起眼中,趙括每一步都指揮錯誤。但他萬萬沒想到,趙括會如此愚蠢!
白起原本以為,趙括會率領一半趙軍出擊,另一半留守丹水東岸陣地。這樣既能保住陣地和輜重,還能在趙括遇圍時增援。
正常的將領在追擊的時候,都不可能完全置自己後路和後勤不顧。
白起派去山上的輕騎兵是“敢死隊”。他原本以為這支騎兵一定會在兩面夾擊下被吞噬,才能等到秦兵援軍到來。
誰曾想,趙括居然把趙軍主力全部帶走,趙軍傾巢而出,隻在原本陣地留下少許後勤非戰鬥人員。
白起隻派了兩支精兵去堵住趙括的退路,剩下的兵力都用來攻打丹水東岸的趙軍堡壘。
他想先攻下沒有主將的趙軍堡壘,殲滅部分趙軍,然後再慢慢吞吃趙括被圍住的軍隊。
現在秦軍長驅直入趙軍原本陣地,基本沒遇到抵抗。
被白起圍住的趙括軍隊,居然是趙軍全部主力?!這麼多人秦軍怎麼吃得下?!
秦軍能依托交通要道,以極少的兵力堵住趙國幾十萬大軍。同樣,趙國也能反過來依托這幾條狹窄的要道抵擋秦軍的攻勢。
也就是說,現在秦軍和趙軍進入了僵持,趙軍無法突圍,秦軍也吃不下趙軍。
趙括這愚蠢的一手,居然把白起拖住了。
白起打了幾十年的仗,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一時半會兒居然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白起又是鬱悶又是憋屈,隻好寫信回鹹陽,讓君上想辦法。
現在趙軍和秦軍僵持,白起一個兵都不能亂動。接下來這場戰爭的勝負,就看場外了——究竟是趙國的援兵先到,還是秦國的援兵先到。
趙國和秦國都幾乎拿出了自己所有精銳兵力,兩方都很難再派來援軍。但趙國還有廉頗這個老將可以支援,秦國這一方連支援的將領都派不出來。
白起都被困在長平戰場上了,其他將領都要分守秦國和其他幾國的邊境,以防其他幾國趁機偷襲秦國。
他是完全想不出,秦王還能派誰來支援他。
白起送完信後,無奈歎氣。
他一生輝煌戰績,不會在這麼蠢的地方留下汙點吧?
……
趙王比秦王先幾日得到趙括全軍被圍困的消息。
年輕的趙王立刻腦子嗡嗡作響,六神無主,差點暈厥。
趙王其實有趙括戰敗的心理準備。
趙括戰敗,無外乎就是白起來了。雖然敗了,但上黨本來就不是趙國的土地,趙國沒太大損失。趙括這個年輕人能和白起過幾招,基本也能列入名將行列了。
為了讓趙括輸得不至於太慘,趙王征調了趙國除了戍邊之外幾乎所有的精銳兵卒。打不過就跑,隻要回到趙國境內,已經快斷糧的秦兵還敢追到趙國境內來不成?
但趙王怎麼也沒想到,趙括會全軍都被圍住啊!
這要是全軍覆沒,趙國彆說兵力匱乏,明年種地的人都沒了,恐怕要鬨饑荒了!
趙王暈了一會兒,趕緊找平原君和平陽君進宮商議。
平原君和平陽君也無計可施,讓趙王召集了能召集的所有高官商議。
藺相如也在其列。
他環顧四周,沒看到廉頗。
廉頗被趙王叫回邯鄲之後,非常明顯地表示出對趙王的不滿。趙王免了廉頗所有的官職,把廉頗擼成了白身。
短短一月,廉頗家中門客幾乎都離開了。《史記》記載,“廉頗之免長平歸也,失勢之時,故客儘去”,十分淒涼。
廉頗待不住門可羅雀的家,現在吃住都在朱襄家中,讓好脾氣的朱襄伺候他這個脾氣古怪、連子女都嫌棄的老頭。
藺相如本以為此次趙括戰敗,趙王應該會召見廉頗。論對長平的了解,誰能比得過廉頗?若要派人去救援趙括,隻能派出廉頗!
