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5 章 交心(1 / 1)

時間轉瞬。

從正月過後,北方的青州開始有了不穩定的跡象。

蕭君澤一步一個腳印,把北方穩穩吃下的想法是好的。

但是這世上的事情,有時並不會按著想法來,就比如緩慢蠶食這事,如今的人,壽命並不長遠,在襄陽境內,更是有無數因為學習的人數的擴張,而想要“進步”的人。

自襄陽書院建立以來,從一開始的數百名學子,到後來的每年穩定產出上萬學子,雖然有各地的工坊、商隊、私塾等工作吸納就業,可是,在千年來人們的潛移默化之下,做再大的商業,也比不過學得文武藝,賣予帝王家。

簡單地說,考編這行,永遠是最火熱的。

但每年開放的吏治編製就那麼多,讓很多人還是會被擠下來,於是,一些實在卷不過的人,便開始其它的想法。

想要進入襄陽朝廷,考吏隻是最方便的一種辦法,也不是沒有其它辦法可以進入其中。

最簡單的,就是其它勢力的主動投奔,哪怕官職會猛降幾階,但卻是真的會安排,該晉升也是真的晉升。

於是,很多人便想著另辟蹊徑,比如,在青州、河北等地,主動招募鄉勇,征伐土地,然後在合適的機會投奔襄陽,又或者去其它勢力裡當個內應,及時給襄陽傳遞消息,又或者在需要的時候,打開城門等等。

至於其它道路,比如北魏過來避難的官員酈道元,就憑這些年在襄陽潛心編撰以前手稿,寫出一本《水經注》,其中不但記載了山川水勢,還在根據這些地質條件,將其中的關隘、河川、渡口、橋梁、倉儲紛紛進行描述,指出地勢條件也是戰鬥勝利的關鍵,指出了“關依人而固”的守城的觀點,引發激烈討論。

隨後便被崔曜任命為水部官員,派去勘察荊州、襄陽周圍水勢該如何興建新的荊江堤壩,從而緩解水患,開墾出更多的良田。

還有一個年輕人,花費了十餘年的時間,挑選出更容易在北方種植的棉花,還總結出棉花打頂利於結桃增產的種植技巧,成為賈思勰逐漸衰老之後,繼任呼聲最高的農部官員。

更彆說器械院了,有人在測試改進九年後,做出了如今校正係數最高的膛床,將槍管的生產的良品合格率一把推到了百分之七十二,成為各軍中炙手可熱的座上賓客。

就是這些人物的成就,也不是普通人做得了的。

相比之下,去青州搞點事情,就顯得非常容易了,尤其是青州本地的寒門士族小鄉豪們並不畏懼襄陽的“人均土地超過一定限額便低價征收”的政策,早就看不慣從河北過來,鳩占鵲巢的河北刑氏家族,也十分想要進步,於是,便開始紛紛與襄陽的各種進步青年們合作起來。

一時間,青州各地風起雲湧,刑氏本就是外地人領著河北那些逃離六鎮叛軍而漂泊過來的流民建立起的小政權,這幾年在青州也並不得民心,於是,在一個無星無月的夜裡,刑氏濟南的家宅中遭到了一夥賊人的襲擊,對方不但殺人,還

放火,一番大戰下來,刑氏雖然擊退了惡賊,卻也損失慘重,刑氏家主更是被燒了半張臉,昏迷發燒,一時間,人心惶惶。

不過,老死猶有餘威在,雖然失去領頭人,但刑氏反而激發團結與鬥誌,和青州本地的豪強們打得一片混亂。

這種亂局一直持續到次年的六月,才出現轉機。

六月時,河北的高歡看到這種局面,果斷南下,入了青州,打著“願意臣服襄陽”的名號,與青州大小諸族達成了協議,擊敗了刑氏,刑家在狼狽中逃上了濟河的大船,奔向海外,南渡南齊,高歡則暫時控製了青州,拿著新的籌碼,與蕭君澤聯絡。

他本是想要襄陽封自己一個青州王,高歡是個非常實際的人,他並沒有這樣的直接的描述,而是委婉地告訴襄陽那邊,說自己願意臣服,但是南方的君主給了自己更高籌碼。

然後,他又故計重施,向南方的齊朝國君蕭昭澤送了消息,說自己願意帶著青州臣服南齊,希望得到支持,比如拿青州換一個刺史什麼的當當。

一個多月後,這兩封信一前一後,送到蕭君澤面前。

……

“嘖,都沒有人告訴高歡,我既是襄陽之主,也是南國之主麼?”蕭君澤拿著兩封信,放在面前,忍不住暢想著,“要是這兩封信放到後世博物館一同擺出來,高歡不知道會被揶揄成什麼樣子呢。”

青蚨在一邊把已經會爬的小公主抱回墊子上,幽幽道:“您不知道麼,北魏當年那批的高門,早就被爾朱榮殺得差不多了。”

當年,雖然蕭君澤親自承認,但後來元恪嚴禁將此事傳出,所以隻要高層流傳,很多低門小戶隻將這當成小道消息,加上當時關於君澤的各種留言漫天都是,普通人根本就把這話當成了笑話中一種。

高歡不過是六鎮的一個小軍頭,地位低下,周圍又沒什麼大人物投奔,又哪知道這種機密的消息呢?