藺相如道:“君上……”
他話未說出來,趙王就不耐煩地打斷道:“若藺卿要舉薦廉頗將功贖罪,就不要說話了。若不是廉頗連王齕都打不過,趙括怎麼會對上白起?聽說他仍舊很有怨言,讓他在家裡好好反省!”
藺相如十分激動地想要反駁,卻因為激動過度連連咳嗽,說不出話來。
趙王看著藺相如老態龍鐘的模樣,有些心虛:“藺卿身體不好,先回去養病吧。”
藺相如捂著咳嗽的嘴,佝僂著身子退下。
平原君趙勝見狀,道:“我送藺卿離開。”
趙王揮揮袖子:“去吧。”
趙勝追出去,找到依靠在樹上不斷咳嗽的藺相如,擔憂道:“藺卿,你還好嗎?”
藺相如一邊咳,一邊道:“趙國要不好了。”
支持趙王接收上黨,促成長平之戰的趙勝握緊了雙拳,道:“此事沒有轉機了嗎?”
藺相如順了順胸口,緩過氣來:“現在秦趙兩軍相持,誰的援軍先到,誰就能搶占勝機。臨時拚湊的援兵都是烏合之眾,除了廉將軍,誰還能帶領這支援兵?”
趙勝歎氣道:“廉頗是君上獨斷換下,趙括是君上獨斷拜將。若讓廉頗去救援趙括,豈不是損了君上臉面?你也彆提廉頗了,換個人吧,我擔心君上會遷怒你!”
藺相如滿目悲哀,聲音悲愴:“趙王的臉面,比趙國更重要嗎?”
趙勝再次深深歎了口氣,咬牙道:“你彆勸,我私下去勸!我把趙豹叫上,我和他一起勸,定能勸服君上!”
藺相如躬身作揖:“就拜托平原君了。”
趙勝扶住藺相如:“我先送你回去。”
藺相如搖頭:“不用,我還能走,我自己回去。平原君請回,早日勸服趙王。”
趙勝點頭:“你小心。”
藺相如轉身離去,腳步一深一淺,踉踉蹌蹌。
他想,平原君和平陽君或許真的能勸服趙王,但長平的趙軍等得起嗎?
……
“君上,秦國確實已經派不出兵和將了!”範雎給秦王算了一下賬,擦了一下額頭汗珠,“或許我們可以趁著趙軍被圍,接受趙國和談!我相信他們一定比我們更急!”
已經六十多歲的老秦王沉默地看著空無一物的桌面。
半晌,他一字一頓道:“不,秦國還有能征的兵,能去的將。”
範雎和其他秦國重臣都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們的君上。
“先生,你輔佐安國君監國。”秦王語氣沒有起伏,好像說的話不是多重要,“寡人即刻啟程,親去野王。”
“寡人要加封野王民眾兵爵一級!征伐十五歲以上成丁!親自去援助武安君!”
《史記》記載,“王自之河內,賜民爵各一級,發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
河內郡漢朝首置,太史公所說的“河內”,此時就是野王,秦軍前年剛打下來的野王。
秦軍打下野王上黨等地之後,當地民眾還未有自己已經是秦國人的意識。秦國也還未在當地征兵征糧。
範雎和安國君皆從坐墊上爬到秦王面前。
“君上,陣前危險,三思啊!”
“父王,你的貴體比什麼都重要!兒子雖不才,願意替父王去野王征兵!”
老秦王看著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和自己不怎麼滿意的太子,道:“不,隻能寡人去。寡人意已決,鹹陽就交給你們了。”
他起身,拂袖,邁步。
黑色的衣袍在他身後翻騰,就像是滾滾黑浪。
“備馬車!”
“諾!”