“不過,他的行動力倒是挺強的,一年的時間,就拿下了青州,”蕭君澤有點感慨,“可以科技碾壓了,不然有高歡在,說不得還能打幾出名留青史的戰役呢。”

高歡的軍事水平比宇文黑瀨要差一點,但領導力卻更上一籌,也算是起於微末,如果不是後代實在太拿不出手,北齊才是更有機會一統天下的那個。

可惜軍事水平再高,馬刀也打不過槍械。

阿歡,時代變了。

不過南北朝最後的二國時代,居然莫名地和東漢末年二國有些相似,都是最強的魏國被權臣篡位,再一統天下,建立的晉和隋也是壽命短暫,也算是曆史的小小幽默了。

“魏國這個國號有毒啊,還是彆用的好。”蕭君澤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提起這事,青蚨把小公子也抱回來,忍不住欣喜道:“您的國號有想好麼?”

如今襄陽朝廷的下轄土地已經有關中、河西、並州、河南、雍州,天下已分其二,再叫“襄陽”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至於說南齊這個國號,那是蕭道成的法統,

陛下如今是從無到有,新建一國,又哪能再繼承“齊”這個彆人留下的法統呢,必是要改的。

是時候了,總不能等一統天下後再立吧,要知道,襄陽名義上,還是套著北“魏”的殼子,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會給修改法令、收歸勢力等事上帶來許多麻煩的。

“這個還真沒想好呢。”蕭君澤想了想,道,“看崔曜給過來的單子:昭、啟、黎、明、元……好像都行的樣子。”

“老奴覺得昭不錯,”青蚨忍不住道,頓了一下,他又道,“這既是您的名字,又有天命昭昭,為顯,為明之意;啟也可以,開啟盛世,繼往開來之意。黎有百姓之意,明更不說,是日月當空,元,大哉乾元,一元為始,也十分的霸道,不過……這是元魏宗室的姓氏,額,拓拔家果然鎮不住這姓啊……”

蕭君澤凝視他數息,突然微笑道:“那就叫昭吧。”

青蚨一僵,有些沉默地放下了小孩,默默走到他面前,雙膝跪地,伏身不起。

“你在惶恐什麼,這麼多年了,我是什麼人,你真不知道麼?”蕭君澤忍不住抱怨道,“你記得那個名字,難道我就忘記過?占了他的身體,我留下一點紀念,也不是什麼大事。”

青蚨身體顫抖起來:“奴隻是一時失言,還請萬萬不要在意,昭字也並非……”

“我想用哪個,根本不用問你,”蕭君澤冷聲道:“還不滾起來,我難道還會為這點事責備你麼?”

青蚨依然伏地不起。

房中的空氣一時冷沉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青蚨才低聲道:“不,不是你占了小殿下的身體。”

蕭君澤驟然抬頭。

似乎心中壓下的巨石,過了許久,他才艱難道:“陛下,那一年,奴是親眼看著小殿下咽氣的。”

蕭君澤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青蚨低聲道:“那時候,娘娘、太子先後儐天,那幾月,小殿下總有惡夢連連,看到什麼東西都抖如篩糠,許久不吃不喝,還說,還說,他是好不容易才死的……”

那個他一手帶大的小小少年,哪怕他每日抱著他,哄他入睡,說沒有事,自己會保護他,不會讓他比自己先死,卻隻是讓好少年哭得更加絕望。

那少年後來病得極重,卻不喝藥,極少進食,他那樣抗拒這個世界,以至最後離開時,才露出那麼一點點的微笑。

青蚨都已經打算追隨小殿下殉主,梁繩都已備好,卻沒想到,那床上已經冰冷的少年,卻再度睜開眼睛。

明亮,耀眼,困惑中又帶著危險。

那不是小殿下,但青蚨卻鬆了一口氣,隻是,在慶幸小殿下願望達成之餘,他又忍不住憐惜這位新來的殿下。

這樣的身體,這樣的世道,實在太難了。

隻是,萬萬沒想到,陛下如此強悍,把他一開始對他的憐惜,很快就變成了對陛下部屬敵人的同情……

“你在說什麼胡話,”蕭君澤皺眉道,“我是很難啊,這些年多辛苦你又不是沒看到,怎麼還能厚此薄彼呢?”

豈有此理,他這些年不辛苦嗎?

連孩子都生了那麼多個,還要當兩個國家的皇帝,蕭衍崔曜還有青蚨都不是什麼聽話懂事的,動不動反對他,這樣的他還不夠努力,不夠辛苦,不夠讓人同情麼?!!