範雎和安國君爬著轉身,抬頭看向剛得到前線消息,就立刻要啟程前往野王的秦王。
“君上!等等,我送你!”範雎不顧禮節,撩起衣袍爬起來,朝著秦王追去。
安國君回過神,跟著爬起來追出門。
其他重臣也趕緊起身,一同送秦王離開鹹陽,親往前線支援長平之戰。
……
平原君和平陽君還在勸說趙王的時候,秦王已經來到了野王。
當趙王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秦國的援軍已經到了長平戰場。
此時交通不發達,信息不通暢。趙軍在長平被圍,消息傳送十分困難。所以趙王隻知道秦國的援軍到了,不知道秦國援軍的帶兵將領居然是秦王本人。更不知道秦國的兵,居然就是從野王上黨附近所征調。
但他也不需要知道這些。他隻需要知道秦國的援兵已經到了戰場,而他還在猶豫是否派廉頗出兵援救,連調集哪裡的兵都沒想好就夠了。
趙國現在能調動的兵要麼防備匈奴,要麼防備燕國。趙王還沒考慮明白,調哪邊的兵危險程度更小。
他其實沒猶豫多久,連一旬的時間都沒有。但秦國動作太快了,快得讓人不敢置信。
趙王十分害怕,秦國能這麼快就湊出援兵,莫非秦國之後還能派出兵來?
他繼續打下去的心思漸漸熄滅,考慮與秦國和談。
朝中宗室和重臣都十分無語。之前廉頗退守的時候我們想和談,秦王都隻是敷衍我們。現在秦軍馬上就要獲勝了,他們怎麼可能同意和談?我們又有什麼籌碼比這三四十萬的趙軍更多,能讓秦國和談!
趙王茫然:“那怎麼辦?”
朱襄家中。
廉頗就像是一個大號熊孩子,抱著一兜石頭,去砸雞圈裡的雞,把雞砸得羽毛亂飛。
“廉頗,你說趙國還有勝算嗎?”藺相如坐在他身後,表情頹敗地問道。
廉頗一邊砸雞,一邊道:“怎麼勝?現在趙軍就像是在一座沒有城牆、糧草匱乏的城中,秦國連能圍城打援的援兵都湊到了,就算我們終於湊齊援兵,也隻是秦軍嘴裡的肉!”
“我要是白起,我就圍而不打了。”廉頗說著說著,哈哈大笑起來,“還打什麼打?直接把趙軍餓死多好!哈哈哈哈,還打什麼打!已經輸了!全輸了!”
廉頗笑著笑著,把懷裡的石頭狠狠往前一拋,然後嗚嗚哭了出來。
“三四十萬人啊!三四十萬人啊!投降吧,趕緊投降吧,能活幾個是幾個!”
“藺相如,你趕緊去找趙王,讓他趕緊投降!”
“趙括該死,那三四十萬人不能死!”
藺相如用袖子替藺相如擦拭眼淚,哽咽道:“恐怕現在還活著的已經沒有三四十萬了。”
朱襄依靠在雞圈的牆上,默默地看著天空,默默思考長平的事。
史料記載,趙國從廉頗領兵起,共在戰場上投入四十五萬人。
據說秦國此戰死了二十萬。以秦國戰力,就算是一換一,趙國也該死二十萬。廉頗之前敗退,後來趙括軍中餓死的、突圍而死的人,都不會少。
後來長平之戰古戰場考古挖掘的成果也證明,趙國此戰降卒估計頂多十幾萬。
《史記》記載,“乃挾詐而儘阬殺之”,“前後斬首虜四十五萬人”,也是說這一場戰爭,趙國總共死了四十五萬。
後世說活埋,是把“阬殺”當做了“坑殺”。“阬殺”的意思是殺害戰俘和平民等無辜,屍體堆積如山的模樣。白起沒有時間去挖活埋的坑。
白起斬首無數,唯獨對長平所阬殺降卒心生愧疚。因為他是“挾詐”。
白起本來同意給這些降卒一條生路,欺騙他們放下了武器,然後將他們全殺了。
有人說,白起這樣做是因為要給秦軍分功勞。
其實《商君書》和秦簡出土之後,就可以看出秦朝對斬首軍功的要求十分嚴苛。隻有有爵位的敵軍首級,才能升自己的爵位。
而且《商君書》言,“士有斬首、捕虜之功”;《戰國策》記載去領賞的秦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這些都可以證明,雖沒有明言,但戰俘也算戰功。
秦國後期開墾和勞役多用戰俘,已經明白了勞動力的重要性,將戰俘作為軍功很正常。
所以隻要秦國想留下戰俘,兵卒就有“捕虜之功”。
朱襄很清楚,秦國此次殺俘最大的原因就是養不起。上黨的土地貧瘠,養戰俘得不償失。且上黨離趙國很近,趙國戰俘吃不飽,就容易逃亡。
每一個學農的人,都難免熟讀饑荒史。
與大眾心中秦國強大,才攻打六國的印象不同。秦國其實是遇到饑荒,就立刻開戰。
秦昭王二十七年地動饑荒,秦王派白起、司馬錯攻趙楚兩國,接連幾年打得楚國遷都;秦昭王三十八年上郡大饑,秦攻魏。
秦始皇滅六國時更明顯。秦始皇在位時期連遇五年饑荒。於是這五年,秦始皇就急匆匆把六合掃了。
戰國中期之後,有能力打仗的秦國便是逢災必戰,簡直就像是草原上遭遇雪災的遊牧民族似的。
很多史學家分析,秦始皇在位的時候,秦朝就已經鋪墊了滅亡的前奏,就是從這個史實出發的推測。
秦始皇統一六國轉移國內饑荒矛盾,利用戰爭消減人口、搶奪鄰國糧食。但當秦始皇統一了當時經濟發達的地區,就算再打仗也沒地方可搶時,國內矛盾逐漸堆積,換個不太行的皇帝立刻爆發。
朱襄從商隊和流民口中打聽到,這幾年秦國雖然沒遇上饑荒,收成也不是太好。
都江堰修建於公元前256年到公元前251年,現在是公元前260年;鄭國渠修建於秦始皇時期。這兩個能讓秦國糧食大增產的水利工程都還沒修。此時秦國的糧食產量,可能比連遇五年饑荒的秦始皇好不了太多。
啊,遇到連年饑荒於是出兵統一六國的我家政兒真是太厲害了!
朱襄使勁晃了晃腦袋,把腦袋裡突然冒出來的神奇念頭晃掉。
他拍了拍自己靠在牆上蹭上灰的衣袍,走向藺相如和廉頗。
“藺翁,秦國養不起幾十萬戰俘,又不可能把戰俘送還趙國,那豈不是這一仗白打了?他們肯定會殺俘。”朱襄道,“請藺翁推舉我去見趙王,我想說服趙王獻城換戰俘。這幾十萬的趙國人,比幾座城池重要多了。我願意親往長平,說服白起。”
說服秦王。
朱襄在心裡想,秦王應該也已經到長平了。
藺相如抓住朱襄的衣袖道:“你真的有把握說服白起?”
朱襄道:“總歸要試一試。”
趙王肯定會同意。
因為自己一介平民的性命,他不會在意。所以趙王會讓自己拿著城池地圖去換戰俘,讓自己留在秦國當人質,等換到戰俘後就毀約。
不過無所謂,朱襄本就不是想用城池換戰俘。他隻需要趙王同意他帶著能維持趙軍兩個月的糧食前往長平,他說服秦王的成功率就很高。
當然,他說服秦王釋放戰俘的籌碼,不隻是能為秦國提供糧食而已。
他能幫秦國,比殺了這些俘虜,更加削弱趙國的國力和趙王的威信。
用自己的命。
一個已經在趙國平民間積攢了足夠多好名聲的自己,在救回趙國十幾萬人後,被趙王所殺。就算民眾再愚昧,恐怕也忍不了這個趙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